她身形灵活,几下便越过了安王府的屋檐,安王府前后皆有御师,诸多御师也正在往山间赶。有人看见了她,知道她是世子妃的客人,不敢多拦,只能劝阻,有人不认得她,设了阵法要拦沈鹮的路。
沈鹮随手摘叶画符,一声声爆破声从安王府上空传来。
待她越过安王府前段,行至后段安王妃与凌天栩的住处时,才发现与她一并过来的御师竟被她甩出了一大截远。
沈鹮心中震惊,还有些自豪,这些日子跟在白容身后也没白练,至少她破阵的速度快了许多。
“就在这儿。”霍引出声,沈鹮便找了个院子跳下围墙。
她的脚才落地,院中的星芒阵便亮了起来,从她脚下如蛛网般延伸,攀上围墙束于上空,形成了四方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沈鹮握着霍引的手一紧,瞧见小院月洞门前缓慢出来了一个人。
对方坐在轮椅上,俊俏的脸上双眼冷淡地望向被困阵中的沈鹮,轻声询问:“沈御师夜里不休息,擅闯王府禁地,是为何事?”
沈鹮睁圆了眼睛看向凌镜轩,再疑惑地朝霍引瞥了一眼,霍引的目光也落在凌镜轩的身上,唔了一声:“妖气出来了。”
沈鹮点头:“是,又变成妖了。”
凌镜轩眉心微蹙,垂在轮椅扶手旁的手从袖中伸出,指尖一撮,五张黄符散开,顺风飞上阵法上空分裂,如矩阵般盘旋。
金光压下,沈鹮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了些。她望向这从没见过的阵,还有那似齿轮般转动的符,连忙开口:“我见山上有瘴毒,特来查探情况。”
“沈御师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安王府的情况,何须客人查探?”凌镜轩道:“还是说你此番过来另有目的?”
沈鹮道:“此地为王爷王妃的住所,世子亲口告诉过我,安王妃为鲛人,亦是妖,瘴毒出现在此,难道你就不担心王妃的安危吗?我是御师,且不论我来安王府究竟有无另外的目的,单从一个御师的身份考虑,我也不会随意让瘴毒侵害生灵。”
“巧舌如簧。”凌镜轩垂眸,不再去看沈鹮:“近来安王府的确事多,不便留客,沈御师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话音刚落,山体又是一道剧颤,这一回连凌镜轩的轮椅都晃歪了几分,好在他连忙扶住一旁的月洞门才勉强支撑住身形没倒。
霍引一直握着沈鹮的手,却在短短的几息间手上力道加重了好几分,在兰屿这一次震颤之后,霍引突然低声开口:“夫人,要快。”
沈鹮心下一紧,若不是她见霍引状态不对,也不会非要与凌镜轩对峙。
“龙主的气息,越发近了……”霍引在说出这话之后,山间再度传来一声鹤鸣。
离得近沈鹮才听出,这不是鹤鸣,更像是一个声音婉转动听的女子发出的凄厉尖叫。
“世子还要拦我吗?”沈鹮道:“你应该也看见瘴毒了吧?”
凌镜轩手中结印未散,听见沈鹮这话脸色沉了下去,紧接着又听见她道:“不单是眼下兰屿上的瘴毒,就连海上吹过的风里飘出的瘴毒,世子也一定看得分明。”
沈鹮这话,就差直接点破他身为妖的身份。
凌镜轩震惊地看向沈鹮,他在犹豫,眼神中闪过的片刻杀意在朝沈鹮投去的那一瞬间,便被一抹绿色的妖气冲破阵法。紧接着强大的威压袭来,直接叫他胸口憋闷得险些从轮椅上滑下去。
那困人的阵法是霍引破的。
倒没用什么破阵的技巧,他完全是走了沈鹮破阵的一贯套路,唯强而已。
足够强大的妖气冲破阵法与拦在沈鹮面前的障碍,霍引将沈鹮搂在怀中,周身妖气使得兰屿上的妖或御师的契妖纷纷发出尖锐妖鸣,吓得缩了回去,一个也不敢出来。
“不许,伤害夫人。”霍引难得强势。
若非他看穿了在前一刻,凌镜轩的确想过要杀了沈鹮,此刻沈鹮恐怕还困在阵中与凌镜轩费尽口舌。
沈鹮扶下霍引的手臂,看向瘫在轮椅上的凌镜轩,再抬眸看上山间不断扩散的瘴毒,沉默着拉住霍引的手臂往后山方向走。
路过凌镜轩身边时,他竟还在抵抗,伸手抓住沈鹮的袖摆,手心攥紧:“不可过去!”
沈鹮回身问他:“世子拦我,是怕我看穿兰屿的什么秘密?莫非在云川各处传播的瘴毒的确由安王府而出?”
凌镜轩的脸再难维持冷静,他嘴唇颤抖地瞪向沈鹮:“你不要信口雌黄。”
“既没有害人之举,又为何怕现于人前?”沈鹮说完这话,甩开袖子便走。
凌镜轩扶着轮椅的扶手似乎要追上沈鹮,又在下一瞬想起了什么,只能驱动轮椅上的符咒跟在沈鹮身后,这一次没有阻拦,因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他一路沉默,目光一直在霍引与沈鹮的身上来回流转,最后落在他们一直紧握的双手上。
霍引为沈鹮指路,却一直在安王府的后段庭院里打转,几个院子穿来走去几回,连安王府的御师也不再往这边靠近,而是往兰屿群岛上飞奔去安抚那些被霍引震慑的海生妖。
“就在这处。”霍引跺了跺脚:“一直在这里。”
沈鹮看向周围灯都熄了的楼宇,偏偏风中的瘴毒还未散尽,持续传来,妖气也顺着山间的土壤飘出,可就是找不到那只妖的所在。
甚至连凌镜轩都没打算继续跟着他们了。
海浪中传来的声音告诉她,危机并未度过。
眼看着凌镜轩要从前头岔路走开,沈鹮蹙眉一把抓住了他的轮椅的椅背,凌镜轩在轮椅上一踉跄,险些摔下去。
他面色不虞,甚至有些怒意:“你做什么?!”
沈鹮道:“带路。”
“沈御师能耐了得,怎不自己找去?”凌镜轩嗤了声,催符正要离开,他轮椅上的符被沈鹮一巴掌拍了下来,落地燃火。
“你!”凌镜轩回眸瞪她。
沈鹮依旧摆着那张没有商量的冷脸,道:“我相公从未出错,那条海龙王就在兰屿,就在你这安王府的某处,凌镜轩……带路!”
吞噬了无数只妖,在海中肆虐掀起惊涛骇浪,也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的海龙王,带着它腥臭的妖气,藏在兰屿某处。
沈鹮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所谓海龙王的传说,未必不是安王府自己弄出来的,那些死去的百姓与妖,皆是安王府一手促成。他们明面上提防海龙王,私底下却将其豢养,致使东海处处都是瘴毒,到底意欲何为?
反正她都已经与凌镜轩撕破脸了,今日不查个究竟,明日也会被赶出兰屿。
凌镜轩靠在轮椅上,动也不动,甚至不与沈鹮说话,他料准了沈鹮拿他没办法一般。
下一瞬,冒着蓝火妖气的重刀便落在了他的肩头,甚至比他人还要重上许多,沉甸甸地逼近他的脸。
第118章 双子
“我想世子也不希望, 此刻我引来旁人吧?”
沈鹮说出这话时,重刀在凌镜轩的肩上又压了几分。她话语笃定,叫凌镜轩险些以为她看穿了什么,直到对上沈鹮的眼, 他才心下一惊。
她果然看穿了。
凌镜轩沉默着推动轮椅, 速度缓慢,沈鹮见状不耐, 抬腿踢了一下他轮椅的轮子, 道:“既然双腿能走, 何必再装?”
此话一出, 凌镜轩脸色又沉了几分, 干脆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竟然挺高, 与霍引相差无多,饶是沈鹮站在他面前也得昂着头去看他。一时威压靠近,沈鹮抬了抬下巴挑眉上下去扫对方, 这回凌镜轩才真正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所有妖性, 毫无掩藏了。
沈鹮跟在凌镜轩身后, 随他走入安王府的一间废旧的小阁楼。
阁楼内成书阁摆设,沈鹮方才也从阁前路过,推开门只朝里面看了一眼, 没瞧出什么才继续找别的可能。没想到她在阁楼前转了好几圈,就是没想过这里会有其他入口。
阁楼建造的方式与旖屏楼的银库相似, 层层书柜之后别有洞天, 需得钥匙才能打开阵法,连通另一番天地。
那条通道一路向下,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沈鹮的重刀一直压在凌镜轩的肩上, 不轻不重,不叫他轻松躲开,也不会让他寸步难行。就这么僵持着随对方走了半天,这条通道像是没有底般一直走不到头,前路难觅,后路漆黑,沈鹮低声问他:“你该不会是带我瞎走吧?”
“现在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太晚了些吗?”凌镜轩说完,前头终于闪烁了些许微光,泛着淡淡的紫色,有海腥味传来。
“倒也无所谓。”沈鹮道:“我今夜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知道安王府有两个世子,一个是人,身体不好还断了腿,只能靠轮椅行走,另一个嘛……瞧着样样都挺好的,还是只鲛。”
凌镜轩被沈鹮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待前方的紫光更加明亮了,这才道:“我没带你瞎走,我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洛音与沈鹮说过,安王凌天栩为了表示对安王妃的真心,将兰屿划分为了两个世界,水面之上是人居住的地方,水面之下便是鲛人的领地。
现在沈鹮总算知道,为何凌镜轩要带她走过那一条长长的通道。那条看似没有底的通道,实则是从安王府的阁楼下一路穿过了整座兰屿的山心,直达兰屿之下的海洋。
越往下走,沈鹮便觉得越发憋闷,直到双腿打湿,她才确定自己应当是要到地方了。
此处海洋下生长了许多闪烁光芒的礁石与海生妖,非草非鱼也非晶,透着紫色的亮,倒是有些霍引曾提过的紫海模样。
前方已无路,水也漫到了沈鹮的胸前,凌镜轩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你若想知道,便随我来。”
说完这话,他纵身往水中一跃,水面上荡起一层波纹,沈鹮只来得及瞧见一条暗紫色的鱼尾扫起一片水花,紧接着凌镜轩就消失在眼前了。
她让霍引化作簪子回到头上,又连忙画出避水符,一张含在口中,一张封住了自己的呼吸,凭着避水符她尚能在水中待上一段时间。
彻底沉入水中时,沈鹮眼前所见便像是她曾看过的一处景象。
当初在中融山,她所见的树木也与寻常花草树木不同。那些树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拥有呼吸与生命,茎叶脉络皆亮着光,五颜六色的如绮丽幻象。
眼前的海底亦是如此,所有海生妖都在夜里发着光,将海水的颜色也一并改变。
深水中巨大的珊瑚与游动的小鱼,还有那咕噜噜往上冒的水泡中,点点幽绿色的光,似木之灵,又不是。
凌镜轩入水后速度便很快,沈鹮几次险些没赶上对方。
从后头看,他好似成了一尾鱼,只偶尔露出游水时划过的臂膀。卷曲的黑发在水中荡漾,暗紫色的鱼尾在那些荧光之下闪烁着,如阳光下璀璨的琉璃片,巨大的鱼尾似花瓣绽放,温柔地拂过海水。
这条水路并不长,但这一路上沈鹮见到的海生妖足够超出她在书本上所见的数量,新奇又震惊。
水上有山压制着,但总有出头的地方,直到一缕月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而凌镜轩哗地一下冲出了水面,沈鹮才确定她到了地方了。
洛音没骗她,兰屿的海面之下,的确是鲛人的领地,只是而今的鲛人越发地少了。
兰屿从外看是一座山,沈鹮却没想过这座山竟是中空的,难怪山上没有年岁很长的树木,因为扎根不深,只能种一些花草和庄家。
此处像一个巨大的天井,四面石壁环绕,往上看的尽头是明月,而沈鹮浮在水面上,看向月光下倚靠在礁石岸边休息的鲛人族们。
细数下来,只有三十多个,年龄不等,最小的看上去大约八、九岁,最大的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就连半身之下的鱼尾也成了暗淡的灰色。
他们同样拥有卷曲的头发,震惊凌镜轩,更震惊沈鹮的出现。
沈鹮看向这漆黑的石壁上几乎浸入石缝里每一寸的瘴毒,它们正在往外扩散,又被鲛人小心收入瓶瓶罐罐中。难怪她在外感受到了瘴毒与妖气,却始终无法找到,原来这座兰屿处处都沁满了瘴毒,连带着这里的花草都有,她又何须找源头?随便挖一块石头底下,或许都能挤出两滴来。
凌镜轩游到水的尽头上了岸,他的裤子在双腿化为鱼尾时便褪去了,上衣长挂,遮住了膝盖之下,一双小腿露出,踏上石头,踩上了几点黑墨般的瘴毒也毫不在意。
他就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浮在水中的沈鹮,不必开口,眼神便似挑衅她,看她有无胆量继续跟上前。
沈鹮必然要跟!
她跳出水面,清净诀洗去身上的水渍,满袖蒸腾着水汽衣裳还未全干,便急忙地跟上凌镜轩。
四面光滑的石壁也有入口,一条同样漆黑的通道再从天井直往山巅而去,若说是山巅也不准确,那应当算作天井靠近山顶的地方。
从山顶往下看,看不见那处,若从那处往上看,便能看见洞口边缘的植物,还有天空,能听见层层叠叠的风卷海浪的声音。
沈鹮的目光一直落在凌镜轩湿淋淋的衣服上,还有从这石壁上偶尔滴下来的瘴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