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经常在浮光塔外的朱梅园里闲逛, 或去古书楼中找一本自己不会的书,主动去请教洛音。她很少离开紫星阁, 因这几日天气转冷,沈鹮想着她可以穿紫星阁的御师袍御寒, 但怎么着也得给霍引添几件冬衣。
霍引最怕冷,以往每年到了冬天他的精神都不太好,睡着的时候偏多,若保暖不得当便会手脚冰凉,有时一天坐下来动也不动,话也不愿多说几句。
趁着天还未彻底凉下去,沈鹮挑了个没课的午后带着霍引一并出门,才一出紫星阁便见到了熟人。
上官清清在通碑台下找了个台阶坐着,还是熟悉的粉色裙装,颇显孩子气的璎珞挂在胸前,垂头玩儿手指,摆明了是在等人。
等谁不言而喻。
旁边有人经过,对上官清清指指点点。
上官靖与上官茹母女还在青云寺中没被放出来,只有两个管家有一个被放了出来,偌大的上官府,如今只有上官清清一个主人在,她这主人还总不着家。
“听人说,原先拜在上官家名下的御师都被抓起来了,青云寺的大人们此番动作极大,上官家怕是有大麻烦了,便是度过了这一关,在名门氏族中也要除名的。”
有人如此说着,又朝上官清清看去一眼。
上官清清并不在意,她对上官家将来如何都无所谓,最好上官靖与那猫妖母女俩这辈子都被关在青云寺里,死在里头,烂在里头,那她或许还能敲锣打鼓,露出点欢欣的情绪。
沈鹮见还有人说她,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地跨出紫星阁。
路人一瞧她是紫星阁的御师,这处又在紫星阁的大门前,便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上官清清看见沈鹮,眸光亮了一瞬,沈鹮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为何在上官清清的眼睛里瞧见了些许期待得逞的惊喜?
果然,上官清清跨步朝她走来,沈鹮本就算女子中较高的,上官清清又偏矮,足低了她一个头,眼下昂着头看来,颇有几分可爱乖巧的意味。
“你……找魏千屿呢?”沈鹮道:“再有两日便是他的生辰,他这几日都不在紫星阁。”
“我知道,我早间去找过他。”上官清清抿嘴:“一起吃了饭我才来的。”
沈鹮一时语塞,那……和她有何关系?总不能此番坐在通碑台前,她等的是她吧?
“我与相公还有……”沈鹮话还没说完,上官清清便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随手塞给了沈鹮道:“屿哥哥让我给你的。”
沈鹮一怔,垂眸看去,是张宴请她参加魏千屿弱冠礼的帖子。
这东西魏家随便派个人送来就行了,何故魏千屿要差使上官清清?
心中虽有疑惑,沈鹮也不会多问,她知道自己不招上官清清喜欢,如今她能特地来给自己送东西,已然给了极大的面子了。
“多谢。”沈鹮说着,却听上官清清道:“不谢,那个……唔。”
上官清清后面又不知说了什么,转身便跑开了,沈鹮眨了眨眼,听得含糊,便问霍引:“你可听见她唔了一声?”
霍引看向沈鹮露出一笑道:“她说【谢谢你】。”
那声“唔”原来是谢她的意思吗?
沈鹮捏着手中的帖子,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有些痒痒的,心情还不赖。
“这么看来,上官清清也挺可爱的嘛。”
她说着,将帖子收入袖中,重新牵着霍引的手,垫着脚小跳着朝外走,打算今日多买几件冬衣,再朝白容申请,多发一床厚暖的软被来。
实则,来给沈鹮送帖子本就是上官清清问魏千屿要来的,魏千屿本不愿给她。他知晓上官清清厌恶他身边所有异性,就怕她现在拿了帖子,回头便撕了,到时沈鹮不知情,生辰宴她也来不了。
不过上官清清的确缠人。
自她被青云寺问话又放回家后,家中没有长辈约束,上官清清就更无所顾忌,总能在魏宅前抓住要出门的他,而后他去哪儿,她便跟着到哪儿,还如以往一样。
魏千屿被上官清清跟得实在不耐烦,今日午饭时将帖子给了上官清清,道:“不如你现在就帮我送去如何?”
于是那餐饭上官清清也没吃完,拿着帖子便朝外走,走前还挂着笑道:“我一定会好好把帖子送给沈昭昭的。”
“……”魏千屿瞧着方才还缠着坐在身旁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煎豆腐的上官清清,话还没说完,她人就已经往外小跑去了。
一时间,魏千屿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怎么瞧着,真是为了那帖子来的?”魏千屿嘀咕了一句,朝不远处的郎擎望去:“你说她会不会把帖子扔了?不行,还得你再给沈仙子送一份去。”
于是沈鹮给霍引买好了衣裳再回到紫星阁,又遇见了魏宅的家仆,家仆再给她递上了一份帖子,只字不提上官清清的事。
沈鹮大约猜出了魏千屿的心思,便替上官清清解释道:“请帖上官小姐已经给了我一份,回去替我多谢魏公子盛情,届时在下一定携礼恭贺。”
送走了魏家的家仆,沈鹮回到紫星阁。
蓬莱殿本就人少,除却有课,其余时间大殿都是空荡荡的。
从中融山归来后,白容给他们上过一回课,除晨读背书的学习方式之外,白容的教学也与旁的殿不同。他在试炼场上重新设下了阵法,所有弟子都可入阵去破阵,这回的阵不似朝天会时的化境那般简单,就连洛音也没找到破阵之法。
试炼场上总能看见弟子绕着阵石在转,沈鹮也跟着洛音去过两次,没看明白,不如去翻典籍,或许能找到类似的阵。
接连几日,白容又不见踪影,沈鹮知道他大约又是生长痛,算着时间,便在这几日。
她本有话要与白容说,先前他在,众人刚从中融山归来,殿中诸事繁杂,她不好打扰。如今稍微空闲下来,他又不在紫星阁,一直被沈鹮收在袖子里的兔妖却不知要如何安排了。
那兔妖是她从中融山秘境中带出来的,妖气微弱,妖力低下,恐怕连蓬莱殿办事处的妖都不如,当初她如何进入秘境,为何知晓传承,这些沈鹮皆不清楚,也问不出。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兔妖交给白容。
沈鹮先前还答应过要护那兔妖的周全,自要给她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恐怕全隆京最不会轻易害妖的地方就是紫星阁了。
阁中办事处的多半是妖,那些妖听从殿主吩咐,皆有一技之长,忙活殿中小事。或整理籍册书本,或洒扫落叶,或修剪花草树木,又或传信传话……但总归留在这里,是隆京中小妖最好的去处了。
过蓬莱殿,沈鹮瞧见了仰躺在檐下藤椅上的蛙妖小童。
蓬莱殿的妖倒是比其他三殿的妖惬意,许是因为蓬莱殿的御师少,连带着它们也轻松了起来,每日蛙妖小童还能睡一会儿觉。
沈鹮脚下一顿,转身朝蛙妖小童走过去。
“小蛙。”沈鹮蹲在小小的藤椅旁,一出声,蛙妖小童便醒了。
他先是瞧见沈鹮身后的霍引,猛地睁大眼发出了一声“咕呱”,霍引抿嘴,往后退了半步,眼神略委屈了些,他已经在尽力收敛妖气了。
可依旧做不到如白容那般,在所有人与妖的面前,都能伪装成一个人。
“别怕,他很温柔的。”沈鹮笑着安抚蛙妖小童,她道:“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童警惕地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我捡到了只小兔子,不知该将她养在哪儿,能否暂且托你照顾?她呢有些特殊,也是只小妖,但比不上小蛙厉害,待白大人回来,我会亲自向他禀明情况,小兔子是去是留,全看白大人。”沈鹮说着,便将兔妖从袖中放了出来。
她实在没法子了,给兔妖吃喝倒是无所谓,可这么多天下来,兔妖总不能一直藏在她的袖子里。她的袖子即便能放活物,也不能放太久,就怕把那兔妖憋出个什么毛病来。
可要她在自己的东二小苑里养兔妖,沈鹮却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这兔妖已然能化形,还是个颇有主见身份待查的妖,就凭她是个雌兔,沈鹮也不会让她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那是她与霍引的住处,多一只貌美的女兔妖来,分外不便。
与小童解释完,沈鹮便期待地看着他。
兔妖此刻未化为人,大约是藏久了,妖力尚未恢复,瞧上去也蔫蔫儿的,没什么精神。
小童仔细看了兔妖一眼,又睁大双眸,似是有些惊讶。
他问沈鹮:“这兔子你从哪儿捡来的?”
沈鹮没有隐瞒:“中融山,寻传承那些日子里无意间捡到的,怎么,她有问题?”
小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问题,只是体虚了些,怕要养一段时间。”
沈鹮抿嘴,有些惭愧。
“有劳小蛙。”沈鹮从袖中又掏出了方才买了打算带回去吃的糕点,递给小童。
小童一手抱过兔子,一手接过糕点,看向沈鹮的眼神也变了变:“你人还挺好的。”
沈鹮笑问:“就因为我给你糕点?”
小童摇头:“殿中的御师看似畏惧殿主,实则他们并不敬重殿主,连带着也不会想要讨好我们这些小妖,反倒是你特殊,还知道遇见麻烦来寻我。”
“白大人不在,小蛙不就是这座蓬莱殿中资历最深的了?”沈鹮道:“你比我们御师要早来许多呢。”
小童颇为自豪地昂着下巴道:“那自然,我入紫星阁已有六年了!”
若非妖不为御师,他也算师兄呢!
小童说沈鹮人好,是因她不看轻妖,与他说话,知晓蹲下来与他齐平,见自己契妖吓了他,会出言安慰,托他帮忙还会送些糕点,不是威胁他必须得帮。
这些是人与人相处的最简单的道理,但在人与妖间并不对等。
可在沈鹮眼里,她与妖是对等的。
所以小童以为,她是个好人。
霍引抿嘴,知晓小童言下之意,颇为自豪道:“我夫人,自然最好。”
第50章 怕冷
将兔妖交给蛙妖小童照顾, 沈鹮也算放心,她只需偶尔去看望那兔妖,待她能化作人形了,再问她的去留。她若自己想走, 沈鹮不拦着, 若她想留下来,那沈鹮自然会保护她。
至于兔妖与蛙妖小童如何相处?
正如小童自己所说, 他入蓬莱殿已有六年, 且妖力在那兔妖之上, 沈鹮不怕兔妖那古怪的脾性欺负了他。且这殿内好些不能化作人形的妖都归蛙妖小童管, 多一个兔妖, 他应付得来。
袖中没有活物, 也算了了沈鹮一件心头大事。
天色渐暗,太阳落山后不久便刮起了飓风,树影晃动, 风声穿过月洞门与窗棂如鬼哭狼嚎, 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 隆京便变了天。
明明午时还算暖和,用完晚饭后外头便落起了雨。
沈鹮正在洛音的住处与她一并看书,直到有人来敲房门了她们二人才从知识中回神。颀长的身影投在门上, 未完全锁上的窗户被风吹得发出啪嗒啪嗒声响,伴随着雨声, 光听便叫人生寒。
“夫人。”霍引的声音在外响起, 他又敲了敲门:“我冷。”
沈鹮连忙起身,将书放回桌上对洛音道:“音姐,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洛音裹着厚厚的外衣朝她挥手, 在房门打开时瞧见院外站着的霍引,他举着一把黄油纸伞,只是屋外风雨渐大,衣袂与发丝还是被雨水染湿。
今夜这场雨过后,隆京便是真的入冬了。
沈鹮给洛音关上了房门才去看霍引,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低垂,温柔又委屈地看向沈鹮,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若非真的冷得不行,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明明你说,只要半个时辰。”霍引的声音闷闷的。
沈鹮哎呀一声,连忙伸手去捂他的脸,掌心触及的皮肤都是冰凉的,她有些心疼。
沈鹮赶紧拉着霍引往隔壁走,边走边道:“是我看书入了迷,忘了时间,你该早些来找我的。”
霍引极其怕冷,这种天若无人伴在身侧,他能凉冰冰地睡过去,一睡便是好几个月。
以往霍引便总睡着,一年中没多少天是清醒着的,后来在灵谷待了三年,似乎将他的身体养好了许多,即便懵懂,但至少拥有了较为健康的身体,可到了冬季,他依旧不好过。
这大约是……每一种植物的通病?
春生芽,夏旺盛,秋疲懒,冬惧寒。
一年四季中,霍引在春夏秋都过得较为愉快,唯有到了冬天便哪儿都不舒服。
沈鹮的院子就在洛音隔壁,就这么短短几步路走回来,二人的身上也被乱刮的风雨淋湿,湿漉漉的雨水带着沁骨的寒意,便是进入屋子里也暖和不起来。
霍引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沈鹮看向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知晓她去找洛音后,他恐怕就一直坐在桌旁等着她回来,也不知道去床上躺着,裹着被褥也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