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共套了五层阵。
以瘴毒的浓薄为界,斗兽场为一层,斗兽场外为一层,沿着万两金楼前往一梦州的那条街为一层,一梦州中也分了两层。
这样可以有效地避免瘴毒扩散,但也同时将蓬莱殿和青云寺的御师们困在阵法中,妖与瘴毒无法逃出的阵,他们同样无法冲出去。
站在最里侧,斗兽场内的明云殿弟子共三百七十余人,剩下的明云殿弟子与他们也不过是一堵墙的距离,竟也与他们分了界。
“眼下该怎么办?”
一时间有人慌了手脚。
此处瘴毒浓郁,即便他们驭妖之术过硬,可以掌控自己的契妖,也怕契妖暴露太长时间终究被瘴毒侵蚀。即便契妖不会丧失理智,待回去之后想要清除这些瘴毒,也会对契妖的妖力和身体有所损伤。
已经有人收回了自己的契妖。
“不可!你们若收回契妖,蜈蚣便会全心对付沈御师,那沈御师该怎么办?”魏家的紫袍御师开口:“她入楼便是为了从楼中找到突破口,如此一来岂不白忙活?”
“可若不收回契妖,我的契妖已然快扛不住了,难道我就能让契妖白白送死吗?”明云殿的弟子道:“我可以符剑帮她,但不能再让我的契妖冒险。”
他的话也没错。
郎擎的契妖也在场上与那蜈蚣的一条尾搏斗,眼看着将要支撑不住,他也想过要将契妖收回来,可若他领头,沈鹮或许便会命丧在楼中。
小姑娘先前还让他务必找准机会对蜈蚣一击必杀,他不能背信弃义。
眼下那蜈蚣在楼上打了结,郎擎带领那些没将契妖收回来的立刻驭妖朝蜈蚣逼近,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它击杀,便是不能击杀,也要给沈鹮挣足时间。
沈鹮回到了小楼顶层,举着手中的重刀,对准着楼顶的一个位置眯起双眼,估摸了一下这蜈蚣异变之处。
重刀上蓝光涛涛,沈鹮这一刺用了十成的力,重刀穿破了梁顶,直接刺入了蜈蚣异变的腹部,她还未看清形式,便被一股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妖血浇了满头满脸。
众人只见那蜈蚣突然传来了可怕的嚎叫声,纠缠在一起的首尾尚未解开,便因用了庞然的力量而拧断了高楼,又一座高楼坍塌。蜈蚣应声倒下,扭曲的首尾挥倒了周围的亭台与树木,露出了同样坚硬覆盖甲片的腹部,而它极具狰狞的原因,便在那异变之处突然生出的巨口中。
烟尘滔天,郎擎带着紫袍御师一起飞身而下,片片黄符飞过空中,吹散了尘土,驱走了妖气,点亮周围。
挥动的蜈蚣首尾被妖钉在某处,打结的那两条也终于挣扎开,其中一尾断裂。
沈鹮浑身浴血,从头到尾都被暗蓝色的粘稠血液淋了个透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看向脚下踩着的蜈蚣腹部,被她重刀戳破的地方竟有密密麻麻数十圈利齿,利齿绞着重刀,沈鹮用力也难拔出来。
身后传来了郎擎的声音,沈鹮浑身一僵,连忙回头看向他们:“你们来做什么?!”
郎擎尚未看清形式,只见到了沈鹮模糊的轮廓,他道:“我来帮你。”
沈鹮连忙摇头:“快走!这妖的腹中有……”
话音未落,只见蜈蚣妖被控制住的那些首尾悉数爆发出难以抵抗的力量,重新朝它自己的腹部戳了过来。
沈鹮在最后关头抽出重刀,翻身往外跑。
她的袖中飞出黄符,张张朝蜈蚣而去,临走前她甚至拽了郎擎一把道:“它先前吞了蝎子,那蝎子与它融合了,方才我见它腹中生牙,怕是蝎子要钻出来。”
郎擎闻言,再见沈鹮如今的模样,一时不敢与她相认。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此刻身上沾满了恶臭味,脸都看不清了。
他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沈鹮道:“二妖融合,还有这么多瘴毒在,你们若想等它爆体而亡怕是还没等到,就先被它给宰了。”
她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两种妖在瘴毒的促使下异变融合长成了从未见过的怪物,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找到与之相关的记载。
“原以为是软肋的腹部,结果成了蝎子妖,如今它四面都是铠甲,根本无从下手。”沈鹮与郎擎暂且找了个安全的墙头站着,她解释道:“你先待人撤离这处。”
“阵法已下,我们走不掉。”郎擎道。
沈鹮这才看见环绕在斗兽场外一圈的阵法微光,此处已然成了结界,连灰都别想飘出去了。而她方才指了个方向让小花等她,如今小花也被困在了另一层阵法中,一直用头脑撞着那层薄光。
“这个白容!”沈鹮咬牙切齿。
眼看那边蜈蚣就要再爬起来,这回爬起,它无需攀附高楼,腹下还会生个毒钩,更加难以对付了。
且……这处瘴毒实在太多,若不尽快解决蜈蚣妖,掐灭瘴毒的扩散,恐怕在此阵法中的御师也要中毒,便是被他们收起来的契妖也未必能躲开。
白容做事不会这么莽撞,他定然会再回来万两金楼。
“那就劳烦你,将明云殿的人都带走,离不开这处,便离这里越远越好。”沈鹮目光四下,找了个还算空旷的湖边道:“就去那儿。”
“你当如何?”郎擎问她。
沈鹮回眸:“我去杀它。”
“就凭你一个人?”郎擎不放心道:“御灵卫既未撤离,便代表朝廷的增援很快就到!”
“我知道,为隆京百姓安全考虑,他们会从一梦州最外围一层层排查危险,待清理了瘴毒后再撤下那一层阵法结界,我们这处是第五层。”沈鹮握紧重刀道:“他若速度够快,一刻钟便能来,但这一刻钟的时间,够那蜈蚣异变数次了。”
异变的蜈蚣若大开杀戒,那地牢下的妖则会彻底疯魔,在场的御师也会有所伤亡。
更何况,一刻钟是沈鹮计算的白容最快到来的时间,途中若有其他耽搁,外面的人赶不及,里面的人也等不起。
“可……”郎擎还想再说什么。
沈鹮便道:“撤离要快。”
她说完这话,提起重刀再度朝蜈蚣冲了过去。
沈鹮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可眼下顾不上其他,她用重刀挑起地上的瓦片扔向空中,飞舞的瓦片上印下符文,瞬间爆破,化作灰烟。
郎擎的眼前模糊一片,风卷起地上的雪与灰,彻底遮蔽了沈鹮的去处,只能在一片昏暗与朦胧中看见张牙舞爪的蜈蚣黑影。
“郎御师,我们现下该怎么办?”明云殿的弟子问。
他们都是新到紫星阁的弟子,即便有几分本事在,此刻也需主心骨来带领他们。
郎擎顿了顿,按照沈鹮说的,现将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他再领着紫星阁的御师折回,便是杀不死蜈蚣,至少也要救下沈鹮。
飞扬的尘土中,沈鹮看向那比楼还高的怪物。
它两尾在地上爬,四首在空中挥,腹部的利齿中生出了三条蝎尾,恶心得让人想吐。
沈鹮双手比了个结印,她在蓬莱殿学到的不多,但给自己设个界还不成问题。
双足跺地,微弱的金光闪烁,从她脚下蔓延,迅速将斗兽场包围。
斗兽场中,只有沈鹮与蜈蚣妖对峙。
蜈蚣妖似乎看穿了她只有一个人,甚至连狮虎鹰也不在身边,叫嚣着用它异变的首脑朝她挥舞过来,撞击地面,虫足想要刺破她的身体。
沈鹮几乎没怎么动弹,她握着重刀,勾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待到所设结界外符光漫天,尘烟四起,确保应当无人能看到她这处情形了,沈鹮才开口:“相公。”
蜈蚣的身体上有无数只眼,每一只眼中都倒映着沈鹮的身影。
漆黑的蜈蚣眼中,纤瘦的少女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名男子,暗绿色的光芒从男子身上迸发出来的刹那,它的眼珠子爆了。
所有眼珠同时爆裂,扭曲的蜈蚣身形寸寸缠绕,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剥夺它所有的呼吸,而它在窒息中狰狞求饶。
霍引用绑在手腕上的束带帮沈鹮绑起了发丝,他嗅着沈鹮身上的妖气,眼神中闪烁着暴戾与浓浓的酸意。
“清净诀。”霍引伸手戳了戳沈鹮的脸,提醒她。
沈鹮正全神贯注在蜈蚣妖的身上,突然被人提醒要用清净诀洗一洗自己,再看外头飞扬的灰尘,她竟有些无语。
有这个必要吗?
“有人来了。”霍引抬眸看向某处。
沈鹮心下一惊,抓着他的手道:“藏起来。”
“不。”霍引盯着她:“夫人,危险。”
“你必须藏起来。”沈鹮抚摸着霍引的脸,紧盯着他的眼道:“我没事的,相信我,相公,藏起来,乖。”
霍引不愿,可他从来很听沈鹮的话,更何况他是沈鹮的契妖,沈鹮可以把他变回一根簪子,这是他自愿给沈鹮的权利。
将木簪重新戴回头上,沈鹮松了口气。
霍引这次还真是下了狠手,那蜈蚣连声儿都出不来,在沈鹮的目视下化作一滩血水,腐蚀了他们脚下的废墟。
沈鹮此次设界,竟也犯了当初与古春舍一样的错误。
她只想着提防外界,没想着脚下。
蜈蚣妖身上的毒腐蚀了脚下废墟的刹那,沈鹮便从废墟中摔了下去。
失重袭来,沈鹮的头不知撞在了何处,顿时眼前一黑。
第71章 身份
混乱的斗兽场外尘土飞扬, 数座坍塌的亭台楼阁化作废墟,歪七扭八倒作一堆的雕花金漆大梁嵌入了雪地里,各种妖或人的血污和泥泞漆黑的瘴毒染脏地面。
白容下的五层阵法,唯独万两金楼斗兽场这处没撤下, 但他也在湖面阵处开了个口子, 可让人进出。
斗兽场内明云殿的弟子连带着魏家的御师在见到御灵卫的刹那,顿时将提上心头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可他们又想起了什么, 连忙指着斗兽场那处的灰烟道:“还有人在那里, 你们快去救她!”
说这话时, 明云殿的弟子觉得沈鹮多半是不在了。
他们没看清沈鹮是如何制伏那只蜈蚣妖的, 可若是异变成那样的妖都能被她杀死, 大约是同归于尽的结果。更何况他们虽此刻看不见蜈蚣妖的身形, 却也没听见沈鹮的声音。
御灵卫听闻斗兽场内还有人,不禁蹙眉。
那里是瘴毒最重的地方,地牢中的水质被瘴毒侵蚀, 化作漆黑一片, 别说是妖, 便是人靠近那里都得头晕目眩,寿命缩短。若那处当真还有活人,想必在见到御灵卫飞在斗兽场的上空时便会立刻求救。
沈鹮的确想求救, 可她发不出声音。
她从斗兽场坠落掉进斗兽场下地牢的刹那,额前便撞上了自己的重刀。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简直蠢得要死, 一场恶斗下来, 皮也没破一层,偏偏被自己的武器将头顶撞出了一个大包。
此刻她昏昏沉沉, 还真就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浑身都动弹不得。
她被残破的废墟石块掩埋了。
真倒霉!
也不知若被人从这里挖出去,得要多久时间。
不过人一旦做了好事,总该有些回报才是。她以为自己会在这片废墟下被埋到朝廷的人清理瘴毒了才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还未真正昏厥之前,就有人翻动了压在她身上的石块。
气息熟悉,带着沁人的寒意还有……一股恶狠狠的杀意。
唔,沈鹮还没见到人,但在感受到这股妖气时她便知道,自己能安心闭眼了。
沈鹮昏厥后的刹那,遮在她上方的石块便被人卷袖挥开,一张冰冷却绝艳的少年脸庞露出,那双眼果真能杀人,恨不得将沈鹮千刀万剐,就怪她给自己添了不小的麻烦!
白容咬牙,盯着晕过去的沈鹮细看。
她的右手在摔倒的过程中脱臼了,所以才会丢下重刀,又被自己的重刀飞来撞上了头。除此之外,她的右腿被这些废墟石块压得骨折,已经渗血,半边身子还泡在了瘴毒中,简直惨不忍睹。
白容叹出一口气,先在沈鹮的腿上画了一道符,止了她的血后再帮她把脱臼的胳膊接上去,一抬手,那柄重刀飞入他的手心,再被他收回了沈鹮的腰间。
做完这一切,白容盯着沈鹮看了半天,眉心微锁,在想要如何将她带走。
抱走?
凭什么?
不拽着她的腿将她拖出去已然算给伤患极大的面子了。
不抱……总得有什么能驮着她才行。
鸟鸣声传来,白容回眸看见被困在阵法之外的狮虎鹰,那家伙像个傻的,明明从湖面处便可飞来,却偏偏在围墙处用头撞着阵墙,想要冲过来保护沈鹮。
白容挑眉,抬手在那狮虎鹰前将阵法划开了一道口子,待它迅速飞入后再封住了阵法。
狮虎鹰对白容有些防备,但见沈鹮身上都是伤还昏迷不醒,连忙咕咕地匍地去嗅她的发丝与手指,也不管白容是谁,只要能救她主人就行。
白容才把沈鹮扔上狮虎鹰的背,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
“青云寺追查逃犯,请白大人将人与妖放下。”
听见青云寺这三个字的刹那,白容藏在袖中的手便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