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笙没话找话:“你妈今天回家了啊?”
薄迈闻声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在问:何出此言?
陌笙晃晃手中的袋子,“不是给阿姨带的?”
薄迈看一眼袋子,片刻,嗤笑出声。
陌笙:“笑什么?”
薄迈不知在想什么,笑得恶劣。
他说:“是啊,给她带的。”
这种口吻这种表情,显然是在胡诌。
陌笙没追究,“哦”一声,低着头继续走。
没一会儿,远处有一抹小黑影往这边跑来。
是彪子。
彪子绕着薄迈和陌笙转圈,最后蹲在陌笙跟前,眼巴巴地看着陌笙。
陌笙有点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看向薄迈。
薄迈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朝她一抬下巴。
“给它的饭在你手里。”
陌笙这才明白,她手里拎的原来是给彪子吃的。
东西不多。
彪子吃得欢天喜地。
薄迈蹲在一旁看着。
陌笙则在一旁站着。
难得有陌笙俯视薄迈的时候。
陌笙面无表情地盯看薄迈,片刻,移开眼睛。
在薄迈看不见的地方,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居然那么恶劣,把自己的亲妈形容成狗。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陌笙想着,忽然,眼前闪过很多兵荒马乱的画面。
那是关倩茹抓住陌盛行出轨后的很多个日夜。
关倩茹每日都闹,一开始陌盛行还觉得自己理亏,忍着,后来关倩茹用词越来越极端,陌盛行忍不了了,就跟关倩茹吵。
“你讲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
关倩茹破口大骂:“哪里难听了?我哪里没说对?你们不是狗吗?处处发/情的公狗母狗!”
声声如风,震耳欲聋。
陌笙一瞬头昏脑胀,视线再落到薄迈身上,只觉得窒息。
大概是时间太晚了,气温也更低了。
冬天的冷空气总能噬人理智。
陌笙低声说:“你是不是到家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没等薄迈回答,抬脚就走了。
薄迈还蹲着,他抬头看着陌笙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
没一会儿,彪子吃完了,冲薄迈摇尾巴。
薄迈随手摸了把彪子的脑袋,站起身。
彪子以为薄迈要回家,扭头就往巷子里钻,却在跑出去几米远后发现薄迈还在原地站着。
它又跑回来。
薄迈低头和它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片刻,他低声:“走了。”
第5章
薄迈也就嘴上说薄晴是狗,到底是亲妈,总不至于真不管她死活。
彪子先进屋。
薄迈紧跟其后,还没关门,一抬眼注意到堂屋的灯是亮的。
他站着没动,果然下一秒堂屋的门就打开了。
薄晴穿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皮草,一边翻包一边往外走,找到手机一抬头看到薄迈,“你回来了?刚刚老赵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不接电话,你手机呢?”
薄晴昨晚难得回家,她回家不算异常,毕竟这里是她的家,但是喝得烂醉还能回家,属实异常。
早年间,南香县想发展点洋气的经济,有老板从上面的市下来在南香开了一间酒吧,薄晴是第一批陪酒女。
薄晴天生酒量好,红白混掺也顶多落个胃疼,眼睛红了脸都不会红,那段时间,薄晴挣了不少钱,也认识不少南香的大老板小老板。
后来酒吧倒闭,薄晴挣快钱挣习惯了,不愿意做工上班,就继续靠那些老板招呼混迹在各大排挡口。
这么多年,她有一个习惯:喝得还行,就拿钱回家,喝得烂醉,就随便找个男朋友去开房。
那天被陌笙送回来,是那么多年薄晴第一次打破习惯。
昨天则是第二次。
于是薄迈没回答薄晴的问话,反而凉凉地搡过去一句:“怎么,你男朋友找别的女朋友了?”
母子间原本可以好声好气的闲谈瞬间剑拔弩张。
“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以武二尔奇舞八一了解我早晚把你舌头给你割下来!”薄晴瞪着薄迈
薄迈“嗯”一声,没什么所谓地从她身边路过,“别让我等到七老八十就行。”
薄晴一巴掌抽在薄迈胳膊上,薄迈“啧”一声,皱眉:“什么毛病?”
薄晴又瞪他一眼,回到刚刚的话题,“手机呢!”
薄迈:“没电了。”
“没电不会充啊!”薄晴吼一句,手机忽然响一声,她看一眼,一边急急忙忙往外走,一边继续骂,“老娘一天天累地跟狗一样,亏着你电费了?妈的养儿子就是不如闺女舒心。”
走出大门没多久,薄晴又慌里慌张地拐回来,喊:“赶紧去老张那儿!”
空荡荡的院子没人应答。
薄晴嗓门更大:“薄迈!”
屋檐下的彪子“汪”一声。
堂屋一侧的小屋这才慢悠悠打开窗户,传出一声懒散的,“听见了。”
“听见不会应一声,养条狗都比你能吱声。”
薄晴走后没多久,薄迈从屋里出来,彪子立马起身跟着。
一人一狗慢悠悠往巷子更深处走。
月下雪花纷纷,很快只见两道身影原地消失,像闪进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
……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薄晴那有一天没一天的工作,有时候赚得还没搭进去的多,早几年薄迈小,开销不大,薄晴勉强能把薄迈照顾得比门口要饭的好一点。后来薄迈见天长大,抽条似的直奔一米八,衣服鞋小半年就要换一套。少年人吃得也多,就算只吃面条稀饭也是不小的开支。
再后来薄迈想退学,他本以为薄晴会举双手双脚赞同,毕竟那么多年,他打架斗殴翘课逃学薄晴从来没当回事,可没想到薄晴非常反对他退学,喝令他哪怕上职校,也要在学校里待着。
薄迈只当薄晴还有点慈善母性,便没跟她唱反调。
毕竟职校没什么规矩,他有事就撤,没事就过去混一混。
不过上了高中开销就大了,薄晴三天两头不着家,大有一种反正薄迈已经长成大高个就算她不管也饿不死的放养的态度。
薄迈只好自己想办法弄钱。
老赵是附近出了名的赌鬼,后来干脆自己开了个小赌场。
起初做得风风火火,偶尔大家散了会找薄晴招呼着喝酒吃饭,这两年上头查得紧,需要找人看门,以免有人举报,警察过来,他们跑不掉。
薄晴一听笑着说:“那不就是找条狗的事吗?我家有个狗崽子啊。”
老赵笑问:“这不是找条小狗就能糊弄的,得找条大狼狗。”
薄晴闻声哼笑,“狼不狼你回头见见就知道了。”
薄迈从小到大是出了名的野,别人上学被作业考试愁得唉声叹气,他今天胳膊断了,明天腿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什么杀手训练营。
巷子附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家小子又混又野,没人问。
老赵以前只听说,觉得十几岁的小男孩,无非就是打打架泡泡妞什么的,后来见了薄迈才发现这小孩跟那些地痞混混可能不太一样。
再加上薄迈身高体阔,老赵立马订下了这条“看门狗”。
赌场周末人多,薄迈一般周末全天候着,周内放了学过来看到凌晨两点左右,后半夜老赵找别人换班。
老同一个人在这蹲着也招人注意。
今天周内,按理说不用那么急。
薄迈想着,反手关上门,一转头看见成旭也在。
成旭是老赵一个远方外甥儿,平时也在这边待着。
薄迈一见成旭也在,直觉事不小,问:“怎么回事?”
成旭随手扔给薄迈一根烟,朝里边看一眼,说:“来了个大老板,手笔不小。”
南香县名取叫南香,是有来头的。
以前南香家家户户做香,供附近方圆百里的人逢年过节烧香祈福,薄迈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燃那种像小山堆一样的大香,后来为净化空气,政府禁炮禁烟,南香一下子失去经济物,勉强挣扎两年,很快便在市场里杳无音讯。
如今南香和众多平平无奇的小城一样,靠着一些铁饭碗留年轻人,其他有远大抱负的都北上南下,少有愿意留下来建设发展的。
自家人都不愿意留下,外面还能来老板?
薄迈也往里边看一眼,问:“怎么来这儿?”
“谁知道啊,”成旭家里穷,父母身体素质一般,靠做短工维持生计,成旭遗传父母的身体素质,个儿矮体瘦,下学后经人牵线在老赵手底下工作,日子过得苦,他就有点仇富,提起这些有钱的赌鬼,嘴里全是讥讽,“有钱作得呗。”
薄迈跟成旭算不上熟,平时也就交接班的时候说两句,眼下成旭愤愤不平,薄迈听到耳朵里只“嗯”一声,并不接茬儿。
他只好奇别的。
“就来一个?”薄迈问。
成旭点头,“听说就一个。”
薄迈:“那俩人看着?”
成旭“害”一声说:“没安全感呗,看我一眼嫌我不能顶事。”
听见这话,薄迈头都没回,只静静抽烟。
夜晚漆黑,烟雾浅淡,自唇间吐出,霎时间被冷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指间一点星火,偶尔照亮薄迈的眼睛。
……
早上五点,场子里陆续有人离开。
待场子清空,老赵才搓着手满脸兴奋地跟薄迈打招呼,路过昏睡的成旭时,踹过去一脚,“走,吃饭去。”
薄迈起身:“我不去了。”
老赵:“别啊,一起一起。”
说着,老赵从兜里摸出来一沓票子,数给薄迈五张,数给成旭五张。
薄迈拿了钱,没去吃饭。
通宵一整晚,他没心思再去学校,回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下午两点多了,本想去学校,结果又接到老赵电话,让他过去,说是老板又来了。
薄迈经验不多,只是凭直觉,觉得这老板会不会来太频繁点,人傻钱多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跟老赵提。
老赵这会儿钱包鼓,不会收手的。
后面连着三天,大老板每天都是下午进场子,第二天早上四五点走。
场子里没人明着出老千,老赵也不掺活,他只按抽成拿场地费,谁输谁赢都不耽误他挣钱。
只是这大老板外地人,没亲戚没靠山,其他爱出老千的人听到风声纷纷过来凑热闹,都想挣个过年钱。
第五天,薄迈学校放假,翌日考试。
薄迈提前跟老赵提了一嘴。
老赵近日心情好,跟薄迈说:“行,今晚你早点走,不耽误你明天办正事。”
成旭闻声嗤笑,“你那学上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退了得了。”
老赵也说:“确实,早撤早开新路子。”
薄迈不跟他们讨论这些,他们说,他就听着,听完“嗯”一声,不驳他们面子。
晚上八九点,饭点一过,场子便开始陆续进人。
薄迈下午没吃饭,这会儿看来的人都是熟面孔,便跟成旭说:“我出去买点吃的。”
成旭:“行,顺便给我带点啊。”
薄迈“嗯”一声。
走出巷子,彪子在路口蹲着,听到他的动静凑过来欢天喜地地闻,然后跟他一起往大排档的街走。
这个点,街道不算特别热闹,但也有几个小推车,等着卖给晚自习放学的学生。
薄迈对吃的不讲究,就近停在一家卖煎饼果子的车前,要两个全家福。
老板“哎”一声,动手忙活,边将面糊往平锅上倒,边问:“葱香菜辣椒都要不?”
“都行。”
“得咧!”老板应一嗓子,一抬头看到有人路过,招呼道,“小姑娘,吃点什么?”
穿着校服留着学生头的女生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不吃。”
薄迈本来没当回事,毕竟十几岁的女生声线都差不多,但是彪子忽然兴奋起来。
薄迈顺着彪子的目光往后看,只见陌笙一个人,怀里抱着一摞书,站在他侧后方,正傻兮兮地朝彪子笑。
“嘬嘬。”她唤两声彪子,然后抬起目光看向薄迈。
二人对视时,陌笙顺嘴冲薄迈也:“嘬嘬。”
嘬完被自己的口误惊地瞪大眼睛。
薄迈眯眼。
陌笙连忙:“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陌笙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薄迈反应很淡地轻颔首,嘴里却说:“嗯,磕一个就原谅你了。”
陌笙神情僵住。
薄迈睨她,“怎么,不愿意?”
陌笙轻咬唇瓣。
“不磕也行,过来给我扇一巴掌。”薄迈神色严肃。
陌笙抿抿唇,三五秒,居然真的上前一步,站到薄迈跟前。
只见她轻轻吸气,然后把脸侧过去一寸,明明害怕得眼睛频眨,却还是硬着脖子,毫不求饶。
薄迈再一次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他心里这么想,??手却抬了起来。只见陌笙余光瞥到他抬起的手,表情瞬间变得更僵硬,在他伸手过去的瞬间,陌笙立刻闭上眼睛。
尽管害怕成这样,脸却没有躲闪半分。
薄迈盯看陌笙两秒,大手掐住她的脸,迫使她正面看向自己。
陌笙这才睁开眼睛。
她眼睛微睁,疑惑又茫然。
薄迈真有点好奇了,这种人如果放在他们学校,早该被蹂/躏得待不下去了。
他问:“你学校没人揍你?”
陌笙都没想着挣脱薄迈的控制,就那么被掐着脸问:“为什么揍我?大家都是好人。”
“哦,我不是。”薄迈松开手。
陌笙抿抿唇,小声说:“你也是。”
这时老板把两个煎饼果子递给薄迈,笑眯眯地跟陌笙说:“他逗你玩呢。”
陌笙这才状似反应过来,埋怨薄迈,“干嘛这样,吓我一跳。”
薄迈没理会,跟彪子说:“走了。”
陌笙紧跟其后。
薄迈看她一眼,“你是彪子?”
陌笙这次没生气,很正经道:“你又在逗我。”
薄迈一顿,看陌笙一眼,陌笙大大方方和他对视,两三秒,薄迈哼笑一声,继续走。
陌笙慢半拍地追上。
她怀里书多,走得费劲,薄迈随手抓走一半,掂两下,还真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