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南山【完結】
时间:2023-12-18 23:06:03

  现在董国华不可能提供材料,冯玉斌只能再从派出所那里想想办法,目前能确认的只有当晚确实有一个人和吴孟林在一起,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人拿走了吴孟林的材料,可究竟是谁,仅仅靠冯玉斌的人,实在是很难弄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副所长亲自办的程序,除非能在县公安局找个人想想办法,否则真就没辙了。
  如今更紧急的情况是,郑德多并没有遵守和三美之间的约定,第二天下午就重新开工了。想也是,何云道怎么会畏惧三美和日娃呢?他随时可以把他们俩,尤其是三美,圈死在这片森林里。
  挖掘机带着上位者的漠视挖了一整夜,鱼塘和水库之间的土壤层越来越薄,水库堤坝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幸运的话也许是几年,不幸的话也许就在今夜。
  冯玉斌不方便上下打点,只能依托日娃出钱出力,散财、吃饭、唱K、求人,这么办了小一周,终于让他从县公安局一个办事员那里听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那天晚上,监控显示吴孟林是坐着一名男性的摩托车出城的,但是那辆摩托型号太常见了,加上对方故意遮挡了面部特征和号牌,只有内部真正处理所有程序、并且把事情压下来的人,才知道骑摩托的究竟是谁,吴孟林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这段期间三美也没闲着,她反反覆覆找了董国华不下十次,每一次都失败而归。
  董国华的嘴巴一旦咬紧了,那就是真的闭紧了,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日娃醉醺醺从县里回来的那一晚,三美又在董国华那里吃了闭门羹,俩人在去找对方的中途,在两棵巨大的杉树下面相遇了,日娃趴在地上给三美演了一出哇哈哈,好在三美力气大,才把他连拖带背弄回了院子里。
  天气已经暖和多了,火燃不燃对人的影响不再那么大,日娃喝醉以后活像一只狗,软绵绵地躺在椅子上,嘤嘤地哼着,也不知道嘴里究竟在说什么,三美俯下身子听了几次,都没听清楚内容。
  她很烦照顾醉酒的人,小时候每每父亲喝醉,阿妈就像今晚的她一样忙活来忙活去,她为丈夫忙活了一生,最终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但三美知道自己不是阿妈,日娃也不是自己的父亲,她已经彻彻底底把阿妈对父亲的无限纵容和依赖从自己的心里剜干净了,她绝对不可能像阿妈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而草草处理自己的人生。
  喝了一整壶三美泡的浓山茶,屙了几泡尿之后,日娃的酒终于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左手紧紧挽着三美的右腿,而三美正在用一个苍蝇拍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想必已经拍了很久了,拍出了一块接近四边形的红印。
  “对不起对不起”,日娃松开手道着歉,想站起来,腿杆一软,呲溜一下滑坐在地上,裤裆被碳烧破了,他只觉得胯下一阵辛辣,“叽叽哇哇”地叫着跳了起来。
  这下酒是彻底醒了,他捂着屁股,一边“哎呦哎呦”,一边把求人打听到的内容给三美复述了一遍。听到“摩托车”,三美立刻本能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她知道了,是刘德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刘德成,但她十分确定,那个人肯定是刘德成。
  没有多加犹豫和解释,三美单刀直入地给刘德成打了电话,听完三美说的内容,刘德成久久没有回应,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刘德成才在电话那头重新出现,仿佛是先穿越去未来确认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好下场之后,才抓紧时间赶回来此刻作出应答:“确实是我。我们见面说吧。”
  见面的时间在星期天的晚上,学生就寝点完名之后,刘德成在骑着摩托车到木屋来找三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森林里的夜莺偶尔叫两声,狗子已经见惯了这位来客,趴在地上没有出声。
  刘德成坐在三美的对面,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三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子,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男人,他们明明把一切都看得清、算得清,却总能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看着刘德成头顶的发旋,三美朝后躺在椅背上:“你不是要当面和我说吗?我想知道吴老师究竟怎么死的?他是不是把一份检举材料交给你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他让我赶快跑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让你快跑?谁追你们了?”
  刘德成抬起头,望着三美的眼睛:“一个刀疤脸。”
  尽管早就模糊地知道,但听到刘德成亲口说出来,三美的心还是被轻轻撞击了一下,她对何云道有感激,有欣赏,也有敬畏,但这都不是此刻让她周身不适的理由,此刻,是恐惧撞击了她,对人性的恐惧,让她犹如裹上海洋垃圾的海龟,在一种没有边际的漂浮中难以呼吸。
  她感到世界有些失真,脚下的土地在慢慢扭转,父母的矛盾和死亡,叔伯的逼迫和责骂,凤丽上一回过敏时的险境,仁河水库的堤坝,六叔的刀疤脸,残疾同事畸变的手肘,刘德成那个开始旋转的发旋......三美的眼前出现一片淡淡的紫色,那紫色犹如鸢尾花瓣的末端,摇摇晃晃,朦朦胧胧,渐渐把她的整个世界覆盖起来。
  “但我没有拿到材料。”刘德成的话把三美从紫色的梦魇中带回到火堆旁,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什么?”
  “吴老师没有给我什么材料。”
  三美盯着他的眼睛,企图找出一点破绽,他的眼睛里有火光,有自己,有一丝丝浑浊的瞳孔边缘,有疲惫,但没有谎言的样子。随后她立刻放弃了追踪,她从来不擅长于从对方的眼睛里追踪谎言,于是她轻轻地说:“没有就算了,我只是问问你罢了,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ᴊsɢ”
  “我恐怕你要误会我。”
  “你帮吴老师逃跑是好事,我会误会你什么呢?”
  刘德成被问住了,他局促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三美把脚边编到一半的竹篮子拿在手里继续编织:“相亲怎么样?”
  “双方都挺满意的。端午前就办客。”
  “这么快?哦,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太仓促了?”
  刘德成没再应答,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三美的脸,他在期待有点什么,却没有得到,他的目光淡下来,他早知争取本来就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如今争取到的,虽然不是最好,只要比原来好,似乎也就够了。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在这时落了下来。
  找资料这条路到刘德成这里就算彻底断了,没有详尽的检举材料佐证,就凭一张嘴,冯玉斌就算告到北京都没用,这个临时凑起来的“反挖掘小组”的工作算是陷入了僵局。
  这边毫无进展,那边却在持续施工,要是在雨季来临前他们就完成了工程,情势会更加不容乐观,三人在冯玉斌老丈人家又碰了一面,这一回院子里没有羊粪肥了,冯玉斌的老丈人给他们弄了一桌子好菜,边吃边聊。
  三美觉得,事到如今,还是只能从郑德多本身下功夫,能说得动他的,估计也只有王明祥了。这件事她和日娃都没法办,只能冯玉斌去办。
  可要找王明祥,就意味着要低头,要做小伏低,要把自己的自尊放在王明祥的烟灰缸里让他的烟头炙烤,三美并不觉得冯玉斌这个年纪的人可以做出这样的“牺牲”。
  果然,听了三美的提议以后,冯玉斌的妻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按着冯玉斌的肩膀头子:“他都这把年纪了,又不可能再升了,剩下的日子全靠熬的,井水不犯河水那么些年了,现在让他去求那王明祥,论辈分,他得管我们老冯叫叔呢!哪里像话嘛?”
  三美和日娃面面相觑,冯玉斌嘬了一口酒,把妻子的手从肩上拿下来牵在手里,缓缓地开口了:“这事是不好办,王书记不见得就愿意听我说呢......不过,办事嘛,也未必需要求人的,咱们和他换就行了。”
  他妻子还想说什么,他拍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王书记如果知道郑德多捅那么大篓子,恐怕靠自己也是兜不住的,咱们帮帮他就是了。”
  “帮什么帮?这事本来就和你们仨一点关系都没有!”冯玉斌的妻子急得额头挤出来一排深深的抬头纹:“一个是不受待见的老东西,一个是半大女娃,一个还是个省城来的,你说说,你们仨会凑在一起,是不是本来就挺不合理?”
  日娃憨憨地抓着耳朵:“婶子,你先别气嘛,你看我们三个,一个是少水镇镇长,一个是向羊村的娃,我老家不也是少水镇的?咱们这叫老乡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办的这也不是啥坏事,权当积阴德了呗,以后下去了,后人......”
  “胡说八道什么?”三美一掌拍在他背上,日娃这才闭嘴,三美沉吟片刻,站起来端起自己的酒碗:“婶子,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是实在没法装没事人似的待着,我也知道您是真心爱护镇长,我和您保证,找王明祥这事,我一定好好出力,不让镇长受任何委屈,不仅如此,我还要王明祥倒过来求镇长哩!”
  说完,一口气把整碗玉米酒都喝了个干干净净,把碗“啪”地拍在桌上,结果没放稳,往桌下掉了,她一个右弓步伸长了左手去接,用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在半空中稳稳托住了酒碗。
第35章 第十八章 楚越之急(上)
  王明祥极少在镇上吃早餐,一方面是餐馆老板总是不要钱,影响不好,另一方面,他觉得米线的热量太高了,和他在网上学到的科学饮食法不符。春天快过去了,本来自己就不高,再不减减肥,夏天就没法看了。
  王明祥一直严格地管理着自己的外在形象,这让他有时候觉得格外孤独,在这个小镇上,身边的男人都是“我是男人就很足够了”,没有任何一丝丝要让自己保持美观的意愿,他其实烦死镇上这帮男同事了,粗鲁、低俗,好好的领导、干部,没有领导、干部的形象,不少男干部一下班就露着个大肚皮在烧烤摊上撕豆腐、划拳、讲黄色笑话,他刚上任时,就在内部严厉整治过这方面的行为,可少水镇毕竟山高水远,民风、民俗历来如此,你能管得住他不要赌博、划拳,总不能管他洗不洗内裤袜子......没办法,他在这少水镇至少还要再磨个两三年,才有升到县里、乃至州上
  给大城市的读者朋友解释一下这个“州”的概念,目前“州”一般是指少数民族自治州,为二级行政单位,与设区的地级市平级。
  的可能。
  在家里打了一套八段锦,吃了健康早餐,听完父亲每日重复的一套说教之后,王明祥准备步行到镇政府。才走到院门口,发现一个女子蹲在院外,撕着一个大花卷,花卷的卷做得太好了,女子轻轻一扯,拉出来长长一条面皮,她似乎没有察觉背后有人,伸着舌头、摇着脑袋裹花卷玩。
  “你找谁呀?”王明祥探着头轻声问。
  女子被吓着了,差点没噎着,王明祥赶紧走上前,手握半拳拍了几下她的背,再把茶杯递给她喝了一大口,这才帮着女子把花卷咽下去。
  这下他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刘三美嘛!虽然只见过一两回,可她的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两句的:“你是刘三美?”
  “您认得我?”
  王明祥哈哈笑着:“你是向羊村那带的名人嘛!为了山上通电那事,没少闹我们供电所的同志。怎么了?这回又要什么?找我要政策来了?”
  三美憨笑着,她看这王明祥现在亲民的样子,真想不出来他和郑德多竟然是一边的,不过既然听到“政策”二字了,看他心情也不错,干脆顺便要一要,跑这一趟还赚了呢。
  “书记,我那林子到了雨季就要开采了,您能不能给我弄个批示什么的,就是让农科站的领导们来给我和工人培训一下,怎么才能最大限度保护菌丝。之前咱都不懂这个,采摘方法全靠口耳相传,搞得大家乱采乱挖的,破坏菌丝。您不知道,我那山上那好多松茸菌窝,因为老乡们之前开采的时候太粗鲁,如今都不长菌子了,您说这问题要不解决,我还挣啥钱呀?”
  王明祥乐了,就为这事,大清早守他的门,这刘三美真是干得出来:“你这想法不错,要是人人都跟你似的自觉,咱少水镇的野生菌可持续采摘就不愁了。行,我一会儿到办公室了就和农科站的人说。来,把你电话号码写这本子上,回头他们联系你。”
  “您......您能现在就打电话说一声吗?也省得再麻烦一趟不是?”
  看三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王明祥不好表现出不愿意,她毕竟也算一个有影响力的群众,这么件小事,办了就办了吧,他当即拨通农科站站长的电话,快速地满足了三美的诉求。
  亲耳听到农科站站长的允诺,并约定好培训时间后,三美点头哈腰双手把手机还给王明祥。
  王明祥接过手机,官方地对三美摆摆手就要走,三美却跑到面前拦住了他。王明祥眉头一皱,如果说一开始还觉得这女子有点意思,那现在就觉得她有点烦了,没完没了还,他的语气逐渐烦躁:“我这赶着上班去呢,你还有啥事,上办公室去说行不?”
  三美笑眯眯地半谄媚半商量道:“我倒想去办公室说呢,您这院子我走过来可远了。不过,这事和郑德多有关,我不确定在办公室说好不好......”
  王明祥的眉头明显松了几秒,听到郑德多又立刻皱起来:“郑支书?他咋个了?”
  三美这下又不说了,抿着嘴站在原地思考,王明祥被她吊得心里烦,又不好发作:“到底哪样事?我真的赶着上班哩!”
  “我听说他最近都不太听您指挥......”
  “你不要乱说话唷,什么叫听我指挥,是听党指挥,配合镇政府的工作安排,你不要把我个人抬高到......”
  “那您知道他最近都在挖仁和水库的堤坝吗?”
  “堤坝?挖什么堤坝?”
  “他的基地要扩鱼塘,往水库方向挖了几天了,再挖七八天,就要挖到水库堤坝的主体了。”
  “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我也纳闷呢,这事大家都知道哩,咋就您不知道......我觉得这是件大事,这不赶紧找您汇报来了......”
  王明祥已经没有心思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三美话音未落,他已经怒气冲冲拨通郑德多的电话,哪知这郑ᴊsɢ德多压根就不接电话。
  他有啥可搭理王明祥的,他就是个不知道能不能升的小角色,屁大点官一天天跟爹似的管着自己,啥都要汇报,啥都要挨训,自他来了以后,做事就没放开过手脚,钱没挣到多少,窝囊气天天受。
  如今人家李方波背后是何云道,何云道舅舅是省委的,省委大还是镇党委书记大?他还怕王明祥个鸟,直接关机翻个身接着睡了。
  这可把王明祥气坏了,敷衍了几句三美就匆匆往办公室去,一进办公室就吩咐周东:“把下午那个科室会议挪一下,午饭后我要下乡。”
  王明祥还没到仁和村,三美就已经见到郑德多了,主要是感谢他这么快帮她把人找好了。三美现在手头紧,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干脆把鸡抓了一只,麻利地栓好鸡脚,按在挎包里就背着去了。
  郑德多虽然看不上这只鸡——他的基地里要多少有多少,不只有土鸡,还有芦花鸡乌骨鸡三黄鸡......不过他最乐意被人家当成大恩人,正好有哥们来找他玩,择日不如撞日,当着三美的面就把鸡宰了,又使人去村里收了两条土黄牛干巴,把自己珍藏的母猪泡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