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闹不清楚,只能把她放进去,办公室的人把她带到办公室里坐着,三美才直接说明来意:“我来找罗书记,她答应要和我见面的。”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是个嫩夭夭的小伙子,白净到令人感觉轻轻一下就能掐破他的皮,看三美笃定的样子,他将信将疑,总觉得这女的找书记不像是有好事,倒了杯茶安抚她,拐出门就立刻给书记办公室打电话了。
三美坐在办公室里等得无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县委就是不一样,人家都是皮沙发、蹭光瓦亮的桌子,干干净净的,不像冯玉斌那个老头窝。不过坐了一会儿,发觉这皮沙发还真是没有冯玉斌那几张破破烂烂的藤椅好坐,这皮的,它闷屁眼子。
三美正站着透气,小伙儿进来握着双手委婉地说道:“书记今天不在办公室,挺忙的,您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一看他这样子就是参加工作没多久的,还没学会自然地撒谎,三美一眼就看破了,把文件袋里“世平英雄”的表彰文件掏出来:“不可能,她说的就是今天。”
小伙儿一看,哎呦,会不会真是书记记错了。可他也很难办呀,书记这会儿正在办公室跟人家说正事呢,刚才口气就不好,让他把人劝回去交代明天再来。可这刘三美的表彰文件也是真的啊,他心里暗自嘀咕,这办公室的工作真是难干,当初考公务员那会儿,可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成天的就是处理这些琐事,他皱着眉头,同时又陪着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再给领导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三美也听到了嘟嘟声,她思考了几秒,说:“你也不容易,我不为难你了,明天再来吧。”
一直到这会儿,小伙子脸上才真正露出笑容:“谢谢您理解,谢谢,您明天早点来,书记早上一般都来得很早。”
罗丽确实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放三美进来,她正和何云道说世平县野生菌协会的事呢!
大概又谈了个把小时,俩人才从办公室出来,他们一边聊一边走,看样子罗丽是要把何云道送到电梯口,俩人才走过办公室没好远,一个人就从卫生间门口跳了出来。
“书记,你涮我!”
三美把话喊出来,才发现旁边站着何云道。
自从和日娃一起来找他那次之后,俩人就没再见过面了,何云道看起来胖了一点、健康了一点,戴着婚戒,很显眼,看来是传说中的婚后长胖了。尽管现在俩人的身份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三美还是不免有点心虚,她弱弱地喊了一声:“何总”。
刚喊出来,才想起来何云道做的那些事儿,心里的底气突然就足了,声音也高了:“书记,您是不是让何总做野生菌协会的会长了?”
罗丽上回和三美打交道时,不知道这女娃脾气这么硬,性子这么直,要是早知道,她就换个策略了,现在被她当场捉住,也不好抵赖,用和事佬的口气说:“你倒怪聪明,怎么?今天找我算账来了?”
何云道立刻反应过来了:“怎么,协会的主意是你出的?”
“当然是!”
“刘三美,人家何总早就在办这个事情了,创立协会可没有你想的简单哦,好多琐碎事,前期准备工作人家都做好了。”
三美一听,气势丢了一半,妈的,又落后了人家半步,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当会长,也得蹭个别的。她的语气小小转弯了一下,对着何云道问:“我能入会吗?”
书记抢先回答:“当然能了,一会儿你就跟何总去他办公室,你把该走的流程走了就行了。”
“那我能做副会长吗?”
何云道摇摇头:“不行。”
三美自讨没趣,只能默默跟在何云道后面。
何云道又换了一辆车,香槟色的,和送三美去医院那次的车标也不一样了,她和何云道并排坐在后座上,使劲往边上贴,双手紧紧抠住膝盖,扭着头看窗外,扭得脖子都酸了,就是为了逃避和何云道交谈。
何云道倒是也没有要谈的意思,一直在用手机处理事情,要不是接电话,要不是回信息,按键声嘀嘀嘀地响了一路,一直到进厂了,他才抬起头问了一句:“你们家凤丽没再复发吧?”就跟他和三美是亲戚似的。
三美摇摇头,立刻又把头扭开,司机把车停到办公室下面,她像坐牢5年终于被放出来的人一样,着急忙慌钻出车,往前走了几步等了何云道好一会儿,对方才讲着电话下车,手指了指,示意她先上办公室等他。
三美沿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楼,心里止不住的盘算,上回何云道让她不要管仁和村的事来着,可她不仅管了,还弄了个“英雄”的称号,如今要入会、要争个名头,不得不低头求着他,她在心中默念:“人为打狗棒我为野狗,只能挨着了,只愿等会儿他来个痛快的,千万不要想出什么鬼主意叫自己活受罪。
第42章 第二十一章 春江水暖(下)
十几分钟之后,何云道才上来,他的神情举止都很客气,就像三美只是一个新来的菌商 ,熟稔地给三美推过来一杯茶:“不好意思了,今天实在是有点忙,让你久等了。”
既然对方如此,自己便无需介怀了,三美也迅速切换到了谈事情状态。
根据何云道的意思,筹备和成立野生菌协会的前期文书工作他这边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招募会员。要正式成立协会,至少需要3名筹备组成员和7名会员,世平县全县境内15个乡镇都产野生菌,只不过各自主打的品类不太相同罢了,因此每个乡镇都有不少菌商,有些是三美这样的个人菌商,有一部分是何云道厂子里诸如徐客这样的员工,还有一部分就是日娃这样,每年雨季从外地赶来驻扎在乡镇的省一级菌商。
协会的会长是何云道无疑了,其他的人选还没有定好,正好三美撞上来,他倒想听听她的看法。
“协会就是为了让大家团结起来,拧作一股绳,把世平县的菌子推出去,那肯定是越理解本地情况的人越好咯。并且口碑不好的不行,那些平时就用电子秤搞鬼的,肯定不可能进协会。再就是......走的量也得有个数吧,要不然年一吨的和年一百斤的都有,大家目标不一样,不好商量事情、统一意见。”
“谁会承认自己的称有问题呢?”
“嗨呀,你当菌农都是傻的呀?人家现在都是事先在家里称一遍再上菌商的称......”
“还是难搞”,何云道给她再添了点茶,“现在的电子秤都能配遥控器,模式比以前那种简单的型号先进得多,即使在家里称好了再来,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在数字上搞鬼。再说了,一个人不上当,未必人人都不上当,要不他们也不能一直做这个生意。”
听到这里,三美努力隐藏的个人特质一下就压不住了:“要我说,在称上搞鬼的菌商和在菌柄上做手脚的菌农,正好般配,这两种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咱们的野生菌市场上,我们正经生意人辛辛苦苦维护好的口碑,他们一次就搞坏了。”
说着说着,三美突然灵光一现,对啊,要把那些不实诚的菌商踢出去,最好的办法正好是让他们尽量地进入协会。
如果没有加入协会,那么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会不会被发现其实就只是一个概率问题,也许这次被识破了,下一次他换个地方,又能再玩一次。但是入了协会就不一样了,协会有规章、有制度,只要发现一次,协会留下记录,做出惩戒,谁还敢再和他做生意呢?
动手脚的菌农就更是了,现在菌商之间的消息都是片段化的,很难真正实现实时沟通,如果大家都加入协会,协会内部互相一通气,作假的菌农就甭想再把自己的菌子销出去,这就能倒逼菌农保证品质了ᴊsɢ。
所以和三美最初的设想刚刚相反,在最开始,入协会的门槛反而是越低越好,毕竟在一筐谷熟菌里面挑出所有羊奶菌,可比把一座山里的两种菌全部分开容易多了。
没有想像中的被为难,何云道和三美谈这个协会的事情直到下午,三美答应了高老师要回去吃晚饭,于是把该填写的表格都填了之后,礼貌地先告辞。何云道把她送到办公室门口,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我建议你最好先注册一个公司,我以为日娃会提醒你这件事呢。”
他这么一说,三美就想起来了,当初日娃确实和她说过先注册公司的事情,就是那时候正值水库事件,她一下子给搞忘了。现在听着何云道说这样的话,三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困惑不解,她搞明白了,在何云道的心里,只有事情,没有人,对他来讲,对事情有益的人就有益,反之亦然,现在他对自己的客气,并不来自于曾经共事的情分,而是因为自己目前来讲,对他的事情是有益的。
注册公司说起来简单,三美却没打算根据旁人教的那样找个代办,或者报虚假地址、叫俩亲友先把法人等先敷衍过去。她十分认真地思考了 这件事,既然要做,那就好好做,如果以这个公司为起点,一直坚持,谁说得准以后会怎样呢?
三美会经常幻想凤丽的未来,但甚少遐想关于自己的,自己的事情她最多也就想到五年后。在高老师家楼下,三美在一株巨大的海棠树下问自己,五年后想要有什么成果呢?肯定不只是目前这一小片山林。如果将来凤丽要走上研究的道路自个儿就得做好一直在她身后保证好基础物质生活的准备——这是她自己查到的,网上说搞科研的人一个比一个穷,可凤丽想做,她就得让凤丽放开手脚去做。
要是先还了高老师的债,算上最近几次给马老板交的实际货品和刘德成帮秀姨赔的赔偿金,手头也就剩个几万块钱,这么点钱可不够实际认缴金额,原本她是打算晚饭后和老师告别的时候,再把钱连本带息还给人家的,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三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像当时承包山林一样,她要把所有的钱拿出来搏一搏,要是实现了就是慢慢壮大,有一天像日娃那样,或者何云道那样,甚至更好。要是失败了,最多不过重新做菌农、打零工,正年轻有的是力气,总不会饿死。
最近一段时间里,三美吃喝拉撒都在想这件事情,公司叫啥名字?要不要拉人合伙?办公地点选在县里还是镇上?该不该正式招点员工?业务范围除了野生菌销售还能干点什么?等等等等,需要仔细考虑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
身边人都看出了她的异常,毕竟她鲜少有这么心不在焉的时候,几个姐姐有些担心,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在收工后把凤丽悄悄拉到树林的一边:“你姐是不是找男人了?”
凤丽啃着半截黄瓜,不晓得他们为啥这么问。芬姐把草帽摘下来,拦在嘴边鬼鬼祟祟轻声地说:“我在镇上看到刘德成围着那个修学校的女工头转哩,哎呀那个女人可不得了,本事大得很,又有钱,我望着那个刘德成怕是准备要整点软饭吃吃了......你家三美是不是知道这回事了想不开?凤丽妹子,你好生劝劝你姐,这过日子,其实多个男人、少个男人没太大区别,有个男人还得分出力气来伺候他哩,你看我和你春梅姨,这么多年没男人,还不是活得滑溜溜的。劝劝你姐,啊,叫她想开点。”
听完这话凤丽差点没被黄瓜噎着:“什么呀,我姐跟刘德成又没什么,她现在跟日娃哥好着呢!”
几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一样,撇着嘴把身子往后仰了一点角度:“那条黑黢黢的混子,交交朋友么差不多,拿来当老公怕是要不成......”
凤丽把嘴里的黄瓜咽进去,迫不及待为日娃正名:“日娃哥好着呢,他对我姐可真心了,你们可别再说刘德成的事了,小心我姐听见了扣你们工资。”
芬姐看凤丽可爱的样子,立刻用草帽给她扇着风,正准备开口再逗逗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小跑过来:“咋个了?你姐跟刘德成咋个了?他又来找你姐了?”
果然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日娃手里拎着一袋东西,伸着个头冒出来,吓几个人一跳。几个姐姐一看他这样子,明白凤丽刚才的意思了,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日娃不明所以,看凤丽也抿着嘴不说话,更急了:“到底咋个了嘛,刘德成在你姐那里是不是?”
凤丽憋着笑,用力点点头,日娃把脖子缩回原位,嘴里骂骂咧咧就往木屋走去:“阴魂不散了还,烂蚂蟥
蚂蟥:水蛭,吸住人类的皮肤之后不会轻易放弃,要用烟头一类的东西烘烤它的末端它才会自己钻出来,否则硬拔的话,会断在皮肤里面。
吗?这么渴女人吗?只认识这一个女人吗?”
等他一路咒骂到木屋,并不见刘德成的身影,只有三美一个人拿着一根小竹竿,在地上写写画画,他悄悄站在她背后,对着她的耳朵用气音喊了一句:“刘三美。”
这一下又把三美给吓着了,一竹竿打在他腿上:“你好好说话会死给是
是不是
?”
日娃看三美这样子,两个眼圈乌青的,问题恐怕比被刘德成缠着还严重,把东西放在一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三美,大眼睛忽闪忽闪犹如小狗:“刘老板,你咋个了?”
三美也蹲了下来,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还拿着小竹竿比划,把自己的困扰和日娃说了一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心事总是自然而然能够对着日娃流露出来,听完三美的话,日娃松了一大口气,只要和刘德成没关系,困难就不算困难,何况三美这点事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他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灵机一动:“要不......你看我入股怎么样?”
日娃要是能入股自然是好,至少资金上就没有问题了,并且他有成熟的销售线,办公地点甚至能设在省城,一下子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如果这事放在一年前,三美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但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三美不喜欢把亲近的人和生意的事情扯到一起去。
亲近的人?日娃怎么会是亲近的人?三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浑身不自在,看着对面的日娃也别扭起来,蹭一下站起来把竹竿一丢:“哎呀你别来掺和我的事,不是忙着分株呢嘛?还不赶快回去。”
“宝国叔今天到镇上收菌子,顺便来看看,他时间赶没来得及来看你,让我把这些吃的带给你。”
三美看到那几个袋子,心里暖烘烘的。
凤丽和自己明明相当于没有家人,现在又好像好几个家人,她甜甜地笑了,这一笑日娃又不行了,自己咬着个嘴唇不知道娇羞个什么劲儿:“不客气,我不累,咱们离得这么近,几步路就......”
他都没说完呢,三美就已经拿着东西进屋了,日娃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有人把自己的傻样看了去,确认四周都没人,才屁颠屁颠跟进屋里。
本着有问题找陈欣的基本法则,当天晚上,三美又和陈欣煲了一晚的电话粥。有时候凤丽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和陈欣姐才像一对儿,谁遇到点事情,第一时间就是立刻给对方打电话,并且每次一说就是老半天,跟老夫老妻似的。今晚谈话的内容不是村里的事就是公司的事,她听得没劲,老老实实坐在一边拿着苞谷掰玉米粒,明天好喂鸡。
陈欣给三美分析了大半天,俩人说来说去,一致认为有合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分散风险,但是这个合伙人最好熟知三美的为人,信得过三美的能力,而且最好本来就不做菌子业务,否则在如果俩人决策上不能达成一致,后期很容易崩。再者,她们都同意,老的比小的好些,女的比男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