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南山【完結】
时间:2023-12-18 23:06:03

  没想到三美如今打主意都打到教授身上去了,凤丽微张着嘴,轻摇着头慢慢鼓掌:“敢想敢干啊刘三美,啧啧,你真的是企业家了哎......”
  隔壁桌的客人好奇地看了一眼,凤丽才停下这个周星驰式的夸张动作,把凳子挪近三美:“要ᴊsɢ是我能说动我们李教授肯帮你出出主意,你怎么感激我。”
  “给你加生活费。”
  “用不着,本学霸奖学金够用着呢。”
  “那你想要啥?”
  凤丽的嘴边也漏出了狡黠的笑容,她们俩一个长脸,一个短脸,就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最像复制粘贴,三美赶紧把身子挪开一点:“不要整怪球事
  离谱的事
  出来。”
  “哎呀不整不整,我和你说嘛,我们教授最喜欢做田野调查了,我要说动她,总要有点条件撒。要不这样,我赶紧把我的论文大纲整理出来,让她心动,等她上钩以后,我们直接把她骗回村子里去。”
  三美一听,那还得了,这不是拐带人口嘛,身子又退后了一些,连连摆手:“你一天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凤丽哪能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继续挪动凳子紧紧贴着三美解释:“哎呀我的亲姐姐,我们平时本来就要到乡里去调查,这北方看来看去就是那么几种菌种,无聊得很,说了你别不信,要是我和教授一起回乡下的项目能过批,学校还要倒给我们经费呢。只要我把野生菌资源保育的内容写好看一点,再故意弄点错处,老李是个菌疯子,肯定忍不住纠正我,纠正我就得好好看我的内容,我就不信她不心动。”
  三美给凤丽涮了好大一筷子羊肉:“行,就按你说的办。”
  凤丽当晚回去就熬了一个大夜,弄了一个不三不四的论文大纲,第二天,姐妹俩就给李教授下套去了。
  开始只说拜访拜访,凤丽是难得的好门生,李教授当然欢迎三美了,谁知道聊着聊着,三美从箱子里掏出来七八个密封好的罐子,分别是油淋牛肝菌、油淋干巴菌炒红椒、鸡枞油、杂菌和松露酱,教授知道这七八个罐子的东西可不便宜,450克一罐的油淋干巴菌炒红椒是288块钱,300克的松露酱是798,别看那瓶鸡枞油只有拳头大点儿,那也要188呢!
  她正准备拒绝呢,没想到三美又接着套出来一大包羊肚菌干、竹荪菌干、松茸菌干......说好的见一见,突然桌上就多了这么一大堆山珍,李教授是又挪不开眼,又下不去手,干脆孩子似的逃到厨房里,把推拉门一关,闭紧双眼喊:“刘凤丽,快点把东西拿回去!”
  凤丽坏笑着喊回去:“不行啊老李,飞机不让带罐头,我姐特意先寄过来才亲自送上楼来的,她这么小的个子,这一路得多累呀......”
  李教授在厨房里那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能收受学生财物。”
  “这不是财物,这是菜。”
  “这就是财物,这东西,它它它......”
  “不要钱!我姐自己厂里的东西,要鸡毛钱。老李快点出来,我们要开干巴菌了。”
  三美看到凤丽使眼色,把一罐干巴菌拧开,一阵霸道的香味从玻璃瓶里冲出来,霎时间就填满了整个室内空间,那香味就像阿拉丁神灯那股子弯弯曲曲的神烟,扭着扭着,钻过厨房门的缝隙,钻到李教授的鼻子里,她立刻感受到耳后某个开关被旋开了,唾液快速地分泌出来,窜进舌根,淹没后槽牙
  ……
  凤丽的声音再度传来:“姐,再开一罐牛肝菌。”
  李教授受不了了,打开门扑出去护住桌上剩余的罐头:“就咱们仨儿,开那么多吃不完要坏掉的!”
  这顿晚饭,真是吃得李教授既痛快又纠结,一边觉得太贵了太贵了,一边觉得好香啊好香啊,吃到后半程,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就想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李教授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睛却闪亮得很,一件的确良衬衣也不知道到底穿了多少年,袖口磨得薄薄一层,一条麻布裤子,一双老北京布鞋,和三美原先以为的教授样子毫不相干。
  三美望着她埋头刨饭的样子,觉得这小老太太真是可爱,趁着这阵和谐的气氛,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三美说有一万亩,全是菌林,李教授的眼睛更亮了,一边咀嚼着干巴菌感受奇妙的韧劲,一边慢慢地分析:“你这一万亩林地,可是真正的宝贝。我这么和你说,尽管从科学上,菌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是独立类别,但在以往的学科分类中,常把菌物研究归类到植物保护学科。现在提起菌,各界普遍觉得它只是一种食材,我们国家全社会都对菌类生物缺乏清晰完整的认知,重视不够,更别谈保护了,菌种不保护好,以后说不定咱们连食用菌都要依赖进口......欸?你这片林地里到底有几种菌?是年年都长?还是只有特定的条件下才长?长多少?长得好不好?”
  她这么问,三美哪能回答上来,凤丽反应快,立刻把问题丢了回去:“老李,你说这么大的林地,海拔在1400—2200之间,又是常绿阔叶林居多,会不会有......”
  “对对,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好哇,太好了!”
  三美根本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在打什么哑谜,疑惑地看向凤丽,希望她能够解答,只见凤丽默默把那份跟楞半岛
  云南话,不三不四、不成样子
  的纲要递过去,再示意三美看李教授,三美扭头一看,老太太已经放下碗筷、拿着纲要起身了,进书房里忙活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后来实在受不了,回到桌边:“你搞的什么东西!”
  “所以说得一起去实地培养一段时间嘛,我们村儿好在得很呐,你真不想去?”
  李教授沉思了一会儿,又回书房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本发黄的书,上面记录着一些菌种的模样,配图十分模糊,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了
  李教授把书摆在三美面前,用手敲了两下:“我想亲眼看看这些野生菌,把它绘制出来,看,这个红托竹荪,你见过吗?”
  三美举著书看了半天,这黑白绘图绘制得太模糊了,根本看不出来和普通的竹荪有什么区别,她和凤丽对视了一下:“我觉得是见过的,竹荪嘛,多得是。”
  李教授又翻开一页:“蜜环红菇呢?”
  “也,也见过......吧。”
  “好,好”,李教授看起来情绪高涨,“凤丽,你先不要忙论文的事了,这几天把申请书的框架整理一下,我们抓紧时间试试看立项能不能成。如果咱师徒几个能成功分离菌种、人工驯化几种野生菌类,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凤丽一听,这么大件事,就这样成了?她连连点头,点着点着,嗔怪道:“说了半天,您还没给我姐出主意呢。”
  李教授茫然地看着姐妹俩,仿佛已经忘了先前三美问的问题,直到凤丽引导道:“野生菌保育和经济项目之间的冲突......”
  “哦哦,对对对。”李教授这才回到正题,给三美支了几招。
  第一,要利用承包优势做野生菌保育,尽可能地创造条件扩散野生菌的孢子和菌丝;
  第二,可以再承包一些无法用于耕种的空地、荒地,建设菌棚,用现有的腐殖土等自然条件和人力资源,建立一个食用菌的培育点;
  第三,尽快抢先认证,打造自己的标识和品牌。
  带着教授给的几点建议,三美踌躇满志地飞回云南,飞机上升到巡航高度时,三美看到云层和云层之间像被刀切开一般,射进来一片阳光,随着飞机的位置变化,阳光也渐渐变得更宽阔,最后把整架飞机包裹在其中,她伸出手指,放在窗户上,天上的阳光并不比地上烈多少,天上的云也不比山顶的白太多,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边缘被阳光衬出一圈红色,捏紧了拳头,阳光瞬间包裹住了拳头,红色被皮肤的纹路弹开了,只剩一个闪亮的光圈。
  三美就这样捏着拳头思考着,直到飞机降落才回过神来。
  她得去找一趟陈欣,土地流转的事还得继续做,美好商贸还得接着承包,把向阳新村的土地资源都利用起来,山上山下互相弥补季节和品种的短板,把美好商贸的产品线做得更牢靠,产能和营业额都做上去,才有让政府高看的可能。
  回到村里,她才知道陈欣已经病了几天了,刚放下行李,猛灌了几口水,就赶紧往她家去。
  陈欣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嘴角两边的疱疹已经结痂了,就是人看起来还是憔悴得很,三美到家里时,她正和冯玉斌打电话,确认向阳新村参加山歌大赛的事——搞扶贫、搞振兴,光弄经济可不行,现在村里人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可人们心里还是怯怯的,陈欣必须组织乡亲们去做他们擅长的事,他们才能在外面的世界里也确认自己存在的合理性。
  人一旦确信了自己的存在,再意识到自ᴊsɢ己即便换个环境也是行的,内心就会慢慢产生力量。
  向阳新村的群众苦日子过得太久了,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能一直维持目前这样的境况,人就畏手畏脚,畏手畏脚的人很是擅长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多了,各种幺蛾子也就多了。所以这次山歌比赛,不仅仅是唱歌那么简单,陈欣要他们把弱小唱出去,把自信唱回来。
  三美在一边听了好一会儿,不断用手势示意她赶快挂断休息,比划了半天陈欣也不为所动,等到和冯玉斌把该聊的都聊完坐下,背后早被汗湿透了,三美一边骂,一边用一张绵绸的小方巾给她擦背,一边轻声聊天,这才把郑老六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三美把小方巾往小茶几上一甩:“这个老逼登
  云南话,类似于老傻逼吧......
  ,当时在郑德多手底下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早知道当初就把他一挖机埋了算了!”
  陈欣被她逗笑了,一笑就咳嗽起来,三美赶紧给她递水,陈欣摆摆手:“喝了一天,喝不下了,你也别说这些胡话逗我了,快帮我一起想想办法,我还好,我爹真是快气死了。”
  对付无赖这种事,当然要找更无赖的来,日娃、杨俊,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在无赖界排得上名号的,他们应该有办法。
  这陈欣也是,事情再多,也只能一件一件做,今天的事明天做,明天的事后天做,不就排得过来了?人是肉长的,又不是萝卜削的,非要一个人顶着几件事一块儿推进,怎么可能不生病?
  她一边责怪,一边强行把陈欣按回躺椅上躺着,拍着胸脯说道:“等着吧,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陈欣正要接话,三美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放心嘛,不会闹出大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去给你请恶人。等这事了结了,我再来监督你把剩下的土地流转做完。我想好了,我还要包块地方,我们要在山下种点新鲜玩意儿。”
第55章 第二十八章 渠若向西行 (上)
  正是收获核桃和花椒的季节,这两年,少水镇的核桃和花椒大部分都由美好商贸弄出去了,最近公司办事点里净是一阵花椒味,杨俊站在业务员小姑娘旁边连打四五个喷嚏,吓得姑娘紧紧捂住口鼻,他抽了一张姑娘桌上的纸巾,拿起姑娘的酒精瓶在自己身上狂喷:“哎呀,哥不是感冒,估计是谁在背后咒哥呢!”
  话音刚落,三美就喊着他的名字进来了,杨俊对着姑娘比了个鬼脸,举起手应声:“到!老板请吩咐!”
  三美把郑老六的事一说,杨俊就跟吃了头茬的青橄榄似的,一张脸上眼睛鼻子全部挤在一起,三美看他这副样子,跟当初拿了自己的钱的时候一个模版,就知道这事稳了。
  芬姐太能干了,把办事处管理得井井有条,厂子里有董国华看着,他闲出屁来了,正愁没事干呢,吊着个嗓子:“咿呀~可算来事啦~”
  整人这种事,多等一分钟都让他难受,当天晚上他就载着三美往村里去,在陈欣家里大吃了一顿。
  听说杨俊能把郑老六降住,陈欣阿妈可高兴坏了,把吊楼上珍藏的腊猪脚取下来,一盘片得薄薄的,让杨俊生吃下酒,另一盘加了半锅羊肚菌,熬得浓浓的。听说杨俊不爱吃太咸的菜式,光是飞水都飞了三四遍。
  吃饱喝足以后,杨俊就一个人往郑老六家里去了,他个子本来就不高,缩成一团就更小了,在夜晚完全看不出来郑老六家门口的苞谷棒堆旁边有个人。
  蹲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郑老六才摇摇晃晃地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女士摩托回家,估摸着是在哪儿蹭到一顿好酒喝,喝美了,大声唱着:“买得一张新尼摩托,心中尼高兴我无法说,高高兴兴我回家克,不愁媳妇我说不着......”
  原唱毛家超老师,B站可看原版,很魔性。
  杨俊冷笑了一声,从手里掏出来一把工具,郑老六前脚刚进去,他后脚就把摩托车骑走了。
  东西丢了,倒晓得找村委会了,可杨俊早就给大家通过气,甭管郑老六是撒泼打滚也好,破口大骂也罢,都别理皮他,当他是个屁。
  闹了一圈,大家别说搭理他,连看都没正眼看他一眼,甚至连赶他走的人都没有了,郑老六又渴又累,只能自己怏怏地回家。
  往后的七八天时间里,郑老六弄什么回来,杨俊就把什么弄走——药罐子,砸碎;椅子、烧掉;水缸灌满,全部抽走;连晾在外面那皱得生蛆的底裤都没给他留。
  不仅如此,他每次睡醒,身上要不是老鼠,要不是菜花蛇,要不就是长脚花蜘蛛......
  这天都这么凉了,他妈哪儿来的蛇?
  弄到最后,郑老六甚至怀疑是不是晚上回家的时候闯鬼了,惊得鞋都没来得及穿,翻遍家里每个角落,凑了几块钱,上村委会门口的小市场买了三个小苹果,又连哄带骗从隔壁婆婆家里借了一把香,步行一下午,到山上给他老爹上坟去了。
  “爹,我怕是不行了,闯鬼了,爹啊,你帮我求求,求求那地宫老爷
  阎王爷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杨俊把手里的细线一扯,坟头上扬起一阵灰,燃起一阵隐隐约约的磷火,郑老六吓得后退两步,连连磕头。
  杨俊这才背着背包绕了一圈从路上上来:“这不郑老哥嘛,在这儿干嘛呢?”
  看到杨俊,郑老六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跑下来,非要跟杨俊一路回,杨俊故意推脱,“我这是来看林地的,一会儿就直接回镇上了,不过你们村里。你自己走吧。”
  眼看天就要黑了,郑老六哪可能自己走死缠烂打要跟着杨俊。路上,杨俊从抚仙湖地宫的事讲到大理三塔下某家店里的镇魂幡,又把世平县老电影院挖出来的清朝婴儿和高级中学里的红衣女孩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郑老六听得面如菜色,求他别再说了。
  杨俊大手一挥:“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再说了,老子学了几年了,现在有的是办法收拾它们。”
  郑老六怕鬼,这事还是杨俊跑了几个地方,找他以前的工友才打听出来的,比癞疙宝还赖的东西,竟然怕鬼,这才让杨俊找到了机会。
  自那以后,郑老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杨俊只需“掐指一算”,他就服服帖帖的,也不去村委会闹了,让搞卫生就搞卫生,让养鸡就养鸡,冬天来临时,他的信用社存折上竟然久违地出现了“余额”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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