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南山【完結】
时间:2023-12-18 23:06:03

  这个希望愈来愈强烈,强烈到时不时就有人提出要到李教授的实验室参观,这些人有达官贵人,有高门显贵,有零星菌贩子,还有当地的农民......人们的好奇心和期待最火热时,教授不得不把座机拔了一段时间,给实验室修了围墙和大门。
  不怪人们好奇心如此旺盛,千百年来,关于野生菌的收成,从来都是老天爷说了算,每年的菌子多或者少,总有人会在医院睡几天,如今突然说可以人工驯化野生菌,并且可以改良成为无毒菌种,怎么能叫人不兴奋呢?
  从来只听说过驯化动物、驯化粮食蔬菜,竟然连看不到种子的野生菌也能驯化,世世代代捡着菌子、吃着菌子、盼着菌子的云南人,怎么能按下胸膛里上上下下的心?
  陈欣当然也是,她的驻村时间就要结束了,人事任命已经下来,接下来她就要到少水镇做镇长,她打算强行把快退休的冯玉斌鸡起来,让他配合自己,不仅要把少水镇的菌子推得更远,还要把少水镇根源深厚、多姿多彩的彝族文化像丢水弹一样扔出去,扔进现代化的城市里,溅起一片红彤彤的民族文化水花。
  她什么都计划好了,就从弄文化传承中心开始,把镇上的娃娃从小抓起,学彝话、唱彝歌、刺彝绣、跳彝舞,到时候少水镇出去的娃娃,进能英文how are you,退能彝语“莱啯哩”
  彝语:过来玩
  ,文能清华北大澳美加,武能摔跤舞龙大团乐
  一种彝族舞蹈
  ......一想到这里,她就浑身充满了干劲,辟里啪啦地在电脑上敲成立刺绣培训班和刺绣合作社的方案,丝毫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三美。
  “支书,要去当镇长,忙得连饭都不吃啦?”
  陈欣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三美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伸直脖子卡卡拧了两下,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你有空来找我啦,我以为你跟别人好了呢。”
  三美把保温桶打开,是一份新鲜热乎的红烧牛肉米线,加了两大块巨大的牛排骨,盖在米线上,被翠绿的芹菜和薄荷衬得愈发金黄,陈欣的肚子瞬间就饿了,盖了两张纸在键盘上,迫不及待地端到面前,大口吃起来。
  三美把桌面上的小风扇挪到她面前,给她把米线吹凉:“我和你说件事,你边吃边听。”
  陈欣点点头,又嗦了一大口。
  “林子我让芬姐管理了。”
  “噗!咳咳咳咳......”
  陈欣呛到了,咳了好一会儿,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为哪样?”
  “芬姐管得好嘛,就让她管撒。何况现在李教授她们在,县里、省里重视着哩,我猜,最近几年都不会有啥变动的。”
  “不是,那你干啥去?英年早退?不像你的作风嘛,咋个,干累了?打退堂鼓了?”
  三美欲言又止,陈欣把筷子一放:“哎呀你说呀!”
  这时,三美突然话锋一转:“你和何云道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这下陈欣定住了,自打和凤丽说了以后,她心里已经没那么难受,似乎快要渐渐忘记那时候的纠结和那几个失眠的夜晚了,没想到现在三美会突然提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三美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她张了张口,ᴊsɢ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头。三美拿起筷子把米线挑了两下:“赶紧先吃,等一下泡稀了。”
  陈欣机械地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吃着,三美手撑在桌上,掌心托着左脸:“你的事情我又没有立场说什么,再说,何氏变弱了,实际上也是我受益,我要是怪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恶心人的事我干不出来。只能说......以后这件事要是给你带来影响,我也会为你兜底。我会做好这种心理准备,你别害怕。 ”
  陈欣抬起头来:“你这人真的是坏得很,你就非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莫非是你明天没机会和我说吗?非要现在说?”
  三美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地,变成两个月牙,她嬉皮笑脸,一改方才的严肃:“我怕你明天和别人好了,我就没机会和你说了嘛!”
  “我都长在村里了,你说我能去和谁好?”
  “李教授她们呗,我看你天天往那边跑。”
  “那是人家李教授下星期要去苏州开研讨会,我帮着提供一些资料。”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实际上,李教授此去不仅仅是开研讨会那么简单,她还带上了罗丽,她们要一起去在苏州召开的食用菌研究会议上,把世平的经验、成果和教训分享给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食用菌研究者和企业家们。
  “野生菌变人工菌,绝非搬一次家那么简单。食用菌品种选育的关键就是对野生菌进行科学驯化,但这并非一日之功。目前我们已经做到使用多种不同技术参数的配方对黑牛肝菌进行驯化,期间会对相关参数进行调整,筛选出最优的配方。”
  “一个食用菌新品种,要经历从亲本选择、杂交组合到筛选后代再到实验栽培等过程。其中,杂交组合环节就要进行六七种甚至十几种不同方式的组合,每个组合会产生几百甚至上千个菌种。”
  “现在我们主要是采用杂交方式育种,目的是聚合优良性状,如丰产性、抗病性。选育一个新品种,有的需要三五年、七八年,甚至十多年都达不到理想效果。食用菌育种有一定的偶然性,但这种偶然是建立在千百次实验基础上的。从这个角度讲,又是必然的,我有信心,我的团队一定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培育出优良的品种。”
  “据估计,世界上大约有150万种菌类,但人类已知的才10万种。其中可食用的仅发现2000多种,在这当中,实现人工栽培的不过一百来种。我们不会停止菌物调查和保育,也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请把你们的经验和智慧告诉我们,谢谢。”
  李教授讲得匀速且学术,听的人只是刷刷地记录着,现场为之产生情绪波动的,也许只有罗丽一个人,她搞不明白为什么教授口中毫无感情色彩的学术内容,到她耳中,像是每个字都有生命,这些句读像小精灵一样,手拉着手围绕在一起,变成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她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吸附在上面的精灵们透明的翅膀发出光芒,像书里描述的天使。
  她觉得快乐极了,她的心里就像在开花,胃里像泡腾片在升腾,她慢慢地站起来,对着教授说道:“教授,咱们先把菌子拿回去吧。”
  众人转头盯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直到会场里另外一个小伙子同样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是的呀,先吃向日葵吧。”
  教授最先反应过来了,应该是午饭的野生菌出了问题,众人急忙把会场里出现幻觉的几个人送到了医院。
  可苏州的医生哪有那么多治疗野生菌中毒的经验,没法子,只能当场给云南的医院打电话,这才把几个人从幻觉里拉了回来。
  查来查去,原来是罗丽她们那一桌的菌子里,混进去了几朵带毒的,还好毒性不是非常强,这才没出大问题。这下好了,现成的警示案例,这个会议开得更生动了。
  带着大会上听来的内容,李教授和罗丽又回到了世平,一个回实验室,检查留给凤丽的实验结果,一个钻进数不清的文书里,继续和围绕在上下左右,那各式各样的人群周旋。
  罗丽没有接受调任,也依旧没有选择结婚,她的心里还有一个梦,这个梦无关政绩,也不是非要被写在世平的县志里,她当然也想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做出更大的事业,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还得再做一点,多做一点,直到做到自己对自己满意为止。
  直到对自己满意为止,这恐怕是最艰难的事情,对艰难的事情迎头而上,成为了罗丽的一种美德,这种美德感染着那些留意到它的人,一些变化无声无息地产生了,一个人带来的影响,会比想像中更大,世平的底色早就不是最初的样子。
  高铁开进来了,站前广场上的群众挥舞着小旗子,看着巨龙一般的白色列车,从绿茵茵的山河山中间钻出来,转眼就到了跟前,稳稳停住。
  第一批乘坐世平到上海的动车组列车的乘客已经等在站台上,三美拉着26寸的行李箱,在电话里让凤丽别等在外面,快些回去。
  她上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坐稳,就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在她旁边一屁股坐稳,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眼睛一瞪,正想开口骂死个不懂事的狗人,一看,竟然是杨俊。
  “你去哪儿呀?”
  “跟你走呗。”
  “不是,你跟着我干啥?我连日娃都没带,咋个会带你嘛!”
  “我不管,我当时和你一起到农村就说了,这辈子,只有你刘三美真正看得起我,正眼看过我一眼,让我有点事做。反正你走哪儿,我就要跟哪儿,你活着是我老板,死了是我的死老板,你埋在哪里,我就臭在哪里......”
  三美一拳打在他手臂上:“不会说话就闷着!”
  杨俊还真就闷了一路,只有日娃半小时打一次电话,烦得三美直接关掉手机,直到换乘飞机,降落在机场,走出到达出口时,才把卡抠出来,换上早准备好的新电话卡。
  早早等候在机场接机的人迎上来:“你好刘三美,欢迎你到日本来。”
  迎接新空气的还有李芳波,四进宫之后,他终于被放了出来,没想到这一次出来,他竟然找不到去客运站的路了。
  世平县城的变化太大,房子是新的,街道是新的,出租车从绿色变成了饱和度刚刚好的粉色,甚至还有了几路公交。他觉得现在走在街上的小孩子和以前不大一样,女人也不太一样了,街上没有了何氏的路牌和巨幅广告,以前“世平欢迎您”的巨幅广告牌下面的小字,不再是何氏,而是换成了一个叫“美华”的玩意儿。
  只有行道树还是那些行道树,只是变得大了些、密了些。
  他不好意思问人,又找不到去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闲晃,晃着晃着,晃到了一条步行街上,店里播着的音乐他从来没听过,服装店的服装和他身上的也已经隔了几个世界,他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焦躁地搓着手四处张望,一个正在旋转的三色灯柱立刻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他吐了一口痰,把头发一抹:
  “歪日,老子先去染个头。”  
(本故事中引用的地名、人名、机构名等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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