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川自一片黑暗中坐起身,静静坐着。
他知道自己缺,但没想到会到这个程度。
他现在就是很空……一种身体空了半边,手无处可放的错位感。
房间里的呼吸声错落有致,他弟弟睡得很沉,小A的呼吸声则需要细听才能捕捉到。
沈衔川大脑宣布,放弃睡眠。
等到窗口蒙蒙亮时,楼上有了点动静。沈衔川才朦胧着短暂睡了会儿,再睁开眼,餐桌旁坐着一个女的,火红的头发黝黑的皮肤,胸前雄伟,身材火辣。
沈衔川吓醒了,仔细一看,依稀辨认出是小A的脸才稍稍放了心。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犹疑着。
“是我。”小A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我今天出女角,sorry,吓到你了。”
沈衔川摇了摇头,找自己的弟弟。
山风起得晚一拍,假发还没戴上,占据了洗手池边的镜子,箍着头发正在化眼妆。
“你们化妆都自己来吗?”沈衔川问。
“不然呢?”山风说道,“还是自己来舒服。”
他滔滔不绝讲了自己的入坑生涯。
十几岁的时候,找人化过妆,还找的特有名的化妆师,但玩得很不愉快,也觉得,不是那么的二次元。
“搞的我跟个现充一样。”山风这么抱怨着。
后来进大学,头两年是社团里的学姐帮忙化妆,但也不方便,尤其去漫展。
不在学期时间内的漫展,他也不好意思让学姐来帮他搞妆面,于是自己摸索着学了。
不久之后,楼上也有了动静。
沈衔川的目光顷刻炽烈了。
只不过先下楼露面的是鸦大神。
“你这是男孩子吗?”沈衔川问。
“是啊。”鸦大神道,“小正太,我的舒适区。校友要不要了解一下?”
妩媚的小A接了个梗,根本不管沈衔川死活,“算了吧,他又不是神父,对小男孩不感兴趣。”
这烂梗引来了其他两位的嫌弃。
林耀是跟宁瑜一起下楼的,她把衣服都穿好了,尤其背后的那些装饰飘带,弯弯绕绕的,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该怎么绕。
这么一看,沈衔川并不觉得这衣服遮得少了。
实话说,头一次看到这衣服从快递箱里拿出来抖开时,他确实吓了一跳。尤其那个交叉的抹胸,看起来很危险。
但当时看到林耀亮闪闪的眼神,他没有发表多余的看法。
今天实际看到上身效果,他神奇的不觉得暴露,或者说……完全没有暴露感。
除了一个问题——
“不冷吗?”沈衔川问。
这衣服抹胸露脐,有个聊胜于无的单衣外套,外套其实是为了美观加飘带用的。
“场内应该不会太冷。”林耀说,“出门会冷一点,但就三分钟路,我们从地铁口进去直接就是会展入口那条路,很快就不冷了。”林耀耐心跟他解释着,包括每一种票的区别,而她们托小A的福,拿的是快速通道票。
“小A跟山风是受邀,所以进去后不用管他俩,你就跟着我们就行。”鸦大神说道。
沈衔川这才看到站在鸦大神旁边的宁瑜。
她今天……是个帅哥。
“你这是男角色吗?”沈衔川能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智商,是有生以来的最低点,频繁问出这种傻问题。
“成功!”宁瑜高兴道,“能让三次元一眼看出我是个男的,啧,我太帅了。”
她拿出手机,自拍了好几张。
沈衔川发现,各位的性格,好像在装扮好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闪闪,你定妆喷雾让我用一下。”山风喊。
林耀摇着瓶子去了洗手间,下一秒,沈衔川听到她说:“我靠好帅!你真的,你还是出他最帅。”
说不酸是假的。
沈衔川悄悄飘到了附近。
“但我快出吐了……”山风无力道,“就跟你打死也不再出甜甜是一样的,我要不是接了单,我也不想再出了,我下次想出假面……”
“我懂我懂。”林耀出来,恰巧看到了沈衔川的眼神。
他像只原住民猫担忧主人会宠爱新来的小猫似的,若即若离的漂游在附近,用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怜巴巴的目光悄然观察着她。
“洗漱了吗?”林耀拉起他的手,“走吧,楼上还有个洗漱台……”
人不能见友忘色。
尤其这个男人还可怜兮兮的。
沈衔川照了镜子,才看到自己的黑眼圈。
“没睡好吧?”林耀凑过来,“是不习惯吗?”
沈衔川搂住了她的腰,把脑袋埋在了她胸口。
“诶,你这人……”
领口露出的皮肤上,落下一吻。
林耀叹了口气。
“好了,就这一天,明天就回家。”
沈衔川贪恋着这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云里雾里,直到身边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他才彻底清醒。
展馆里全都是人。
而且……
而且很多很多五颜六色的头顶飘过去。
再夸张的妆容在这里,都如平常。
反而是他这样的人,最不起眼,甚至黯淡。
无人在意他,无人看他。
他回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开门后,林耀就跟他失联了。
她的身边排起了队,男男女女都要跟她合影,她会娴熟的拿起手机或者相机,帮自己和排队的人拍照。
小A和山风,他连找都没找到。
而不远处,他依稀辨认出宁瑜和鸦大神在,她们被一群姑娘们围着,好像正在演什么小情景剧。宁瑜还会在合照时,亲吻女孩子们的脸颊。
“你自己逛着玩,有个游戏试玩区,好像在三号馆,挨着吃饭的地方,我们中午在那里集合。”林耀把他推走时,是这么说的。
但他无论去哪,都有长长的队伍。
他漫无目的,在场馆里游荡,身边有尖叫有笑声,舞台边还有一浪又一浪的口号声,他不懂这叫应援,他只觉得这样的形式……很有意思。
忽然有一种冲动,有一种也想融进去的冲动。
想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在笑,想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在叫。
为什么看个动画放送,都会哭,会情不自禁又整齐划一的说着动画里的人物台词。
“我永远爱——”
乱糟糟的,但并不讨厌。
闹哄哄的,但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林耀会喜欢,为什么他弟弟也会喜欢。
“都好……天真啊。”
这是他的感叹。
斜前方是个帅气的,穿着夸张但肌肉线条漂亮的型男,绿长发,毛领外套露着腹肌。他们进场时,这位就在,小A还介绍过,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热血的男人,年龄已经五十岁了,玩了近二十年,还活跃着。
而跟林耀合照的那些人,有好多会在合照前介绍自己。
“我今年要高考了,要中考了……”
“喜欢你很久了……”
展馆的角落里,是无人看管的行李和手袋,就这么放在一起,无人怕被偷,好像进了这个地方,就会建立起天然的信任。
信任陌生人,信任萍水相逢的人,信任每一个爱好者。
“乌托邦……”沈衔川不可思议地感慨。
乌托邦,一种存在于真实世界,却能让人坠梦的精神乌托邦。
他误入了拍摄区,在拍摄区,看到了他的傻弟弟。
其实有点认不出。
如果不是他这身打扮,早上有点印象,他还真认不出。
是一种新奇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像他看现在的林耀。
再看旁边的小A,他更觉得神奇。
后知后觉到,他们是真的很厉害,是怎么能从那个样子,变成这个样子的?
尤其……尤其想起小A的本职工作,甚至他的年龄。
昨晚,小A还严肃的跟宁瑜讨论着案件的进展跟后续工作的处理,今天,他妖艳得不像话,穿着尖细的高跟鞋,薄薄一条站在反光板前,雌雄莫辨。
熟悉的震动声吸引了沈衔川的注意。
一架无人机从他脑袋顶飞过。
“诶?”
沈衔川跟着无人机,找到了操作者,是个学生。
这个展馆,好像,有点意思了。
和这个学生聊过之后,这个学生跟他就像已经是老友了,开始自发带着他逛。
“你一个人来吗?”男生兴致勃勃,或者说是自娱自乐,单独兴奋着,“我本来有个搭子跟我一起的,但她来了之后社恐,我俩就默默的又分开各自玩了……”
沈衔川跟他解释,自己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但女朋友被一群人围住合照去了。
“卧槽你女朋友出cos?什么角色?”
虽然沈衔川不认识,但他记忆力好。
“红巫。”
“我靠!除了闪闪还有谁出红巫?我要集邮我要集邮!”男生更加兴奋了。
“……她就是闪闪。”
“卧槽!”那男生爆了好几句粗口,连连后退,非常夸张,“不是吧?你女朋友是闪闪?不是吧?真的假的?到底是不是?你是那种,我老婆是绫波丽的那种,还是来真的啊?毕竟我也可以说我老婆是拉妖!对了,我老婆是拉妖!我老公是高达自由号!啊!假面赛克斯也是我老公!其实强袭号也漂亮,但跟自由比起来,那还是自由好看!!我靠那边有人出初号机!淦!这怎么做到的!”
沈衔川想,累死了,大脑差点罢工。
为什么他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种真的只有看了动画片才能学会吗?
但晕晕乎乎跟着这个男生走,在人群中蓦然一瞥,竟然看到了林耀。
她的面前仍然有一队人等着合照。
男的也有,女的也有。
女孩子跟她合照时,会更狂放些。甚至还有抱着她大喊妈妈老婆女儿的,关系也是异常的复杂混乱。
沈衔川默默混进了队伍末尾,而那个男生也折返回来,排起了队。
“之前看见人太多,我就没排,但还是排一下吧,红巫是我之前的老婆。”男生说,“现在没那么热了,闪闪太良心了,还肯出红巫。其实我特喜欢闪闪出的甜甜……”
他拿出手机,翻到了去年夏天的照片,举起来给沈衔川看。
照片里确实是林耀,很活泼的少女型,异常长的粉色双马尾。
“甜甜真的,不是我夸张,我看了几乎所有出甜甜老婆的coser,只有闪闪最抓精髓,就你懂……她真的好适合,那种又甜又屑又机灵。”
“……屑是什么?”
“那种!”男生跟他解释着,“就你一看她的表情,你就知道她是吐槽役那种。”
沈衔川想问,什么是吐槽役。
但他还是忍住了。
这真的比他碰到的难题更难,他现在的工作进展就算艰难,也好歹是有个解法的,但这种仿佛异次元飘来的名词,根本毫无解法,他甚至抓不住头绪。
终于,队伍排到了他。
林耀一愣,笑得直不起腰。
“我就是去找你呢。”林耀一把拉过沈衔川解释着,“但我走不动,我刚走到这儿,就又被叫住集邮了。”
她伸出手。
沈衔川默默把手机掏出来给了她。
林耀调整好拍摄角度,勾下他的脖子,亲在了他脸颊上。
这可把后面的男生激动坏了。
“姐姐,我也要这个!!”
林耀:“……不不不,这是家属专属。”
她指着沈衔川说:“这是真家属,我对象。”
“那我能抱着你照吗?”男生自动忽略沈衔川,掏出相机。
“你要是公主抱红巫,不就ooc了?我抱你吧。”
“那这样,你用围巾勒住我!”男生单膝跪地,把脖子上的围巾交给了林耀。
“好。”
沈衔川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镜头范围。
他欣赏着林耀的姿势跟表情,大脑沉浸式享受着,妄图记住林耀现在的笑,跟她凌厉又漂亮妩媚的眉眼。
冷不丁的,男生一声吼:“我是红巫的狗!!”
沈衔川大脑震颤,表情管理失败。
还是要谨慎评价漫展的……虽然之前感慨了那么多美好,不过他还是坚持,这群人,确实奇怪。
他那个弟弟奇怪。
他那群朋友奇怪。
林耀……也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他竟然爱这样奇怪的她。
“一天下来,怎么样?”结束回程的路上,林耀问沈衔川。
沈衔川脑内总结了好久,想梳理出条理来认真向她表达自己的体会,可想来想去,他只有一句:“做了一场奇怪但很好玩的梦。”
“不讨厌就行!”这句话让林耀很是开心,她紧紧攀着沈衔川的胳膊,套在身上的羽绒外套让她像个企鹅,“我也想像七叔,五十多岁还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