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云瞥了一眼扇面上的“才高八斗分我一斗”,再看小侯爷时,眉眼间不自觉盛满笑意。
与初见时相比,小侯爷的文才进步不少,再看他这身广袖的新衣和摇动的扇面,乍一看还挺有文人雅士的派头。
谢青云:“钧义兄,你在明字科上还需要多多努力。”
她的手指点了点折扇,“文才和学识,不是让人分你一斗、借你一车就能实现了,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如何行动。”
小侯爷歪了歪头,“青云兄,你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谢青云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傅钧义:“你看起来很开心。”
谢青云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唇角,她的唇角确实是上扬的。
……她很开心吗?
·
下午的时候,傅钧义逃课去了一趟锦容坊,店小二热情推荐一款时下京城才子最流行的靛蓝色圆领袍。
傅钧义一听是才子们流行穿的,就觉得那圆领袍自带文气,换上之后去照镜子,更是觉得自己风度翩翩、文采斐然,一个开心顺手给青云兄也买了一套同色不同款的圆领袍。
傅钧义买完衣服,紧接着去了回春堂,他去得大摇大摆,丝毫没有遮掩,惹得几个蒙脸从回春堂出来的男子看了他好几眼。
傅钧义没有当回事,进门就让店小二领他去找店里最厉害的男科大夫。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回春堂的病人都躲在分隔好的病房,堂中也无人说话,一下子显得他非常突兀。
傅钧义走在药童后面,余光注意到某处病房帘布后探出一个脑袋,他曾做过斥候,在认人方面很有能力,只余光扫的这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北斗书院的学子,只是不记得那是哪栋楼的学子。
不重要的人,小侯爷都不放在心上,收回目光跟着药童进了最大的那间分隔病房。
不过半刻钟,傅钧义就从病房出来了,又大摇大摆离开回春堂。
·
最近这几天,因为谢青云要在致学楼上课,傅钧义让侯府下人先把饭菜送去天权楼,自己则和小弟们一起去食堂或者酒楼吃饭,吃完之后再一起结伴去致学楼。
今天傅钧义换了新衣,小弟们对他赞不绝口。
“义哥,你这衣服真好看,就这么穿着就显得你才华横溢,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义哥,这衣服真神奇,穿得你好像个大才子。”
……
傅钧义听在耳中十分顺心,大手一挥,领着一群小弟去了锦容坊买新衣。
他在脑中畅想:
他和青云兄穿着靛蓝圆领袍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弟也是蓝汪汪一片,走在书院里那得多么显眼多么嚣张,多么威武霸气啊!
傅钧义已经迫不及待和好兄弟们一起在书院炸街了,可惜等小弟们换好新衣出来,他失望了。
小弟们都是高门子弟,因为家中有长姐或者长兄,不必撑起门楣于是一心只管吃喝玩乐,无心学业家业。他们的生活不缺钱,虽然不一定能来锦容坊消费,也是各有审美。
他们并不向往什么风流才子,只挑着艳丽张扬的颜色穿上身上,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赤橙黄绿青蓝紫都集齐了。
傅钧义神情沉痛,很遗憾自己炸街的愿望落空了。
他的靛蓝色圆领袍是所有颜色里最低调的,但是因为他容色最为出众,走在一群五颜六色里也没人能夺走他的风头。
傅钧义丢开心中失落,领着一群小弟浩浩荡荡回书院的致学楼。
到了致学楼门口,傅钧义还停下脚步,顺了顺布料上的褶皱,又正了正头顶发冠,他看向身边帮忙拿着衣袋的小弟,“怎么样?本侯爷是不是很风流倜傥?”
小弟们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为小侯爷的状态点赞。
小侯爷点点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门槛,神色奕奕走向教室,他兴致高昂,微扬的下巴像是一只亟待开屏的蓝孔雀,可是靠近教室门口,看到站在谢青云身边和他穿着同色圆领袍的男子,他的尾巴一下子竖起来,眼中满是警惕。
“那个人是谁?”
有个小弟回答,“那是天权二楼的唐季尧,是去年京城州试的案首,大家都说他明年秋闱有望能得解元。”
解元就是乡试里的第一名。
傅钧义自己文才不行,对于那种功课好的才子就有几分酸溜溜,参加宴席时听到有人讨论京城才子,会忍不住好奇心听两耳朵。
唐季尧这个名字是他听得最多,这是京城宴席最多人提及的京城才子。
他之前竖起的大尾巴一下子耷拉下去,有些嫉妒地撇了撇嘴,“这个姓唐的再厉害也不是三试案首,青云兄比他厉害,青云兄才是明年秋闱的解元!”
他说着说着,一下子又支棱起来,“青云兄比他厉害,肯定能压他一头。”
身边的小弟欲言又止,傅钧义看向他,“你有话就直说,不要磨磨唧唧的。”
小弟小心翼翼说道:“谢三元是云州人士,明年秋闱他要回户籍地应考,他就算考了第一名,拿的也是云州解元。”
傅钧义:“……好烦!”
他死死盯着教室里的唐季尧,越看越觉得他那身靛蓝色圆领袍不顺眼,他再次看向身后的小弟,指着唐季尧的方向问道:“你们说,这身圆领袍是他穿起来有文化,还是我穿起来有文化?”
小弟们面面相觑,如果要问谁穿圆领袍好看,那毋庸置疑肯定是小侯爷穿起来好看,但是要问谁穿起来有文化……
那当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唐季尧有文化啊。
小弟们的沉默振聋发聩。
小侯爷一下子脸黑了,他大跨步走进教室,挤到谢青云和唐季尧之间,把两人的距离隔开。
谢青云看到小侯爷来了,朝他点点头,又继续看着唐季尧说话。
唐季尧因为小侯爷的突然加入有些莫名,但是听到谢青云接着说刚才的算学题,他无视了小侯爷,继续与谢青云谈论起来。
小侯爷明明夹在两人中间,但是因为听不懂两人的对话,茫然得像是一颗无人在意的蘑菇。
小侯爷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他认真听他们说的内容想加入话题,但是……
“勾股各自乘,并之为玄实。开方除之,即玄……”
“勾实减并自乘,如法为股……”①
他听不懂!
小侯爷委屈,小侯爷郁闷,小侯爷灰溜溜去了自己的座位。
谢青云和唐季尧讨论完算学题,她注意到唐季尧在看小侯爷,温声替小侯爷致歉,“刚才钧义兄有事找我,稍有打扰,还请唐兄勿要见怪。”
唐季尧有些惊异,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小侯爷是谢兄的人,谢兄在帮自己人道歉?
谢兄与小侯爷的关系竟然这么好吗?
唐季尧和谢青云都在天权楼上课,楼上楼下的关系,还有开学时产生的交集,唐季尧忙完功课的间隙会关注一下谢青云的消息。
他知道谢青云在天权一楼班里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早前都是独来独往,所以后来和小侯爷走得近了才会被人污蔑谄媚权贵。
今日一见,倒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谢青云和小侯爷之间,主动谄媚的人明明是小侯爷啊。
唐季尧挺意外的,看向谢青云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敬佩,“谢兄言重了,我并未介怀。”
如果说唐季尧在京城中的才名有五分,那么小侯爷的盛名在京城就有十分。京城各大宴席的主人都想邀请小侯爷参加,但是小侯爷同意去的宴会却不多,甚至很多还是碍于侯府交际才去的。
小侯爷众星捧月,但是能入他眼的寥寥无几,他不止一次听那些京城才子抱怨小侯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这样一个难以结识的人物,谢青云却能让他低头?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唐季尧在惊叹连连,那边的小侯爷竖着耳朵,听到谢青云替自己道歉,一下子炸毛了,再次跳到两人中间,不满开口:“我哪里打扰你们了?我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好不好?姓谢的,你凭什么替我道歉?”
谢青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好好好,我不替你道歉了,你自己道歉。”
小侯爷:“我不道歉,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谢青云:“你挤过来,让我们分神就是在打扰我们啊。”
小侯爷:“哈?你看到我自己分神了,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分神吗?姓谢的,你定力不行啊。”
谢青云:“是是是,是我自己定力不行,谁让小侯爷这么风华绝代、秀色可餐呢。”
小侯爷:“哼,看在你说话好听的份上原谅你自作主张了……不对,你怎么又用‘秀色可餐‘,欺负本侯爷逃课没去查资料吗?”
谢青云:“等一下,你怎么不仅上学迟到还逃课啊,你那扇子真成摆设了?”
小侯爷理直气壮,“才高八斗和学富五车是一个长远目标,反正还有你当我好兄弟,我偶尔懈怠一下怎么了!难道你不把我当兄弟吗?”
谢青云:“服了你了。你先别转移话题,我们刚才在说道歉的事情。”
小侯爷:“就不道歉,就不道歉!”
……
不知不觉沦为电灯泡的唐季尧:……我怎么就这么多余呢?
走了走了,与其在这里听人打情骂俏,还不如去写几道明算题。
等等……
我为什么要用“打情骂俏”这个词?
哎,一定是写题写糊涂了,勿要所想!
等谢青云和傅钧义从打扰和道歉的争论中抽身,话题的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去了座位埋头算题去了,而一众小弟正一脸吃瓜地看着他们。
谢青云:……头疼!
第26章
蘑菇
课前的插曲没有影响上课的进度, 今天的明算科也按照计划完成了。
唐季尧在课上有很多收获,下课后还十分积极地拉着谢青云讨论题目,如果不是下人来催了, 估计还舍不得走。
谢青云在整理上课后的东西, 感觉有一道充满怨念的眼神萦绕着自己,不由抬头去看, 果然看到小侯爷像朵发霉的蘑菇一样, 趴在桌上眼神幽怨地盯着她。
那眼神那姿态, 太像求关注的大狗狗了,在他头顶脑补上一朵鲜红的蘑菇就更可爱了。
谢青云一下子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哈哈。”
傅钧义:?
本来就等得怨念满满的傅钧义腾地从座位上起来, 一把将旁边放着的衣袋扔到谢青云怀里, 随后气呼呼地大跨步离开教室。
衣袋砸入怀的力道很巧妙, 一点也不疼, 谢青云的心软了软, 她脚步轻快地追过去, 挡在了傅钧义面前,“怎么突然生气了?”
傅钧义瞪他,“你是不是喜新厌旧,看上了新的兄弟,不要我这个旧兄弟了?”
谢青云:“怎么可能, 唐兄最多算是关系有点近的同窗, 还称不上兄弟之交,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兄弟啊。”
傅钧义被顺毛了, 也不生气了, 只是鼻间轻轻哼了一声,不再往外走, 拉着谢青云紧挨着坐到了最近的两个座位上。
傅钧义还是有点不满,“既然我是你唯一的兄弟,为什么你上课的时候一直点名让姓唐的回答问题而不是让我回答问题啊?”
谢青云睁着真诚的大眼睛,“我问的问题你真的能答出来吗?”
小侯爷噎住了,脸上憋出红晕,很是懊恼自己脑袋不灵光。
谢青云看他这气鼓鼓的样子,心里莫名软得一塌糊涂,他们的距离如此近,她看着近在咫尺毛绒绒的大脑袋,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又拍了拍。
傅钧义神情古怪,“你好好的摸我头干嘛?”
谢青云面上无波,非常正经地说:“你头顶有脏东西。”
傅钧义不疑有他,没再纠结这个事情,“可能是之前风吹来了灰尘或者碎叶吧。”
谢青云转移话题,拍了拍手中的衣袋,“你这衣服是送给我的?”
傅钧义点点头,“嗯!锦容坊的人说这是最近京城才子们最流行的穿着,我们可不能比不过其他人!我们都要当才子!”
谢青云一听到“锦容坊”三个字,就知道手上的衣服不便宜,下意识不想收,她把衣袋重新塞到小侯爷怀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傅钧义把衣袋重新塞到他怀里,“我在书院的兄弟全都有新衣服,你是我的好兄弟,怎么可以没有!”
谢青云脑海中闪过今天上课的那一群五颜六色,她还奇怪他们怎么穿得这么张扬,原来,这是在穿兄弟团团服?
谢青云发现新衣服不是自己独有,而是大家都有,一下子没了心理负担,安心收下衣服,“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钧义兄,做你兄弟真好,不愁衣食。”
锦容坊即将开始店庆,她也要尽快把设计图交到锦容坊。
傅钧义听到好兄弟夸自己,十分骄傲,他拍了拍谢青云的肩膀,“青云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不仅衣食,其他方面有了我也不用愁。”
谢青云浅浅笑了一下,却没有点头。
小侯爷慷慨,谢青云却做不到一味索取。
让小侯爷承包她的一日三餐是因为他们之间有打架陪练的交易,这段时间因为上课的关系,没办法在放学后去练武场陪练,但是她心里都记着,会在补课结束后把所有打架都补齐。
至于衣,除非是和这次一样的群体福利,不然她怕自己收下剧情商城又倒扣钱。
至于其他困难,她自己会解决。
两人一起吹熄了教室里的烛火,并肩离开。
傅钧义心情很不错,主动提出送谢青云回家。
谢青云很乐意搭顺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