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下意识打量了下桶的大小,“塞不下啊。”
然后像是才想起男女大防:“不好吧,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京安齿间研磨着这几个字,“公子说笑了,身子都被您看光了不是?来都来了,今日在此共赴桃源不好吗,便是一起溺死在这儿也是一场圆满。”
这是在邀请?秦晏古怪地看着她:“不是我说,你要是恢复记忆你会气哭的。”
记忆?
“您又在胡说八道了,难不成您以前认识我?”
京安早就想问这人了,借着调情问出口。
说起这个秦晏来劲了,跟她说了个志怪故事,什么性别转换,现代古代,小明星和孤僻总裁的故事。
故事怪诞,很多词也让人不理解。
不过京安大致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成分了,估计是看画本分不清现实了,瞬间她看他跟看傻子一样。
“您别将角色与我搞混了。”
秦晏拍着胸脯:“不会,就你那个死样子,我记忆老深刻了。”
也就是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京安听出他又拐着弯子骂她,轻拍了下水面,水珠落在粉唇上,又从那落到下巴,最后隐匿在胸前小衣。
犯规的一幕比她任何时候都鲜活,秦晏红着脸跑出去的。
身后京安一张生动的小脸变得冰寒刺骨。
难道是她误会了?
罢了……
头慢慢沉入水底,肺内的空气被挤压,京安放弃抵抗,她想就此沉沦。
不知道过去多久。
意识回拢的那一刻,她感觉胸腹有一只手在按压,耳边有人在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她睁开眼,那个男人再次救了她一命。
——真是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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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安躺在床榻上,一副娇柔无骨的姿态,秦晏在房间里又一次破口大骂。
“要死哦,洗个澡能把自己淹死,我也是服了。”
“你脑子坏掉了吗,没气不知道浮起来换气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敢把我一个人留下试试!”
说完他冲到床边,一副要掐死她的样子,可惜下不了手只能在那张牙舞爪地比划。
京安撇开脑袋,无神的眼睛盯着幔帐发呆。
她确定了这男子对她暂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确实很耽误事。
她得想个办法离开。
没理出个头绪,一只手帮她掖了掖被子。
秦晏看到京安闭上眼以为她睡着了,盖完被子才出门收拾脏兮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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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真正能坐下聊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男子夜探女子房间,本该让人想入非非,只是京安这回却没想到那处去。
她倚靠在床头,恹恹的。
女要俏一身孝,她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穿着浅色素衣的样子差不多就是这回事,身上更有种漫不经心的美。
秦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差点犯花痴。
不公平,厉京安现代古代都好看得扎眼,他就不一样了,这具身体顶多算小帅。
“不要这么看着我。”
面前这个人傻里傻气中带着色迷迷的气质,虽不带淫邪,可京安也不喜欢。
秦晏心酸地撇嘴,现代古代都是他在追人,难受。
京安实在不想和他同处一室太久,也不理会他莫名的委屈,直接问了些想知道的问题。
比如画舫打捞上来的尸体,还有这家伙是打算就这么把她藏起来吗……
一抬头,秦晏看她的眼神变复杂。
“船上那些人真是你……?”
“虽然都是人渣……说是人渣在你们这儿又好像挺正常,哎。如果可以回去就好了。”没来小院的这几天他似乎什么都查清楚了。
京安觉得他又在说颠三倒四的话了:“您可以将我交给官府。”
没了装样,她坦诚得可怕。
“我不要。”
几乎是在京安提议完,秦晏就拒绝了。
京安烦躁极了,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的感觉又来了。
秦晏:“虽然这里的你挺可怕的,但我舍不得这么对你。”
‘舍不得’是个很值得琢磨的词,京安难掩嘲讽:“仅凭您臆想出来的故事,您就愿意包庇杀人犯?”
她是快疯了,但是眼前这个像是真傻,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也不失为一种疯。
秦晏知道这边也讲法,但是这边的人对他来说只是个符号,和他真正有关系的只有一个京安,不保护她保护强.奸犯吗?
“哎呀,你别问了,你躲好就是了,这里很安全的。”他耍无赖道。
“还有不许自寻短见!你要是自残自杀,我……我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陪你死翘翘!”
这句话是想到当初厉京安自残才临时补的,就是不知道拉人下水能不能给她一点负担,另外有些对不起外面的兄弟姐妹,被他一起拿来增加生命的砝码。
他就是口嗨不会真要人命的。
京安却当真了,对这样的做法嫌恶至极,当下那点谈话的欲望消失殆尽。
她消极以待,身边人就只能感受到她的冷淡。
秀儿也好,婆婆也罢,对她越来越公事公办。
只是这当中也有例外。
这叫秦晏的家伙像是真被故事魇住了,任凭她怎么冷待都没有丝毫改变,该跳脚跳脚,该亲近亲近。
无论京安怎么作死,他对她有无限的容忍度。
她说要出门,他就亲自护送,只是经过衙门或是见到江景就会催促马车快些。
她说不想在小院里,秦晏就给她换到郊外的庄子。
有时候京安会好奇这人为什么不拿陪她的时间干点实事。
后来她才知道秦晏是太守家最纨绔的二子,上有优秀的大哥,下有父母偏疼的三弟,他可不就‘自由自在’了。
只是这份自在对京安来说更像是负担。
秦晏不知道打哪听来她很会做饭,绣工很好,成日歪缠着要,但是这些东西但凡是个女子都会啊。
有一天,被烦透的京安应付式地乱做一通,饭菜含糊,绣品劣质。
秦晏却开心得如获至宝。
他那过分刺眼的笑容让人烦闷。
那天他对她说了些很露骨的情话,大意就是很喜欢她的意思。
京安算是明白了此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想得到她,只是比起一蹴而就的荒唐,他想先来场风花雪月。
只是京安得到过很多情意,哪里缺他这一份。
更何况这事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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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郊的天气入秋早,树叶先黄了。
秦淮起火那件事对外宣称是意外,官差查得出这事有古怪却查不出哪里古怪 ,只能草草结案,船上人多是富家子弟,他们的家人对这结果并不满意,嚷嚷着重审,可随着时间推移,不完整的焦尸需安葬,船体残骸化成粉末,江水换了一茬又一查,哪还有线索。
便是那一晚到底有多少人上船,官差都说不出一二。
对此京安并不开心,倒是秦晏邀功似的来寻她。
她知道他又想以此要些东西了,上次是衣食,这次又要什么?
“我娶你好不好?”
京安的心弦第一次发出嗡鸣声。
那股子诧异和荒谬感,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官宦子弟娶妓子。
现实可不是话本。
他日话本戏谈里可不会对她一个妓子手下留情,对秦晏他们顶多歌颂一番艳遇,对京安他们会攻击她不知羞耻。
还有她不信秦晏那从源头开始就透着股鬼扯的感情。
京安冷漠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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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可不会就此放弃。
他的脑子很好使,精通奇技淫巧,脑袋瓜总能蹦出新鲜词汇。
撒娇、痴缠、讨好……一些有失身份的事情他也乐意做。
如果这一套用在长辈身上,怕是也不会落得个被忽视的地步。
某天在屋外小道上走动的京安又遇到秦晏,她发着呆想这些有的没的,却对他要抱的手势视若无睹。
秦晏气得用额头撞她。
京安有心在他过来时后退,却先被这股力撞得向后倒,就快与地面相触的时候,秦晏的身子先垫了下来。
京安没受一点伤,打算起身,身子起来一半,秦晏自己翻了个面,将她又抱了回去,这下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了,这给秦晏得意得不行。
欠儿兮兮的。
京安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气极地对着下面的人打了一拳。
这跟猫挠似的力度,秦晏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天,他抱了很久很久,哭唧唧地喊:“你怎么比以前还难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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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秦晏也没有离开,他像是完全忘记家人,只一心跟京安在庄子里生活。
庄子比那时的小院要大,人容易迷路。
而京安喜欢故意乱走,只希望离开这里。
那一屋子人命对京安的约束力时有时无,她良心还在时尚能控制,可当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
就像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种病常年无药,身体也会逐渐衰败。
她的心早就枯萎,留下的躯壳在慢慢死去。
她想,她要一场痛快。
这庄子临山临海,是个好地方,她这个罪人不应该脏了这块地。
几个月时间足够她得到秦晏完全的信任,可以自由活动。
很快她得到了外出权,有时候想想秦晏这个人也挺好骗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好骗的人是怎么在那场火海中瞒天过海救下她的。
估计这就是人的多面性,秦晏总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找到你了!”
雀跃的声音跟发现什么宝藏一样,总是活力无限的人从树后跳出来,大手一揽就将人抱实了。
颜色鲜亮的蘑菇就在眼前,不远处还有随风摇曳的迷魂草。
京安看了眼那边,又想推开秦晏,几下之后发现还是徒劳,她懒得挣扎了。
秦晏的披风又暖又大,他本人又是小火炉,京安身上都沾了点他身上的人气。
“你想去哪,我陪你嘛。”
“……不去了。”
根本哪都去不了。
这小山坳是她走出去最远的距离。
之后的一次又一次,秦晏跟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就是短暂分开也能很快找到。
京安就快没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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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佳节时,秦晏依旧有家不回,年夜饭都是跟下人一起吃的。
饭桌之上,他那张巧言善辩的嘴给几个人讲了好多新奇的故事。
讲一段给大家倒一杯酒。
到最后桌上的人只有京安还能听到后续。
可秦晏却耍赖不讲了,他要跟她拼酒。
规矩是他喝一半,京安就要喝一杯。
这样子谁还看不出他存了歪心思。
京安觉得这人傻得有趣,她的酒量专门练过,早已千杯不醉。
她顺从了。
结果可想而知,秦晏先醉死过去。
屋外雪落窗前,屋内灯火融融,一群人烂醉如泥。
多好的机会。
只是京安没有动,一双潋滟眸光落在俊秀的男子身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酒。
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在室内响起。
——找死随时都可以,只今夜这样的佳节不可以。
产生这样的想法后,胸口都没那么疼了。
她趴在桌上,偏头,头一次近距离观察秦晏。
他嘟嘟囔囔说着话,一边哭,一边说,情绪还蛮激动,京安凑近了去听。
“……呜呜,你到底是不是他,厉京安不会喝酒啊。”
“破大防了呜呜呜。”
“追毛线,嗝,不追了……”
京安抬起头,斟酒的手久久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壶口对嘴,酣畅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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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还腰酸背痛。
除了京安,他和一屋子的人怎么在桌上睡着的,早上就是怎么醒的。
秦晏再一看京安不在,吓得不行,赶紧屋前屋后地找。
他早就发现京安那样子跟以前抑郁的时候一样,只是古代没有特效药,她的状态更差,所以他才会寸步不离地跟随。
天知道每次气喘吁吁地找人最后还要装得很轻松的样子有多累。
但是这死缠烂打的方式还挺有用的,至少他能感觉到京安应该习惯了他的存在,慢慢的那种半死不活的感觉都消散了一点。
可现在人又不见了,他急死了。
整个庄子都惊动了起来,最后他在京安自己的房间找到了她。
走到床边,掀开帘子,秦晏见到了京安的睡姿。
这睡着的人比平常乖多了,那股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只是人们在看到她的脸时还是会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轻易冒犯。
秦晏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他现在确定此京安非彼京安。
这是一个没有现代记忆,完全在古代背景下生活的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