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透亮而清澈,像是草原深处一汪人迹罕至的湖泊。
玄色的门服将他的脸衬得愈发苍白,而面颊上则有一抹似乎是因为咳嗽而导致的淡淡红晕。
整个人像夜晚海边被月光晕染开的珍珠。
越明初立刻移开视线,一丝秋玉疏看不明白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颜师兄私下养蛊,反被蛊伤。若有半字虚假,请天道降罚。”
越明初最后一个字落了地。
众人屏息等待。
天空澄澈如许。
别说天雷了,连一片云都没有。
颜花君紧紧握住剑,不死心地继续等待。
突然,一阵风刮过,带得树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颜花君的眼睛一亮。
风温柔地吹落几瓣海棠花,拂过越明初的鬓发。
无事发生。
秋玉疏诧异地眨了眨眼。
这家伙,脑子挺好使啊。
若他发的誓是“他如实转述了食骨蛊”的回答,那必遭天雷。
但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颜松云养蛊,然后被蛊所伤。
天道自然不会降下雷罚。
颜花君闭了闭眼,而后愤怒又癫狂地狂笑出声:“好,好,好!”
她抱起颜松云,召来一片云雾,回岱屿岛去了。门下弟子们同在场的其余岛主们道了别,也走了。
宣如霜看着岱屿岛众人狼狈离去的背影,问秋太易:“她就这么走了?这养蛊之罪……”
秋太易平静道:“养蛊的是颜松云,他已自作自受;颜岛主是养子不教,不是什么大错,如今已受丧子之痛,不必再追究了”
宣如霜拱了拱手,叹道:“宗主向来宅心仁厚。”
秋太易笑了笑:“同是为人父母罢了。”
秋玉疏保住了剑骨,心情大好,暂时没心思搭理她这个虚伪的爹。
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越明初。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帮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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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手好凉
◎刚刚指尖一刹那的接触,以及秋玉疏拍他的那一掌,他都感觉到了自她手上传来的凉意。◎
秋玉疏本想上前问个究竟。
转念一想,若是贸然去问,不就暴露了自己能听懂蛊语么?
她不了解此人,便不能将底牌随意透露出去。
秋玉疏顿了顿,转身朝着何卯走去。
“何先生,请问您此次外出,可找到万化丹了么?”
据她所知,万化丹能解所有蛊毒,是唯一能救她母亲的神药。
何卯拱了拱手,抱歉地摇摇头:“万化丹乃蛊族所制,如今只余下一颗,在昆仑山守山人那里。他说此乃试道大会榜首之物,老夫好说歹说,他都不肯给出。”
这个回答在秋玉疏的意料之中。
她淡定地点点头:“那行,那我就去试道大会拿。”
不仅是何卯,周围听到此言的人都面露诧异或嗤笑。
一年后,试道大会便会举行。届时,凡修为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皆可参加,修真界三大名门,诸多中小门派,还有无数散修都会参加角逐。
如今秋玉疏刚入金丹期,剑术也刚突破神龙境。
若是想拿试道大会榜首,怎么着也得到元婴期、剑术破沧海境才行。
即便是她身怀稀世剑骨,也绝不可能在一年内就能有如此神速的进展。
何卯踌躇片刻,只道少年人心比天高,于是换了个方向夸赞她:“若你母亲知晓你有这份心,便死而无憾了。”
秋玉疏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
人若是没了,还说什么憾不憾的。
这一世,该活着的人,都会好好活着。
“少说大话,多用心修行。”秋太易略微不满地说了一句,众弟子们拱手称是。
众人散开后,秋太易来到秋玉疏面前,递了一个册子给她:“你既是我的女儿,便是未来归墟宗的传人。过阵子的宗门大考,别丢脸。”
秋玉疏低眼一看,是一本剑谱。
这剑谱名唤《上善》,三大剑谱排名第一,乃秋家祖师爷所创。
尚未走远的几个人听见了,纷纷露出艳羡的神色。
虽然秋太易对她严苛了一些,但毕竟是自家女儿,像这种武籍秘本一定是传于她的。
秋玉疏定定地看了秋太易一会儿,才缓慢伸手接过,一脸无所谓地揣进怀里,连个谢字也没说。
这本剑谱,早就被她翻烂了。
上一世被抽剑骨后,她被秋太易逼着学这本剑谱,靠着勤学苦练最终还是入了沧海境。
秋太易也没生气,只是叹了一句:“真是被你母亲给宠坏了。”
秋玉疏一听,火气腾地升起,毫不畏惧地瞪着秋太易:“你没资格说我阿娘!”
上一世,他身为夫君,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颜松云将万化丹另做他用。
为了标榜自己不徇私情,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夫人。
秋太易摆了摆手:“行,不说了,你好好练,别偷懒。”然后叹气离去。
秋玉疏对着秋太易的背影冷冷地掀了个眼皮,也离开了。
她离开春风堂,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又折转回去。
她要去拿那只食骨蛊。
重生后,她发现自己与上一世一样拥有驭蛊的能力。但问题是,蛊虫非常难得,往往一万只虫才能炼制出一只蛊。
若是没有可以驾驭的蛊虫,她空有一身驭蛊术也是摆设。
回到春风堂后,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挑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往方才换骨的房间走去。
她远远地看到食骨蛊仍在地上,心里大喜。
不过,那个地方居然又围了一堆人,不知在吵什么。
秋玉疏走近了,这才看到一个容貌神似颜花君的女子,手执长剑,正指着越枝枝。
这人是颜花君的女儿,颜青棠。她没有跟着颜花君离开,而是留下来找了几个医修问话,这才发现越枝枝是个疑点。
颜青棠厉声问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我说实话,方才换骨的时候,你为何离开房间?”
越枝枝手里捧着一瓶补气丹,微微发抖:“秋师姐她当时气息不顺,我……我就出去拿补气丹了……”
“放屁!”颜青棠用剑一挑,补气丹落到地上,“秋玉疏又没受伤,换骨之前各种天材地宝补着,怎么可能突然气息不顺!你是不是跟她合伙害了我兄长?你若再不老实说,小心我割了你的手!”
越枝枝惊恐地后退一步,脚一扭,跌坐在地。
越明初挡在越枝枝面前:“归墟宗不可动用私刑。”
颜青棠看向越明初,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眼下这么多人看着,称不上是私刑。”
归墟宗的确不允许动用私刑。
但越氏两兄妹都是蛊族人,倘若真的伤了死了,料想也不会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
越枝枝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求饶道:“颜师姐,我……我还想参加宗门大考,不……不能没有手。”
颜青棠嫌弃地皱眉,讽刺冷笑道:“我没听错吧?宗门大考?就你?你有资格吗?摸过剑吗?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她敛了笑,剑气一荡,将越明初推开,剑尖直朝越枝枝的面门而去。
突然,一个人影上前,一把将越枝枝拉走。
颜青棠一时大意,扑了个空,往前疾行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什么人!”她没料到越枝枝居然有帮手,顿时恼羞成怒,转头怒视。
是秋玉疏。
颜青棠见了她,更是咬牙切齿:“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兄长就是你害的!”
秋玉疏没搭理她,而是问越枝枝:“想参加宗门大考么?送你啊。”
她从怀里掏出刚才秋太易给她的《上善剑谱》,看了看仍坐在地上发呆的越枝枝,顺手塞给身旁的越明初。
越明初下意识地接住剑谱。
两人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触碰,越明初拿着剑谱,愣了一下,手指即刻回缩。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
这可是三大剑谱之一,是秋家的祖传剑谱!
虽说秋家没有只传其血脉这一说,但最多也只是将剑谱给归墟宗的各个岛主及其亲传弟子!
其余内外门弟子,只有眼馋的份。
颜青棠更是面色难看。
她之前缠了颜花君数月,颜花君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去向秋太易求剑谱。
如今就见秋玉疏这般随手给了归墟宗地位最为低贱的蛊族人!
颜青棠心里怒气腾腾,冷笑出声:“这既然是你秋家的剑谱,你难道不知其奥妙么?若是没有名师指导,即便是有剑谱也没用,照着练只会走火入魔。”
她说得没错。
秋家没有藏私,但这《上善剑谱》却没有广为流传,这便是最重要的原因。
若无名师指点,有剑谱也没用。
只可惜,她不知道,秋玉疏上一世早就对此剑谱洞悉底蕴,也能称得上是一位名师。
秋玉疏伸手将越枝枝扶起来,扬起下巴,挑了挑眉:“会走火入魔的噢,害怕吗?”
越枝枝抹了一把泪,拨浪鼓般疯狂摇头,声音小但坚定:“秋师姐,我不怕,我……我好好练。”
因为蛊族人的身份,越枝枝在归墟宗总是被欺负。
虽然她没跟秋玉疏说过几句话,但从未在秋玉疏身上感受过任何一丝恶意。
她有时会远远地看着这个据说身负稀世剑骨和先天金丹的同龄人,看她自信满满地提着剑到处找人比试,然后总是大胜而归。
像一树于山巅蓬勃生长的花,美艳动人,生机勃勃,睥睨四方。
她总是想:她好漂亮,好厉害,若是能同她做朋友便好了。
眼下,她难以相信秋玉疏竟然将这本珍贵的剑谱给了她,又激动又欢喜。
颜青棠不以为然地瞥了兴高采烈的越枝枝一眼,嗤笑道:“真是令人期待啊。”
接着,她昂着下巴,皱眉看向越明初:“你跟秋玉疏很熟?”
越明初一怔,摇了摇头。
颜青棠怒容稍淡,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没了热闹看,众人便散开了。
秋玉疏看向她心心念念的那只食骨蛊。
几个医修看完热闹,这才想着去收拾食骨蛊。
但她们围着食骨蛊,畏手畏脚地,谁也不敢上去,互相推脱。
“你别怕呀!这只蛊是在‘害’境,没有驭蛊人下令,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知道眼下有没有人会暗中操纵它!”
越枝枝一边擦眼泪,一边走过去:“各位师姐,我来处理就好了。”
医修们松了一口气,道谢离开。
秋玉疏见越枝枝用银线将食骨蛊缠绕提起,便问:“你要怎么处理?”
越枝枝忙道:“回秋师姐,我炼制了化蛊水。”
秋玉疏点点头,一脸若无其事地伸出手:“给我试试?我想看看能不能除掉这种在害境的蛊。”
越枝枝不疑有他,爽快地将蛊给了秋玉疏,并叮嘱:“那秋师姐小心。”
秋玉疏眨眼笑道:“叫我玉疏就行。”
“噢。”越枝枝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
“走了啊。”秋玉疏拿着食骨蛊,心情舒畅地冲越枝枝挥了挥手,然后随手拍了拍越明初的肩膀。
越枝枝笑容甜美,也使劲挥手道别。
越明初则愣了一下,像个木头人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
秋玉疏奇怪地看了越明初一眼,离开了。
这家伙,怎么一会儿挺聪明,一会儿又呆呆的?
秋玉疏走后,越枝枝兴奋地拿过越明初手中的《上善剑谱》,跺了几下脚:“兄长!秋师姐……玉疏她人好好啊!她居然把……”
越明初打断她:“手太凉,是不是有问题?”
啊?
越枝枝疑惑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手不凉啊。”
越明初看了她一眼:“没说你。”
“噢,手凉么,一般就是气血运行不畅,导致阳气滞郁,吃补气丹温养便可。”越枝枝认真回答,然后摸了摸越明初的手,“你的手也不凉啊?”
“哎呀!别管什么手凉不凉了,你不觉得玉疏人真的很好吗?”越枝枝习惯了越明初不爱说话的性格,自顾自地叨叨起来,“我一定要好好练这剑谱!”
越明初没搭理聒噪的越枝枝,也对什么三大剑谱之一不感兴趣,而是陷入沉思。
刚刚指尖一刹那的接触,以及秋玉疏拍他的那一掌,他都感觉到了自她手上传来的凉意。
可她是修真之人,身体强健,也不曾受过重伤,为何会气血运行不畅呢?
第6章 第二名
◎秋玉疏:“……我是问丑的那个。”◎
秋玉疏将食骨蛊纳入食指上的清光戒内,这才离开春雨堂,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用大拇指摩挲清光戒,眉头微微蹙起,脚步放缓。
蛊虫分了四种境界:害,凶,恶,绝。
害境的蛊虫不会主动攻击人,必须要人施法才能发动一次攻击,是最低阶的蛊虫,比如她这只。
她需要让这只食骨蛊能立刻升到更高的境界。
秋玉疏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人什么都卖,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浮出笑容。
她正要换个方向去找那人,却又顿了顿,叩开清光戒数了数自己还有多少灵石。
笑容凝固。
身为堂堂宗主之女,每月领的月例跟其他弟子没什么差别,此刻穷得叮当响。
若是母亲还在,只要找她撒一撒娇,就准能换来一大捧灵石。
只能等过几天发月例了。
秋玉疏掐指一算,闷闷不乐地回了住处。
三日后,发月例的时辰还未到,她就像一尾鱼一般溜进了金玉堂。
不料,竟然有人比她更早。
那人站在金玉堂的库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一身墨绿色外门门服,看似普通,但其实,衣服上的普通黑色缝线全部改成了金线;头上的木簪子是东海百年枯树制成,腰间是一条用千年蛇皮做的碧玉腰带,这一身上下,抵得上秋玉疏一年的灵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