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落身子轻轻朝外面探着。
当年,她就是这个样子。
在听见风回来的声音以后,她便会这样跑出来,站在二楼迎接他。
这个动作。
泊风也是永远地刻在了心里。
温知润拿着摄影机。
“好,二位注意一下情绪。”
其实她只是在提点泊风。
毕竟他现在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一般的痛苦来形容。
两个人出片的速度快到极致。
室内的几组照片,竟然在短短一下午都拍了出来。
原计划,至少三天才能拍完的东西。
竟然只花了一下午。
即便已经复明了这么多年,但是桐落依旧习惯带纱布的时候,莫名其妙,在黑暗里,她偶尔也能得到一种安心感。
就好像她往往选择在暗夜里起笔,然后在黎明的微光下落下最后一抹油彩。
即便黑暗里孤寂至极。
当天下午的拍摄结束以后。
岑惊北便将晚餐摆上了餐桌。
很清淡。
清淡到再没有胃口的人都能吃下几口的东西。
桐落硬生生是扒拉了二十分钟才彻底喝下半碗粥。
而泊风那边也是简单动了几筷子以后,便再难以下咽。
屋内安静得实在是过分。
岑惊北和温知润交换了一个眼神以后。
温知润开口。
“我们其实是有夜拍这个预定的,我们是今天晚上去拍,还是明天?”
“今天吧。”
桐落声音里有些疲惫。
“好。”
“那你们稍微在这里修整一下,我和惊北出去布置一下外景。”
“很快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岑惊北站起身。
但就在两人站起身的同时。
桐落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也一起去。”
“不用的,很快就能完成。”
温知润真的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让我们也一起去吧,我和岑总,很快就能弄好。”
泊风心里明白。
其实在白天她突然摘下眼前纱布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她心下定然已经松动了些什么。
毕竟她的女孩是那么聪明又通透。
此刻想要一起出去,多半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共同相处在这个房间里吧。
夜景,拍的是雪边的墙根下。
两个人互相倚靠着,点燃火柴的场景。
绵软的人工雪,并不寒凉。
和桐落记忆里的并不一样。
她脑海中的如宁,永远都是那么冷。
冷到她只能感受到风是温暖的。
一根又一根火柴燃起。
直到温知润说了一句。
“好,这段就到这里。”
即便两个人都不是专业的模特,但或许是共情感太深,也可能就是实际在拍自己过去的影子,所以极为投入,出片率高到惊人。
另一幕,是雪中篝火。
在桐落的印象里并没有这样的场景。
她好像从未和泊风两个人在雪夜里烤过篝火。
但无所谓。
她的内心已经完全沉浸在当年的氛围里。
本还是很热的夏天,她的手心已经变得冰凉,甚至连全身都有些冷了起来。
温知润偶尔在旁边指导一下两个人的动作,其余便任由他们发挥。
在快门按下的声音里。
桐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传来一点温热。
她猛地抓住泊风的手。
然后又将他递到手里的东西紧紧握住。
是。
烤土豆。
这,也是知润姐的设计吗?
她蹲下身,缩在篝火面前,手心里捧着两颗烤土豆,然后抬起头,看向泊风所在的方向。
接着,便是快门再次按动的声音。
第92章 Chapter 91
人造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桐落的眼睛透过医用纱布模糊地看着泊风的身影。
如果当年, 她也能这样轻轻看上一眼,该有多好。
即便只是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一眼。
那该有多好。
风雪中。
她蹲着身子,将一只手上扬,伸向泊风的方向。
另外一只手拿着发烫的烤土豆。
下一瞬。
泊风弯下腰, 虔诚无比地牵起她的指尖, 然后落下一吻。
轻轻的一个吻。
她浑身都是颤了又颤。
捏着那枚烤土豆。
她张开口。
嗓音哑了又哑。
“我永不背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住。
泊风整个人都僵了又僵。
最终, 谁也都没再张口说出一句话。
当晚。
岑惊北和泊风留下来打扫拍摄现场,温知润带着桐落先回了小别墅。
她感觉的到。
桐落的状态很不好。
浑身都软绵绵的,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一般。
回家。
洗完澡。
桐落拖着湿淋淋的头发, 站在温知润的身边。
“知润姐。”
“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楼下还有两间卧室, 泊风和岑惊北够睡了。”
温知润见她想这样直接进卧室,便把她按住,给她吹干了头发。
镜子前。
桐落一张本就素白的脸, 此时白得惊人, 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唯一红着的,只有一双眼。
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她们两个互相望着镜子里对方的身影。
吹风机的声音停住。
桐落开口, 声音里只剩了哑意。
“知润姐。”
“烤土豆, 好吃吗?”
温知润愣了一瞬。
她不明所以。
“烤土豆?”
在那一瞬间。
桐落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
但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是啊。
烤土豆。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烤土豆的事情。
谁都没有。
温知润害怕地蹲在她的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怎么了小落?”
“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不舒服的话,我们立刻回北京,我们现在就走, 叫他们晚上轮流开车, 立刻马上就离开。”
她看见桐落的样子, 简直就是要碎掉了一般。
身体瘦得也好像轻轻被风一吹就会倒下一样。
心疼。
太心疼了。
即便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她的心也疼到不行。
她知道,小落真的是吃了太多的苦了。
桐落的泪终于止住。
甚至可以说, 她是苦笑着把最后一滴泪吞进了口中。
她看向温知润。
“知润姐,我们睡觉吧。”
“明天不是还要拍摄吗。”
“我记得明天是雪中玫瑰吧。”
“我和风, 第一次相识那天。”
她唇角挂着让人心疼的笑意。
“我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能拍得好呢?”
就在温知润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桐落转身便进了卧室,继而安静地躺了下来。
她只好躺在桐落的身边。
慢慢地,她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慢慢陷入了睡眠。
“小落?”
她非常低声音地呼唤着。
没有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
桐落刚才的状态真的是非常不对,甚至让她都非常害怕。
就在这时,刚好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温知润快步走了出去,在楼梯拐角处示意两个人小一点声音。
两个男人听到以后,动作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她走下楼去。
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两个人说了一遍。
屋子里静悄悄的。
半晌。
泊风唇边提起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意。
“她知道了。”
温知润和岑惊北的视线瞬间都追了过去。
但谁都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
余下的只剩对二人的关心。
岑惊北示意温知润先上楼去睡觉。
继而楼下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罕见的。
岑惊北开口。
“你还好吧。”
“不太好呢。”
泊风的尾音下沉。
眼眸中只剩下了疲惫和憔悴。
这基本也是两个人第一次没有以岑总和泊总的称呼开头说话。
“泊风。”
“会好的。”
岑惊北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卧室走去。
泊风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点了一下头。
当晚。
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多久。
大家只知道第二天早上的早餐非常丰盛。
桐落的杏仁奶上,不再放着玫瑰花苞,而是新鲜的玫瑰花瓣。
早上阳光不算太好。
大家在室内进行了些对昨天的补拍。
不出意外。
一切都很顺利。
下午便是雪中玫瑰的初遇布景。
岑惊北和温知润在外面布置着。
泊风刚想去帮忙。
便被桐落拉了下来。
“他们就快布置完了。”
泊风没再说话。
他听得出,她的声音带着些疏远的冷淡。
“老婆……”
“别这么叫我。”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住了。
她不敢看泊风的眼睛,只能看向远方人造雪里的风景。
“泊风,我把那幅画,带来了。”
“你想看看吗?”
“本没想到一定有必要要用到这幅画的。”
“但倒是凑巧了。”
泊风的嘴唇微动。
竟不知道该说怎样的话才好。
桐落也不在意他的回答。
只是去车里取出了那幅画。
本跟在后面的泊风怔愣住了。
就是那副,他17岁时候看到的玫瑰图。
那天的桐落光着脚,散落着缱绻的长发。
在雪中如同起舞般作画。
仿佛天使,也仿若神祇。
桐落取好了画,默默越过泊风自顾走到布景中去。
她脱掉了鞋子,也脱掉了袜子。
一步步走在雪中。
和当年的感觉不一样。
当年的雪彻骨寒。
而如今,脚下松软。
但她却感觉自己踩在刀尖上一般。
每一步都和着带着血的心痛。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蒙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她只能感受到浑身麻木。
心尖冰冷。
她有一万句话,只能哽在喉咙中。
她明白。
这是她的应激反应。
这个应激反应在短暂地保护着她。
而当这层保护罩被揭开以后,她的崩溃便会决堤。
但如今,她的心头只有如同死水一般的孤寂。
将画摆上画框。
她拿起手边的油彩,随意调着色,竟仿若像平常作画一般。
而后她将白色纱布绑在眼前,望向温知润的方向。
“知润姐。”
“我准备好了。”
“行,那我们就开拍吧。”
岑惊北轻轻拍了拍温知润的胳膊。
他知道,她心里也很难受。
但他现在能给她的安慰,只有这简单的肢体相触了。
温知润回给他一个视线,示意自己没有事。
接着看向另外一边。
“泊风,我们开始吧。”
泊风向前一步踏向布景去。
绵软的雪在脚下发出轻轻的声响。
他的眼仿若着了迷一般地看向面前的女孩。
这是他的梦。
他的痴念。
是他一生的救赎。
当年那个他浑身上下唯一的光。
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
他能看到的尽头,只剩下破败不堪。
相机的喀嚓声在耳边响起,但是却无法打扰到任何人的情绪。
桐落像个精灵一般,在雪中墨发飞散,一双脚已然有些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