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挂在云上飘了一天一夜后,平襄王彻底意识到自己和仙人的差距,自然不敢为了意气与傲气拒绝仙子,从前所受的磨难和心中的怨恨,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实在微若尘埃。更何况,他方才吐了皇帝一身,这位打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皇兄,想必从来没有尝受过这种侮辱,他的仇已经算是报了。
想到此处,平襄王舒了口气,沉郁了许久的面上再次展开一抹笑容,“仙子说得是,打起仗来,受苦受累的还是百姓,为了天下黎明百姓着想,只要皇兄答应不再追究,我就收兵回封地,从此不再兴战事。皇兄觉得如何?”
皇帝怎么可能信这种话?平襄王是作乱谋反,大义是站在是站在他这边的,只要他一日不松口,就算平襄王将来打进了皇城,他也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史书上会留下千古骂名,现在他说收兵就收兵,还要他不再追究,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不对!平襄王如今局势一片大好,又有仙子撑腰,他为何不直接打进皇城,为何要让仙子来当说客停止战争?
皇帝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真相。
自从他决定削减平襄王的势力开始,运送到边疆的粮草和军饷就一年比一年少。
打仗可不是手里有兵就能成事,钱粮马草一样不能少,平襄王打了这么久的仗,连下那么多座城池,只怕手中钱粮早就捉襟见肘了。
而北上诸城连同皇城却不一样,为了防止地方有粮有钱就会作乱,朝廷严令每年都要将钱粮收归中央。他手下的兵力或许比不上平襄王,但要是打久了,平襄王必定耗不过他。
所以平襄王不能不想打,而是不能打。他也根本不是为了黎民百姓旧时光,而是自知耗不过他。
若是战事再拖下去,平襄王必定会暴露短处,到时候他就能一城接一城地收服失地,还能光明正大将平襄王斩首示众,可如今……
发觉仙子又看向了他,皇帝只得咬牙道:“朕答应了。”
白珑:……
在平襄王和皇帝眼里,两人短短时间已经交接了无数机锋,彼此眼神中都透着杀气,但在白珑眼里,皇帝和平襄王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和解了,就不再追究了。白泽不是说,想让他们和解很难吗?
白珑看看平襄王,又盯着皇帝看了一眼,没在他们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难道……这就是白泽所说的政治斗争?外人想象中极其复杂,其实非常简单。
“竟然就这样。”白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论是皇帝还是平襄王,听到这话时心都猛地往上一提。
皇帝:……
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我给出的条件不够?
平襄王:……
仙子方才又看了我,她是在怀疑什么?难道以为我日后还会兴兵再反?
兄弟俩四目相对,目中锋芒暗藏,片刻后,两人齐齐笑出声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周围侍从目瞪口呆。
皇帝:“皇弟这些年戍守边疆辛苦了,近日来连夺七城也辛苦了,这般辛苦怎么能空手而归呢?不如就将那七城送你做封地如何?”
平襄王:“这天下终归是皇兄的天下,我本就有封地,若是再拿走七城,岂不是将江山一分为二了?臣弟只拿三城,余下四城物归原主。皇兄以为如何?”
兄弟俩双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都被对方的虚伪恶心得几乎要吐。
白珑看着他们,捏了捏手指,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正在这时,皇帝和平襄王不约而同看向白珑,“仙子,您觉得如何?”
白珑想了想,开口道:“口说无凭,要立字据。”
***
主帅失踪,军中人心惶惶。正好符阴也厌倦了终日混在军伍中的生涯,便趁乱和张大柱一同做了逃兵,回到了张大柱和李三柱的家乡。
“兄弟,你那伤没事吧?”
回去的路上,张大柱关心问道。
符阴摇头,继续往前赶路。这具凡人的身体实在麻烦,稍一磕碰就是淤青,被刀砍了一下许多天都不能痊愈,符阴身上的这几道伤,便是之前最后一场战役留下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痊愈。
张大柱看他伤口都渗出血来,还不管不顾往前走,顿时有些牙疼,“兄弟,你这样子,我看着别扭,特别想俺以前的老大。”
符阴脚步一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具身体的影响,他变得比以前多话了。“哪里像?”
张大柱:“除了长得不像,其他哪里都像。”
符阴心道,这傻子倒还算敏锐。
张大柱叹了口气,在斜阳里一边踩着脚下的沙土路,一边絮絮叨叨:“其实也就是一点点像,不是全像,你可比我老大有人味多了,我老大他就不像个人,整天修炼修炼,不喝酒不玩乐……我当是就犯嘀咕,觉得老大是病了,世上哪里有神仙?”
符阴:……
张大柱神色却忽的落寞下来,“可后来神仙真的来了。然后,老大就变成了一头怪物,我当时害怕,就逃了。”
符阴:“哦。”
张大柱继续絮叨:“其实老大对我们是真的好,每次抢了钱,他都一分不要,全分给我们。”
符阴:那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
张大柱:“老大从不欺负女人,他其实是个好人。”
符阴:那是欺凌弱小没有价值。
张大柱:“老大武功高强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要是老大想当陛下,现在皇帝哪儿来能坐在宫里?”
符阴:……
他已经是陛下了。
张大柱:“不知道老大后来去了哪里,我当时胆子小,跑了,其实后来挺后悔,老大就是变成了怪物,也没有把我吃了,可我还没报恩呢!”
说话间,村落近在眼前。
李家村由于地处偏僻,并未受到战祸波及,所以他们回去时,村子里虽然有些荒凉,但还是有人走动,只是面上都有些愁苦。
符阴没有记忆,只跟着张大柱往里走,走到他家门前时,张大柱忽然一扭头,诧异道:“兄弟你咋跟过来了?你家在那边!”
说罢一指斜对面那栋茅屋,把符阴往那儿一推。
符阴:……
符阴这具身体的力气没他大,竟被推得踉跄了一步。
可惜了,接管这具身体的时间太短,若是再有一年,他就能练出名堂,到时候打得张大柱满地找牙。
他走到那栋茅屋前,发现这地方竟还算大,推开栅栏门往里走,有两间屋子一个灶房,还有用来圈养鸡鸭种些小菜的地方。
只是这些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些痕迹能看出原来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想到用了人家尸体要付钱,对象还是对方的妻子,符阴心情有些沉重,正在这时,他听见屋子里传出幼儿的啼哭声。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打开门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两岁的孩子被围在一只倒过来的桌子里,他想往外爬,却被围在外边的椅子挡住,只能哇哇大哭起来。
符阴没了灵力,眼力还是有的。他看出这个孩子跟这具身体血脉相连,是他,不,是这具身体的孩子。
单手将那孩子拎起来,下一刻,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响起,他愕然低头,发现这孩子□□湿漉漉一片。
竟然尿了!
符阴分外嫌弃,想要将这啼哭不止的孩子丢开,可下一刻,他却停了手,皱着眉头压着烦躁,耐心地他裤子拖了,从屋子里翻找出毛巾衣裳给他换好。
“我才不是可怜这孩子,我只是拿练手,等将来白珑有了,白珑就不用带孩子了。”他美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白珑怀了,那么她生出来的是个婴儿,还是个蛋?
思量间,手里的孩子又哭了起来,符阴皱眉,心想小孩子这么烦人,将来他能受得了?
“别哭了,否则打你。”符阴皱眉威胁。
小娃娃抬头看了看他,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女人从外边冲进来,伸手将孩子夺过去抱紧,“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符阴侧头看去,四目相对,女人愣了愣,“三柱,真是你?”
符阴沉默。
这女人,原来是李三柱的妻。
午后下了雨,打在茅草上啪啪地响。
符阴无言看着桌上的东西。
一碗稀得能数清多少粒米的粥水,一小碟黑乎乎的酱菜。
跟这个比起来,军中那些粗陋的饮食居然可以算得上山珍海味。
啪的一声,几滴水掉在了酱菜上。
女人局促地抬头看了一眼,“漏雨了。”
符阴站起身,“我去修。”
他宁肯一直在外边淋雨,也不想在屋子里面对原主的女人。
慢吞吞修好屋顶,他觉得这事儿太麻烦,干脆去弄点银子扔屋子就算。不过……想起浮显天镜,想起那只大白兔子,再想起那瘦巴巴的孩子和女人,符阴转身往林子里走。
等他提着一只没了气的兔子回来时,远远就听见了屋子里传出孩子女人的哭声和几个男人的调笑声……
砰的一声,站在门口那个地痞被一脚踹飞,屋子里顿时静了静,剩下两个男人都满脸惊恐地看着门口的人。
“李、李三柱,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又怎样,我们三个还打不过他一个?”
砰砰砰砰!剩下两个放狠话的也被打瘫了。
三人这才知道怕了,惊慌失措地喊,“不是我们要欺负你媳妇,是她自愿的!”
“对,是她勾引我们的!”
“你才回来吧!她都跟我们好一年了,村里人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
符阴一脚一个将他们踢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关上门,他转身,冷眼看着这个抱着孩子、衣裳凌乱满脸泪痕的女人。
“你凭什么这么看我?”良久的沉默后,女人忽然爆发了,“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可你以为我想吗?你离开那么久,打仗打得那么久,到处都有人饿死,你以为我是怎么带着孩子活下来的?”
符阴:“李、我不是有寄钱回来?”
女人冷笑:“你寄的那点钱管什么用?连赋税都不够!”
符阴沉默片刻,忽然几步过去,将孩子从她怀里抱出来。
女人一下慌了,“你,你要干什么?”
符阴看了眼他拎进来的猎物,“把那东西料理干净,烧好吃饱,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女人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怀着期盼,“你,你是什么意思?”
符阴:“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女人顿了顿,忽然捂住嘴巴蹲了下去,眼泪却越流越凶,良久,她才脱力一般仰头看他,“你……不怪我?”
符阴沉默一瞬,才道:“我没资格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符阴说没资格怪她,一是因为他不是原主,并没有资格责怪别人的妻子;二是因为他觉得原主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也没有资格怪她。
ps:平襄王造反虽然才没多久,但是在此之前,他一直跟其他国家打仗防卫边疆,其实打仗已经很多年了。
第103章
轰隆!雷声炸响, 姜氏猛然睁开眼睛。
她眼中没有分毫睡意,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是看向躺在床铺里侧的孩子。
好在两岁的娃娃睡眠重,被炸雷一惊, 也只是哼唧了一声,很快又睡熟过去。
姜氏松了口气, 她摸索着起身下床。
外边还在下雨, 很大的雨, 如果还是以前的茅草屋,姜氏一定会整夜担心家里漏雨或是哪片茅草又被掀飞了出去,可他们现在住的是砖瓦房, 又大又敞亮的砖瓦房。
这房子里有结实的家具, 漂亮的陶瓷碗碟, 有她以前一直想要的梳妆台,床下的箱子里, 还藏了许多窜铜子以及十几两现银……
不用再去外边作践自己,不用再担心孩子下一顿没着落, 不用忍受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按理说, 姜氏应该满足了, 幸福了。
可是她的心里却不安定, 就跟这屋外的狂风暴雨一样, 吹得她时时刻刻惶惶不安, 仿佛有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冲上来将她和孩子一起咬碎!
哐当一声,外边的院门开了。
姜氏吓了一跳。她悄悄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在闪电照亮天地的一瞬间, 她看见那个男人披着斗篷,从外边一步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只猎物,那上面的血被雨水冲开,一团团红色淌进雨水里,冲得整个院子都像是在流血。
心脏砰砰砰直跳,姜氏一下关上了窗户。她蹲下身,从床下找出一把匕首塞进怀里,而后点燃一盏灯,捧在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出去迎接那个男人。
灯火摇晃,照出男人一张透着冷意的脸庞。
“怎么还没睡?”男人随意将猎物往灶房一扔,啪的一声,那猎物摔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朝着堂屋的方向,仿佛就在看着她。
姜氏心里一紧,强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所以一直等着。”
“哦。”男人不置可否,脱下湿漉漉的斗篷挂在屋门口。
姜氏一直远远站着,嘴上热络,却不上前帮忙。
烛火摇晃中,她目光瞥过另一间屋子,看见那里头的桌上摆了一个个玉器摆件,无一例外,全是仕女雕像,都是这个男人一个个做出来的。
姜氏只瞥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转过来,却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只盯着他的鼻子瞧,“你今晚还是在东厢房睡吗?”
男人伸手一拂沾在身上的水珠,随意道:“怎么,怕我在你那里过夜?”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照得姜氏面色一片惨白。她一下按住怀里稍稍凸起的冷硬匕首,面上的笑容僵硬得仿佛一具尸体,“你怎么,这样想,你是我丈夫……”
“是么?”男人忽然转过脸直直盯着她,“你看我这样,像你丈夫吗?”昏暗的烛火中,他脸上咧开了一个白森森的笑,两颊的肉像是融化的蜡烛往下滴落。
“啊!”
姜氏猛地挺身坐起,她气喘吁吁惶然四顾,发现自己还在西厢房里,身边是她的儿子,原来刚刚只是个梦!
轰隆一下,雷声炸响,跟着是瓢泼大雨狂风大作。
呆呆盯着被风雨打得啪啪作响的窗户,姜氏惊魂未定,在几乎不能视物的黑暗当中,她摸着儿子温热的小手,方觉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
十余日前,李三柱带着她和孩子离开了李家村。
姜氏和丈夫两年未见,彼此生疏了不少,从前她对丈夫有些怨怼,但见丈夫并不介意她的过去,还愿意带着她离开李家村,姜氏心里便有了温暖。她想,她跟对了男人。今后日子过得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