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办理的是申根签证，二十几个国家通用，如果时间足够，她真想多去几个地方游玩。
飞行时间很长，中途还要转机，汤星佩就这样一直雀跃着，直到她们到达歌本哈根。
从机场进地铁，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新奇。她们靠在一起，感知这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度。
刚出地铁站，齐意就嗅到了深沉浓郁的咖啡香气。
她抬眼一望。
此时，日光正好。人们骑着自行车，在宽阔的街道中穿行。街上的建筑色彩缤纷，明亮轻快，就像是斑斓的童话。
齐意踩上鹅卵石铺的街道，目光随意落到一个行人身上。她身材高大，衣着随性舒适，正不疾不徐地走着。
“好老的建筑，好高的人，好多自行车，”汤星佩见一个感叹一个，“好多咖啡馆……”
田云心笑道：“我好奇的是太阳。听说日照时间有十七八个小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们订的酒店在运河旁边，从窗户一望，景色十分开阔。休息了一会儿，她们去吃酒店提供的餐食，包括三明治、薄饼、沙拉等等。
“我就知道不对我的胃口。”汤星佩对这里的食物毫无期待，吃了几口，果然没有惊喜。
田云心咬了一口黑麦面包，“我还挺喜欢的，酱料很香。”
“要待这么多些天，总能找到你喜欢吃的。”贺梅对汤星佩道。
汤星佩撇撇嘴，“希望吧，我这人现在挑食很严重。”
“你知道就好。”蒋淮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汤星佩在桌子底下勾了齐意一脚，问道：“你喜欢吗？”
“还行。”齐意点点头。
“敷衍。”汤星佩吐槽道。
石珞白说今天不用训练，大家好好感受一下新环境。明天就得适当收心，认真备战了。
汤星佩当即表示，现在就出去玩。
她们一路走着，路过沙滩，路过草坪，可以看到人们懒懒散散或坐或躺，或发呆，或嬉笑交谈，时间仿佛都变缓了。
她们走累了，也选了一处草坪，分散开来，席地而坐。
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悠扬的乐曲声中，夹杂着人们絮絮的低谈，酒杯的碰撞。
一个小女孩正在跟着音乐节奏蹦蹦跳跳。
齐意看着她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尽情感受这乐声。
音乐仿佛有种魔力，总能让她感到片刻的放松。
她在悦耳的曲声中陶醉，失神。
渐渐地，高潮过去，歌曲即将结束，弦乐变得浅淡而和缓，就像一只蝴蝶落上花瓣。
最终，化为一抹悠长的尾音——
“One。”
最后一个休止符落下，有人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齐意顿时睁开眼，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杏眼。
她怔住。
那人站在碧绿的草坪上，微低着头。橘色的阳光在她浅色衬衫上晕开，她微笑着，神色恬淡而自然。
齐意愣愣地看着她，看着这张从未见过，却又无比亲近的面孔，心跳仿佛都变得缓慢。
那些经由另一个人讲述过无数回，在虚幻的光阴中也没有半分磨损的酸胀思念，一瞬间全部涌上齐意的胸膛，让她心中抽痛。
她轻轻扯动嘴角，极力想要露出一个笑。但她耗尽了所有力气，才用酸涩的声音问出一句——
“林又川？”
见对面的神情随着她的问话变得惊愕，她再次惨然道：“是你吧。”
对面的人怔了怔，然后显露一抹诧异的笑，“你怎么会认识我？”
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齐意整个人都变得恍惚，她直愣愣地看着林又川的笑脸，只觉得眼前的林又川是如此模糊，仿佛隔着一层雾气。
齐意想要看清她，重重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睛湿了。
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绪伴着眼泪宣泄而出，“江艺——你知道江艺在哪儿吗？”
林又川像是完全不理解齐意的问话。她笑了下，语气略显犹豫，“你问，江艺？”
“是的。江艺。”齐意哽咽着再次说出这个名字。
“你竟然不知道么，她去世了，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林又川无比平静地说着。
“七年？”齐意意识到这个时间的陌生，低声问道，“不是十年前吗？”
林又川闭了闭眼，止住这些年无处诉说的疼痛，平缓道：“她出了车祸后，成了植物人，七年前才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彻底离开，是什么意思？”齐意喃喃道。
“我将她的骨灰安葬在瑞士，离歌本哈根不算远，如果你想，可以抽出时间去看看她。”林又川微笑着说。
齐意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林又川偏了偏头，一脸好奇：“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呢？”
十年前那会她们打比赛的影像很模糊，而且这些年她自认为气质外表变了不少，齐意从没见过她，是怎么做到一眼将她认出的？
齐意无力地垂着头，“因为江艺。”
林又川眼中更是疑惑。
“去年夏天，江艺的灵魂回来了。这一年她都在我身边，讲了很多很多你们过去的事。”说到这，齐意抿唇一笑，“好吧，也没有很多，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我缠着她问。但她很想你，她一听到YL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你创建的。”
第113章
灵魂这个词完全超出了林又川的固有认知, 齐意的话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失神地望着齐意，理智上并不相信，但……
“她说，你学习很好, 她成绩很差。”
“她说, 你们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为了省钱, 你们一直睡在一起。”
“她说，每次遇到了挫折，你只会难过一小会儿, 很快就能继续发光。”
“她说，你那时有很多选择, 而她别无选择。”
“她说, 她是个自私的人, 没有考虑到你的未来，就拉上你一起打电竞。但是, 她不后悔。”
林又川沉默地听着，字字句句全都是她们的过往。
曾在黑夜中辗转反侧，纯靠自我舔舐才勉强愈合的伤口, 再一次被划开了。她耗了无数光阴才走出的情绪的迷宫，又一次将她困了进去。
林又川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维持, 泪水夺眶而出。
她泪眼蒙眬地望着齐意，只见齐意笑了笑, 继续道：
“她还说，你是她生前唯一挚爱。”
“你骗人。”林又川噗嗤一声, 泪中带笑，摇头道, “她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好吧，这句的确是我瞎编。”齐意微笑着承认，“但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你也相信，不是吗？”
林又川微微仰着头，试图将泪意憋回去。日光照进她的瞳孔，映出她眸中最为浓烈最为隐忍的爱与思念。
不过几秒钟，她就恢复原本的平稳状态，且理清了齐意话中的信息，“她的灵魂去年来到了你身边，如今却消失了，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是吗？”
齐意心中又是一痛，点头道：“是这样。”
林又川两臂环抱，遥望着四周，神情有些茫然。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倾身靠近齐意，嘴唇略微颤抖，“总决赛那晚，她，她是不是在现场？”
她紧紧地盯着齐意的眼睛，很快就听见齐意说出了自己预料中的答案：“是的，她在。”
林又川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草坪上。世界仿佛都在她眼前摇晃。
她抬手捂住眼睛，却捂不住汹涌流淌的泪水。
“难道……”见林又川这样的反应，齐意生出猜测，小心翼翼地问，“那晚，你也在吗？”
林又川呜咽着点头。
一股荒谬的感觉朝齐意袭来。这就是人生的无常么。
她朝前挪了挪，轻轻拍着林又川的背，忍着泪意安慰道：“说不定，她现在过得还不错。她的灵魂，应该不会在死了七年后无缘无故而来，所以也不会无缘无故消散吧……”
齐意这样说着，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灵魂之事太过奇异，她们甚至无从研究。
她多希望江艺是去了一个美好的平行世界啊。
从林又川出现的那一刻起，不远处的汤星佩就感知到了不寻常，没有打扰两人的谈话。此刻，见两人围坐在一起哭泣，汤星佩憋不住了，连忙跑过去坐到她们身边，焦急地说：“你们别这样。”
她伸手抚上齐意的脸，“果子，你再哭，我都要跟着你们一起哭了。别哭了好嘛。”
听见这话，齐意还没反应，林又川反倒笑出了声。她望向汤星佩，泪痕未干，脸上的笑意却比日光还和煦，“你这么可爱，江艺一定很喜欢你。”
陌生人这么直白夸赞自己，汤星佩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江艺，汤星佩也不免酸涩。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张开口，却是一个很简单的问句：“姐姐你是谁？”
“我是林又川。”
“江艺的队友！”汤星佩惊喜道。
林又川嗯了一声。汤星佩好奇问：“这些年，你在做什么呢？”
林又川微微一笑，目光看向了齐意，“江艺车祸后没多久，我家里也出了很大的变故。我带着钱来到瑞士，给江艺治病。同时我也在做一些医学研究。后来，江艺离世，我彻底失去了从事电竞行业的动力，只专注于研究。去年因为一些偶然的契机，认识了一些女选手，我才重拾组建女子电竞俱乐部的念头。”
十年就这样被短短几句话概括了，齐意想象不出背后的辛酸。
齐意记得江艺说过，林又川家中很是富裕，自身学习又好，前途一片光明，就是因为被她拐去打电竞，在这么一个新兴的乌烟瘴气的行业吃尽了苦头。
没想到兜兜转转，林又川还是回到研究的道路上了。
悠扬的乐声再次奏响，附近的人们喝着啤酒，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你现在过得好吗？”嘈杂声中，齐意轻声问。
林又川笑了笑，“我过得很好。”
不管遭遇了什么变故，只要是还活着的人，总要向前。
“那就好。”齐意视线稍稍低垂，“你知道吗，她在我的电脑上留下的第一条搜索记录，是你的名字。荣耀都还排在你之后。”
齐意怅然地一笑，“你应该用的是外文名字吧？江艺不熟悉网络，也没想到你会在国外，搜不到你的信息很正常。”
现想来，那会的江艺应该是茫然不已，无比担心，还夹杂着难言的愧疚。
她怕林又川过得不好。
林又川闭了闭眼，压制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齐意盯着眼前碧绿的草坪，胸口闷得像是灌满了铅。
她感到有人碰了自己肩膀两下。她转过头，就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孩，穿着球衣和钉鞋，斜抱彩色的足球，正对她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齐意不解，林又川笑道：“小妹妹是在安慰你，让你别哭了。”
原来她还在哭吗？
齐意怔怔地擦了一下眼角，笑了笑，向小孩道：“谢谢……Thank you.”
小孩笑着朝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然后抱着球飞快地跑开了。
“好有活力的小朋友。”汤星佩感叹一句后，双手环住齐意的肩膀，脑袋靠在她肩头，“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安慰你，心情好些了吗？”
齐意嗯了一声。以后她再也不会哭了。
除非，能有和江艺重逢的一天。
林又川：“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想她了，就找你聊聊你们这一年中的事。”
她不想听齐意一次性说完，她要将这份她没能参与的记忆保存下来，一点点慢慢了解，就当是无常光阴中的宝贵慰藉。
说不定，她还没将这一年的事了解清楚，江艺的灵魂就又回来了呢？
“好。如果我想她了，我也想听你说说你们十年前的那些经历。”
齐意和林又川相视一笑。
她们接着聊了聊比赛相关的事。
“虽然欧洲赛区整体实力一直不强，但你们可别小瞧YL哦。”林又川善意提醒，“这几个妹妹天赋都很好，也是冠军的有力争夺者。”
“我们知道。”齐意笑问，“你在俱乐部里主要负责什么呢？”
“除了出资，一概不管。不过我时不时会找她们聊天。”林又川一个人的生活太冷清了，有时候，她也需要感受一下小朋友们的热血和激情。
林又川笑眼弯弯，“不瞒你们说，我很久都没玩过荣耀了。我没有能力指导她们。”
那些事实在是太惨烈，她早就失去了触摸游戏键盘的能力。
她最后一次玩游戏，应该是她将江艺安葬之后。
她回了国，故地重游，缅怀和江艺的那些过往。她随便找了一家网吧，随意登录一个账号，玩了此生的最后几局游戏。
想到了一些遥远的记忆，林又川笑道：“我告别荣耀的那天，还遇到了一个和江艺很像的人。怎么说呢，她们打游戏时透露出来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但都对上单有着异样的执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玩家似乎也想打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