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急道:“妖魔已经快要攻过来了,我们快逃吧。”
“公主?公主!”
姜蝶拿着长鞭,甩开身后的侍女,往皇宫的正中央跑去。
她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邪魔军团。
奇怪的是,她的周围似乎有层无形的护盾,偶尔会遇上潜伏在路中伏击的魔物,竟伤不了她分毫。
“山水图就在你的身上,对不对。”
楚玉跟着她爬上瞭望塔。
狂风将二人的发丝吹得飘飘荡荡,唯有姜蝶左耳的耳坠熠熠生辉,散发着暗红色的微茫。
“宝物有灵,既然它已认你为主,公主为什么不逃。”
哪怕知晓只是记忆,楚玉也忍不住问道:“有山水图在手,应当完全能逃过这场灭顶之灾,假以时日,定当会让始作俑者血债血偿。”
姜蝶笑了。
“我现在相信,神仙也有好有坏了。”
她脆生生道:“仙子姐姐的好意,姜蝶自是知晓,可如今几万魔军兵临城中,眼前是我渝城的战士,身后是我渝城的子民,姜蝶身上淌着皇室的血,又岂能不战而降?”
“我要保护他们。”
姜蝶说:“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赤色光芒愈来愈亮,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祈求应验了。
山水图回应了她。
……
一瞬间,楚玉全都明白了。
永不熄灭的烈火、被困在皇城中的灵魂。
如果这一切不是伤害,而是守护呢?
“他们被邪魔侵袭,若是放任不管可能会去外界彻底沦为恶灵,你守在这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能净化他们,让他们得以往生,对吗?”
火势越来越大,姜蝶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随着幻境崩塌,她的指甲变得漆黑锋利,光洁的皮肤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红色裂纹。
她正在变为新的邪灵。
再次睁开眼时,是一双冰冷而没有感情的红色重瞳。
——他们回到了幻境外的世界。
“入侵者。”
姜蝶恍惚地站起身:“杀,杀了入侵者。”
她没有了思想,只剩仅存的本能,驱使着她行动。
杀了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人。
保护子民们的灵魂。
叮——
久违的招魂铃响起。
这一下用了楚玉大半的灵力,她双腿发酸,软软地倚在殷晚辞的肩膀上。
“我不是闯入者。”
叮——铃声再次敲响。
“我们是神仙,姜蝶,你忘了吗?”
七阶恶灵的意识实在太难唤醒,楚玉揉揉眼睛,感觉面前的师尊和恶灵少女都长着两个脑袋。
“神……仙?”
恶灵少女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下。
好像有效果了!
“对,我是神仙。”
火光映照在楚玉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面部线条。
分明是在如同炼狱般的火焰中,却显得圣洁而又庄重。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你的第二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
……
姜蝶怔怔地望着如谪仙般的两人。
他们是谁。
这里是哪里。
我又是谁?
现实与幻境闪烁交叠,终于,在招魂铃的影响下,她隐隐约约记得——
她好像,想要保护一座城。
然后……然后要守在这里,直到有一天,有真正的神仙会来净化掉这里的罪恶和鲜血,让迷惘的灵魂们,纷纷得以往生。
这就是,她的愿望。
“我终于等到了吗?世上是有好神仙的吗?”
极度的喜悦充满了恶灵少女的脑海,她看着面前的仙人,又哭又笑。
“神仙姐姐。”
姜蝶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楚玉。”
“嗯!我叫——”
她说了一半忽然停下:“差点忘了,你们应该早在幻境里就知道我叫什么了吧。”
“不过没关系。”姜蝶抬起头:“我还有一个小字,叫作雨燃。嘿嘿,一般人不会这么叫的哦。”
她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像是被烧裂了的纸偶,诡异而又恐怖。
楚玉怜惜的拍拍小纸偶的肩膀。
“一千年,雨燃公主日日受永夜火灼烧之苦,你疼吗。”
山水图乃是封印邪魔之物,在千万年的时光里,它难保不会被邪魔之力反过来影响,变为一把双刃剑。
借助这种东西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些代价。
无论是变为邪灵,还是身体炙热的温度,亦或是骇人外貌。
都在彰示着,这段漫长岁月里的每一分痛楚。
“才不会呢。”
姜雨燃倨傲地扬起下巴。
“本公主乃一国之尊,区区烈火怎能奈何了我。”
“对了,我的……我的父亲,有没有为我感到骄傲?”
她羞赦片刻,别别扭扭地开口:
“子民们有没有夸赞我?后世有没有为我,立下像我父皇一样的丰碑?”
“……”
“怎么了?”
见神仙姐姐久久不语,姜雨燃指尖颤抖,仿佛有些惶恐。
“有的噢。”
楚玉摸着她的头发,慢慢、一字一句地答道:
“你的父皇,还有渝城的千万子民,对雨燃公主的高尚行为。”
“真心地,感到自豪。”
四周的风缓缓停下,连火势也逐渐减弱。
“你没有骗我吧。”
姜蝶还是有些害怕:“其实我知道,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好多时候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偶尔有一点点清醒时,那些魂灵们,好像表现得很怕靠近我。”
“那些都是错觉啦。”
楚宁信誓旦旦地向小公主保证:“我可是神仙呀,你忘了吗?”
“神仙是不会说谎的。”
第40章 抱抱我 。
滚滚浓烟里, 千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一千年前,独自爬上瞭望塔顶的公主。
以及一千年后,手持古琴, 翩然若雪的仙门少女。
“如果琴仙他老人家在就好了。”
楚玉由衷感慨:“他总说我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今天过去之后,他一定会刮目相看。”
古琴横放在膝盖上,随后婉转空灵的乐律响起, 被法术放大了数倍,传到城镇每一只恶灵的耳中。
灵魂们无论是在机械工作, 还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这一刻,它们纷纷停下脚步,面露茫然。
乐声连绵,宛若海礁旁拍打着的浪花,又如干涸大地上潺潺流淌的溪水。
在无边的烈焰中, 白衣少女和她的琴,好似一阵轻盈澄澈的风。
愿混沌的思绪重归清明。
愿迷惘的灵魂得到安宁。
愿失去方向的魂魄, 找到最终的归途。
……
哪怕完全不通晓音律, 殷晚辞也瞬间便能念出这首曲的名称。
——《安魂曲》
清澈纯白的灵力从少女指尖倾泻而出,如丝丝春雨般洒落大地。
有几只低阶恶灵的身体已然逐渐变为透明,脸上带着安静祥和的笑意。
一时间, 诡谲怪诞的恶灵之城,竟变得静谧无声。
所有恶灵都转过身来,向着高塔上的少女沉默地致意。
它们大多仍是浑浑噩噩, 却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舒适。
仿佛全身的血与泪, 都随着这道春雨,被一点点温柔地拂去。
……
看着这壮观的一幕, 仙君心中不可抑制地,萌发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持剑者当心怀天下。
倚澜宗将此语奉若座右铭。
是以,殷晚辞是这样的,他的师兄是这样的,在往上数,他的师尊、师祖都是如此。
而现在,他的小徒弟小小年纪,竟已然与自己一脉相承。
殷晚辞看着素衣白裳,未施粉黛的少女,像是在看一只即将破茧的蝶。
烟雾在她光洁的脸颊上留下灰扑扑的印记,他下意识地伸手拂去,却对上了她明亮的眼睛。
指腹传来柔软的触感,少女皮肤温热 ,比他的温度要略微高一些。
仙君感到这股热流从指尖一直流淌到心底,仿佛温水入冰,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凹槽。
心中传来陌生的感觉。
很奇怪。
分明身处在烈火肆虐的恶灵之城,他却没来由地,想到半年前的某个月夜。
……
剑气斩断多余的思绪。
殷晚辞敛起眼,轻拢衣袖,掌心停在她的后背,将自身的灵力输送给她。
“师尊?”
“即使都是低阶恶灵,想要净化它们,也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
殷晚辞对她疏淡一笑:“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好!”
楚玉也没客气,她本想靠储物戒中恢复灵力的药丸,完成这项大工程。
但恶灵有很多很多只,饶是那些药都是上上品,也不确定能得偿所愿,净化每一只邪灵。
现在有了师尊相助,自是雪中送炭……炭中送雪。
殷晚辞的灵力过于清冷,如他的人一般寒凉,楚玉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像是血管中淌了一片冰。
刚开始时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积蓄在身体里的雪好像越下越多。
楚玉想抱抱自己,可琴声若是停下,几乎等于前功尽弃。
怎么会这么冷。
她的脑子几乎要冻上了,连药丸自动飞到嘴里的意念也变得滞涩,全靠双手的本能在弹奏着。
“好冷。”
她下意识说:“抱抱我。”
“这……”
姜蝶怔愣,别开脸:“本宫长这么大,还未抱过别人。”
她刚说完,又缓缓挪到楚玉身旁:“如果是神仙姐姐,倒是可以——”
小纸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怏怏地收回。
“算了算了。”她状若无事地嘟哝:“反正有仙子姐姐的师尊。”
楚玉自然没听见这句小声的抱怨,只感觉好像还是冷,但比方才要好了一些。
虽然新的热源也是温凉的,无异于饮鸩止渴。
仙君从身后抱着抚琴的少女,目送着远方的火焰烧得劈啪作响。
城中的邪灵被一只接一只的净化,它们透明的身体飞向天空,喧嚣而又寂寞。
咚——
仙门少女按下最后的尾音。
她弹了整整三天三夜,随着最后一曲终了,几乎所有的邪灵都已不在世间。
除了身旁的姜蝶,和一只年过半百的灵魂。
国君看着自己的女儿,老泪纵横。
和别的恶灵相比,他并不会被控制,不会每日僵硬地做同样的事情。
他以为这是邪魔的诅咒,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沉沦,子民受苦——这是他曾经轻信神仙的代价。
……
可竟不知,这是公主的祝福。
他想说什么,身体却已化为透明的光点。
这是姜蝶唯二没有控制的人,而另一位,已连滚带爬地来到她的面前。
那只恶灵浑身焦黑,一条腿也断了。
好在灵魂是用飞的,断腿并没有影响他的前进速度。
他朝公主扑过来,似乎也想抱住对方,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中阶恶灵是没有实体的。”
楚玉幽幽睁开眼,为错愕的两只灵魂解释道。
灵力过度透支,她现在头晕眼花连手指都酸。
缓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她继续开口:“有什么要说的话快点说吧,下次见面,就是来生了。”
“来生?”
仿佛抓到关键的词,侍卫统领着急地问:“属下和公主殿下……还能有来生么?”
“当然有啊。”
楚玉闭着眼小憩:“你们又没杀过人,为什么会没有。”
小恶灵激动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心脏处有一颗血洞,说起话来带着呼呼的风声。
“殿下,若有来世,属下愿还做您的侍卫,这次一定会保护您的安全!”
他说着说着,竟要掉下泪来。
“公主殿下,属下失职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哭。”
姜蝶嫌弃:“没出息的东西,神仙就在面前站着,你和他们说你下辈子只想当个侍卫。”
“……”
侍卫统领窘迫道:“殿下来世想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