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晚辞捂住嘴，轻咳几声，血丝透过指尖飘散在海水中，氤氲出数道靡丽的红痕。
“宋承瑾就在相邻的水域里。”他低声道。
说完这句话，目光也随之游移开，犹如再也飘不起来的白色羽毛。
仙君面无表情地将少女推开：“你走吧。”
怎料下一秒，怀里猝然扑来一个温软的物体。
“……昭昭？”
“你在说什么呀。”
小徒弟一把抱住他：“我怎么能丢下师尊一个人呢！”
【滴——警报！】
【警报：检测到有进行中任务，请宿主立刻前去救援男主。】
“我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最喜欢师尊了！”
殷晚辞不可置信地敛起眼，看见她明媚的笑容，还有红了一圈的眼睛。
“其实你不用做到这样。”
他睫毛轻颤，指尖微微颤抖，却还平复心神，在迷乱和狂喜中找到一丝神志。
“并不是谁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谁；不是他为你做了很多很多，你就必须和他在一起。”
他说不下去了，将她越抱越紧。
仙君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纵使再想和她一直在一起，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利用她的依赖、歉疚……亦或是同情。
这些都不是爱。
哪怕此时此刻包装成以爱为名的糖果，也难保她吃下后，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后悔今日冲动之下的选择。
……若是她后悔。
殷晚辞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他亲手掐灭了最后的希望。
“等以后，昭昭遇到合适的人，可一定要……”
他刮刮她的鼻尖，笑容破碎。
要确定那个人，是真的对你好。
也要确定自己的心，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和对方一起到老。
他是想说这些的——反正曾经给小姑娘当过很长的老师、家长、保姆、以及情感导师。
相似的话殷晚辞不知说过多少回，早就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变得信手拈来。
……
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仿佛这些文字变为带刺的荆棘，一旦经过声带便会鲜血淋漓。
“为什么要等以后，已经遇到合适的人了。”
少女将头埋进师尊的衣襟：“十个宋承瑾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师尊！”
“……”
“师尊先前问我敢不敢听。”
她说着说着便带了些哭腔：“我为什么不敢？”
“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么？”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融在漆黑的海水中：“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是一时冲动，我……”
接下来的话被附身而下的吻盖住。
整个海焰崖摇摇欲坠，身后的火焰之树轰然倒塌，砸在尸骸岛屿之上，溅起撼天动地的尘埃。
【滴：检测到任务已经开始，请宿主立刻前往任务地点！】
【警报！】
【警报！】
【警报！】
【天道开始通过我催你了！宿主快点离开这里。】
连系统都急了：【若是拒绝完成任务，你会受到它的惩罚的！】
曼陀罗花海整个扬起，密密麻麻地赤色花瓣铺满目之所及的海域。
四周烟尘滚滚，只有框依偎着的身影格外清晰。
脑中的警报声完全没有对楚玉造成任何影响，她踮起脚尖，和仙君在天崩地裂的浪潮之中，深深地接吻。
已经够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放开师尊的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仙君的唇泛起几分朱色，长睫颤动，清透的瞳孔中漾着薄薄的水光。
【警告——】
楚玉的脸同样红到了耳根。
她后知后觉有些害羞，却还是在师尊的眸光里点头再点头。
【请宿主——】
“喜欢你。”
她这么说。
【滴——不可偏离剧情，将在十秒内强制执行。】
【十！】
【系统，你在干什么。】
少女再次抱住朝思暮想的人，一边不忘在脑中命令系统。
【我允许你休眠这么久，是白让你睡的？】
她发挥出资本家般的恶魔低语：【把你存的能量都拿来，我们拼了。】
——【九！】
天道的力量并不是无限的。
先前楚玉便有所猜测。
随着剧情逐渐偏离，它显然不能再随意掌握故事中的人。
现在的修仙界，已不再是一本单纯的虐恋小说——她这个“女主”让无数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就像蝴蝶效应一般。
楚玉走了男主该走的剧情，夺走了所谓的“主角光环”，也打破了天道对世界的控制。
如今，它无法肆无忌惮地插手世间纠葛。
当所有的山水图都来到楚玉身上时，她就像一个越滚越大的bug。
——【八！】
【既然天道最终还是站在宋承瑾那里，那么，他为什么会甘心让山水图和金手指都到我的身上呢。】
人类少女的侧脸贴在殷晚辞胸前，同时在脑中飞快地组织语言，策反系统。
——【七！】
【是无意阻止，还是不能？】
楚玉露出反派的笑容：【统统，要不要和我干票大的。】
——【六！】
【宿……宿主？】
系统呼吸急促：【你的意思是？】
——【五！】
【当然是和你伟大的宿主一起造反呀。】
少女理直气壮：【大家都是虚拟生物，凭什么它能控制你，你有没有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四！】
系统没有听过，可不妨碍它早已变成了楚玉的狗。
宿主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有道理，所以……
——【三！】
【我该怎么做？】
电子音缓缓响起。
【待会天道想控制我时，你就努力挺住，和它争抢我身体的控制权。】
楚玉诚实道：【鉴于你脑子不太好使，我建议你直接晕过去，不要和我师尊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谢谢。】
——【二！】
【……好。】
系统下定决心：【宿主，我有点紧张……】
楚玉掐灭了和它的联系，将脸从师尊的衣襟前抬起。
在殷晚辞剔透的眼神里，她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的清晰的倒影。
“刚刚你说的那些话，本应由我来讲。”
仙君摸摸她的头：“如果能从海底出去，我就向掌门师兄请教……合籍大典的事宜。”
周围飘飞着无数绚烂的绯色火蝶，烈焰烧灼着白骨，燃起冲天的火花。
楚玉的双臂紧紧环着殷晚辞的腰，对方似乎还有些错愕，但依然伸手回抱住她。
在阴冷幽暗的深海，竟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壮烈。
——“昭昭。”
——“我在！”
——“我还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对吗。”
——“嗯，当然！”
第103章 朋友再见
无妄海的钥匙被拔出, 掀起阵阵天崩地裂的浪潮。
无数水域倾塌沦陷，巨大的骨鲸与骇人的海怪横冲直撞，闯进已然摇摇欲坠的海焰崖。
阴森的煞气扑面袭来, 仙君一手揽住少女的腰，另一只手拔出腰间佩剑，斩上海怪的触手。
许是深海底部妖气太甚，小徒弟看起来很不好受。
她整个人都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 鼻尖抵着他的脖颈，呼吸间漾出一串串细小的水泡。
“坚持住。”
殷晚辞眯起眼, 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一定带你出去。”
实际上，楚玉那边并不安稳。
倒计时进行到最后一秒，她的脑海剧烈地颤抖起来。
楚玉神色恍惚，双手不受控制地要将抱着的人推开，好在她及时按捺住了这股离奇的冲动，紧紧拽住师尊的衣摆。
警报变为尖利的鸣声, 她感觉脑子被搅拌机伸进去搅拌了一般，两股力量互相拉扯, 加上海底高阶妖物的冲击, 她必须用尽全力，才不会让自己瘫倒在地。
身体仿佛被切割开来，又像陷入无边的梦魇中。
但她显然还对殷晚辞的话有反应, 听到他的声音，楚玉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怎么难受成这样？”
仙君眉头越蹙越紧。
大多数修士都承受不住海底的水压与阴寒的妖力，这也是无妄海被称作禁区的原因。
明明不适应此地的环境, 却还是来了吗？
……是为了他来的。
心疼大过心动, 剑舞卷起火海中的烈焰，尽数划在迎面而来的妖物之上。
那是一只巨大号的乌贼, 比楚玉先前遇到的化神期章鱼精要大十倍。
但如今，它的腕足被一片片割落，落入滚烫的岩浆之中。
原本想趁乱溜之大吉的章鱼精：……
可恶！陆地上的人类都这么能打的吗？
大乌贼它曾经见过，也是海底有名有姓的大妖。
怎料竟一个照面，便被做成了炙烤乌贼烧……章鱼妖吓得六神无主，当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它安静地趴在人类女孩的腰佩上，权当自己是只不会说话的挂件。
话说，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安静？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火焰之树彻底塌陷，她还是那副没有骨头似得样子，只抱着另一个人类的腰。
“喂，喂！”
章鱼精小声用触手戳戳她的手臂：“别睡了，醒醒！你夫君和妖怪们打起来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说闭眼就闭眼。
看着越来越近的骨鲸与食人鱼群，它真情实感害怕自己被哪个大人物瞧见，接着再被当做叛徒顺手处理掉。
小命当前，一切节操和底线都可以靠边站。
章鱼精一下下地挠着楚玉的手背，试图让她也加入抵御海怪的行列。
“别碰她。”
“……！！”
是那个人类仙君的声音！
章鱼妖吓得缩回腕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湛蓝色的剑光闪过，海底凭空凝起无数条寒针般的冰凌。
它们急速向前穿过，每一根冰上都刺了一只锋牙利齿的食人鱼。
霎时间，海底炸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红色血雾，犹如凡世中的绚烂烟火。
“昭昭现在不舒服，想活命就不要打扰。”
殷晚辞在收剑的同时淡淡开口。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只章鱼，只是因为是楚玉的东西，才在第一轮剑雨中幸存了下来。
徒弟从小就喜欢养一些稀奇古怪的宠物，凌雪峰上现存的花鸟鱼虫，大部分是她年少时带回家的小玩意儿。
可话虽如此，章鱼妖是邪物，还是一只懂化形之能的雄性，仙君便不怎么支持她养这个。
他本想将这只怪放生。
但对方的称谓取悦到了他。
……是夫君，不是什么别的。
*
食人鱼军团全军覆没，目睹一切的骨鲸发出一声怒喝。
它的身体有一半已是森森白骨，另一半则是腥臭腐烂的躯体，还散发着黑蓝色的诡异光芒。
骨鲸体型庞大，却很是灵活，巨大的骨尾不偏不倚扫过两人所在的火海岛屿，卷起惊涛骇浪。
【宿主，我快撑不住了。】
系统的电子音凌乱起来，还伴随着滋啦滋啦的乱流。
楚玉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它对话——事实上，她也处在激烈的抵抗之中。
她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眼前是一片虚幻的精神世界。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光，以及正前方一颗巨大的光点。
已经偏离剧情太多太多，天道不愿放过最后的机会。
它使出浑身解数，拼尽所有降临在系统身上。
【人类，你为什么不愿意？】
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天道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同传来，正中央的光团激烈地跳动，看起来是在愤怒。
它非常不理解，明明都对不重要的剧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谓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但为什么——她还是不满足呢？
这还用问嘛？楚玉微微叹气。
如果世界意识有实体，她恨不得抓住对方的肩膀，把它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谁会愿意过像提线木偶般的生活。
如果只是因为怕死，所以每一步都循规蹈矩……那她的人生，该有多么的无趣。
嗨，虽然她也很怕死啦。
楚玉不好意思地在虚幻世界摸摸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