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仑虚回来后,江归远对季宁玉的态度就变得越发讳莫如深。而江归远的态度,代表着江家的态度。
江星衍和季宁玉解除婚约的消息,是在江归远从昆仑虚空手而归后才放出去的。
刻下有关季宁玉的传闻一件又一件,从残害同门,到屠戮林家镇的嫌疑,江家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话,反而任由谣言四起。江星衍是江归远的亲生儿子,他只是从来不曾将事情往这方面想,却并不傻。
江归远的盘算,他很清楚。
这一切,让江星衍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季宁玉所面临的处境。无论是过去、现在,始终都是孤立无援。
加之她性格跋扈,委实得罪了不少人,近乎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季宁玉虽然是顾玄晖的徒弟,不过顾玄晖这几年几乎都在闭关。即便不闭关终究要给修仙界表态,也不可能无原则的护着季宁玉。
喻既明同样如此,他是一宗之主,肩头的担子更重。
江家和季宁玉解除婚约,明摆着是不会趟这摊浑水,有可能还要搅合的更混乱些。
说来说去,江星衍并不觉得季宁玉会做出那些事情。
他自幼与季宁玉从小一起长大,看惯了对方的模样,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宁玉是不讨人喜欢,尤其是对自己而言,两人每每争锋相对。她从来不像旁人那样,顺着、捧着江星衍,总是拧巴着,又争强好胜。
但若要真说她有多大的坏心眼,这不可能有。江星衍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她不是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有仇当场就报根本不会过夜,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筹划这些事情。
季宁玉和自己或者跟叶行舟作对,乃至于连累白沅沅,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她犯不着,也没必要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至于入魔之说,在江星衍看来就更是可笑至极。
季宁玉要入魔?她便是要入魔,也该是在季家被灭门的那个晚上,或者干脆和自己纠缠不休无法退婚的时候。而不是在天心宗要什么有什么过了十年,解除和江家的婚约后突然入魔。
无论别人是怎样的说辞,江星衍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这次是他主动请缨,前往昆仑虚寻找江归远没有找到的季家剑诀。打着的还是曾经跟季宁玉是未婚夫妻,对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的旗号,也许能找到江归远没有找到的线索。
江归远也随着他去了。
然而剑诀之事,不过是借口。更重要的,是江星衍想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季宁玉。
凭季宁玉那豁出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就是闭着眼睛,江星衍都能猜到,季宁玉听到这些传言后的情形,保准要气得提剑就招呼。他不能让季宁玉跑回去自投罗网。
可是,现在季宁玉平静的不可思议。
“叶行舟、林家镇那些事实在过于荒唐,修仙界不少人都说你已经变成女邪修。”说到这里,江星衍嘲讽那群人道,“你若是要成邪修,我怕是早已成为天下第一。”
白沅沅听到这话也忙不迭地点头:“对啊,他们添油加醋说得有模有样,很多人都相信了这些鬼话,差点连我也……”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变得小声很多。
白沅沅确实差点就信了,因为自季宁玉房间离开后的那个晚上,她再也没有见过叶行舟。
叶行舟做事向来稳妥,不可能不告而别。
白沅沅猜想,他很有可能出了意外。
正巧江星衍要离开天心宗,明面上去昆仑虚,暗地里打听季宁玉的下落。临别之际,白沅沅得知消息,遂跟随江星衍一起下山,寻找叶行舟。
“好在叶大哥没有事,他还救了你,怎么可能是你害得他?现在你们二人都在这里,等叶大哥回到天心宗,那些人的嘴巴自然就闭上了,季师姐不用担心别人的诬陷。”白沅沅换上轻快的表情,圆圆的眼睛眯起,笑得开心。
季宁玉微微一愣:“什么?”
江星衍在旁边絮絮叨叨:“你真傻了还是惊吓过度忘了?是叶行舟把你从无尘刹海救到了昆仑虚,你们俩之前做了什么?方才脸色白的吓人,我差点以为你把自己淹死了……”
“对啊,刚刚是挺吓人,叶大哥脸色也不好看,背着你从海中游到岸上,幸好江师兄搭了把手。不过,这下肯定没人敢说季师姐杀了叶大哥了。”白沅沅挥起手,对着季宁玉背后活泼地唤道,“叶大哥!”
季宁玉回头,绰绰约约的修长身影隐藏在海岸氤氲的水气里,从朦胧的迷雾中一步一步走来。
耀眼的白光下,叶行舟右手提着长剑,身形瘦削,海风拂过长发,又似有若无地撩起袖角衣袍,恣意飘散。
只一眼,季宁玉提起手中的剑,脚底生腾气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叶行舟,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在白沅沅和江星衍错愕的眼神中,她的声音被零零碎碎的吹落在风里。
“他们说的没错,是我动手要杀他。”
第35章 见心魔
“季宁玉!”江星衍和白沅沅的惊呼声被抛在脑后。寒光闪动, 季宁玉抽出腰间的剑,直直冲向叶行舟的方向。
叶行舟没有躲,他只是慢慢停下脚步, 抬起剑鞘, 挡住突如其来的剑气。
当啷——
见诸天与叶行舟的剑鞘碰撞的刹那, 玄铁摩擦着迸发出散落的火星,嗡鸣作响, 剑身不住震颤, 心跳连接着手掌的虎口处也随之颤动。
叶行舟和季宁玉鼻尖对着鼻尖, 呼吸交错, 前所未有的接近。季宁玉只要一抬眼, 就能看见叶行舟略显狭长的黑色眼睛, 瞳色深沉,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还活着。”季宁玉止不住地冷笑。
两人目光相碰,在剑与剑鞘摩擦的火花间,又猝然错开。
“仅用这些, 可杀不了我。”
叶行舟垂下淡漠的眼,语声浅淡,却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的扎进季宁玉的心里。就像从前无数次, 面对季宁玉的挑衅他从不反击,然而越是风轻云淡,越令季宁玉抓心挠肝。
他并不回击,仅是淡淡地陈述着, 就能够胜过其他人所有的攻讦。
“季宁玉。”叶行舟念着她的名字。
季宁玉咬着牙, 强硬地逼近对方, 但听耳边传来见诸天闷哼:“原来是他。”
玄黑色的剑锋冷冽的剑光一闪而过,见诸天缓缓道:“命定之主。之前在水下, 我感受到的就是他的气息。否则,不会出来应战。”
红血丝渐渐爬上季宁玉的眼睛,原来真的是他。
在海水中与三头蛇王对战时,季宁玉察觉到身旁有人隐匿身形,却猜不出究竟是谁。
那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人在旁边,那人正是叶行舟。
叶行舟又唤道:“季宁玉。”
“原来你讨厌我,已经到了非杀我不可的程度了么?”
季宁玉将剑锋往剑鞘上狠狠压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声音颤抖,字字句句地质问:“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骗她?对叶行舟而言,她是挺讨厌的,没少做恶事,还要伙同别人欺负他。但不管怎么样,两条命也够还了吧?!
凭什么装成白沅沅的样子,让她放松警惕。在最需要的时候不断出现在她面前,看穿她所有的狼狈,再装作关心她的模样,奋不顾身。
她到底算什么,她到底是什么?!
季宁玉不得不承认,这次叶行舟赢得彻底。
他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抓到自己的软肋,重重捏碎。比起自己在送给他胸口的那一剑,他这招无形无声,却不比见诸天穿透身体的痛要少。
她那么信任对方,真的认为白沅沅是真心的,自己也是真心的。
然而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来自一场可笑盛大的谎言。
“骗我很好玩对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是不是很有趣?”季宁玉再也无法压抑翻腾的情绪,厉声道。
“你一直如此,不过是把我当做可以任意玩弄的傻子。这次你利用我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我的命?为了给自己报一剑之仇?”她像是下了结论般笃定道,赤红着眼睛。
“我没有。”叶行舟没有反抗,迎上季宁玉的目光。
细碎的流光在他眼底隐隐闪烁,叶行舟一字一句:“我不会伤害你,从来没有想过。”
季宁玉蓦地安静下来,静静看着叶行舟半晌,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仰头哈哈大笑。笑意在嘴角扩散,眼底却满是冰冷。
良久,她笑得够了,笑容从脸上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令人心惊胆战:“你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我曾说过,如果你欺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既然你披着别人的皮来接近我,就知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叶行舟,我们俩人注定只能活一个,要么今日你杀我,要么我杀你。”
至死方休。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季宁玉剑锋微闪,雪亮的剑光映照着她的双眼,露出冷冽的杀意。
她蓦地撤回身形,压向叶行舟的力量登时消失。还不待对方喘息,季宁玉已经出招。
手中的剑光密如急雨汹涌砸向叶行舟,嘈嘈切切、错杂密集,竟至没有停顿。剑锋劈开的气旋发出轻微的尖啸,从两人身边呼号而过,犹如北风席卷,吹彻寒宵。
叶行舟没有反击,只是做出防守的姿态,急速后退。地面的碎雪随着灵气升腾打转,从半空向两人轻盈滑落。如同下了场无声的大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
季宁玉的剑穿梭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穿叶飞花,似银色的雨幕。她眉头紧皱,牢牢盯着叶行舟的动作,全身戒备。
待瞥见叶行舟的身后有株歪斜的老树,季宁玉咬牙,使出天心宗问心剑式的“长虹贯日”。
手腕提起,剑锋弯曲成巧妙的弧度,又在展开的刹那琅琅作响,剑尖直冲叶行舟的丹田刺去。
叶行舟抵住身后的老树,一瞬间避无可避。要么出剑迎战,震飞季宁玉,要么继续或左或右的躲开,就算躲过丹田的袭击也必然会伤到臂膀。
季宁玉在逼迫他做出选择。
她要对方与自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生死战。
“怎么,不敢跟我打?不是说我杀不掉你吗,叶行舟。”季宁玉嘲讽。
“我不会和你打。”叶行舟淡淡道,他不过身形微闪,从老树旁略过。剑锋堪堪擦过他的右臂,拉扯出一条模糊的血痕。
“你的剑不称手。”
季宁玉微愣,方才剑锋密集时她也能感觉到手下的滞涩之感。只是彼时自己一心扑在咬杀叶行舟,微妙的滞感并未给她带来太多影响。
而就在剑尖要刺入叶行舟的要害时,季宁玉明显察觉到掌心长剑的抗拒。不过瞬息的停滞,便令叶行舟寻得机会,闪身躲开,只伤到了浅浅的痕迹。
“见诸天。”季宁玉冷静下来,握紧剑柄。
她的含光在对战三头蛇王时剑锋破损,只能收在鞘中。刻下手上用的是曾经向叶行舟认主的见诸天,即便在这一世,它也是感受到叶行舟的气息才会在三头蛇王出现时显现身形。没想到,在和叶行舟对战时,它仍然本能地做出选择。
见诸天没有回答。
它对季宁玉是被迫认主,自然比不得心甘情愿的认主。若是能有机会解除一人一剑的契约,它另有想要臣服的剑主。
“我不能毁了你,不代表我不能因你的意志而杀人。”季宁玉目眦尽裂,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你应该清楚,与你绑定契约的人究竟是谁。”
她不屑得到见诸天心甘情愿的臣服,也不在乎这把剑究竟如何看待她。但它至少要做一把能够杀人的利器。
“即使不称手,我也能杀了你。”这句话是对叶行舟说的。
就算手上拿着的是树枝、是普通人的刀剑、是其他利器,只要自己尚有气息,她都不会放弃。
更何况,是在这些人面前。
再痛季宁玉也不会认输。
剑光闪烁,杀意腾空而起。见诸天的剑身破开落雪,在长空划过一条闪电般的弧度,剑意当空,寒光千丈。
季宁玉逼近叶行舟,感受到手腕的滞涩感越来越强烈,她爆发出强大的剑气。在蓝光大涨的霎时,左手抽出腰畔的含光,用破口从另一侧包绕,刺向叶行舟。
叶行舟仍然没有拔剑出鞘,不过抬手用剑鞘轻巧识破见诸天的滞涩,回身以剑柄挡住含光。
含光本就剑身破损,剑气不稳。
在见诸天的压制和叶行舟冷冽剑气的逼发之下,剑气从破碎的豁口处骤然爆裂。但见噼里啪啦的声响间,剑光反噬,狠狠将季宁玉弹出半尺。
她脸上划过几道剑伤,细腻白净的肌肤上擦出道道血痕,满身狼藉。
握着含光的左手伤得更重,虎口处伤痕崩裂,鲜血淋漓,顺着她掌心的纹路跌落在雪地里,若红梅绽放,猩红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