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和季如烨颇为惊讶地抬头,同时看向突然行动的季宁玉。
“怎么,你不想救他?”季如烨挑眉,似有不解。
季宁玉嘴角微动,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阿渡,又看了看身旁的季如烨和不省人事,生死不知的叶行舟。
想到什么,终究是后退一步,松开扣住阿渡的手。
季如烨见她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到旁边,和阿渡对视一眼,掩去狐疑的神色,决定还是先替阿渡设阵护法更重要。
季如烨如今修为已至渡劫,整个修仙界已经没有她的敌手,旁人想要从她的剑阵中突破犹如天方夜谭。
有她在,阿渡自然安心。
季如烨从神识间拔出自己的本命剑。她的剑和灵识融为一体,既可为剑身,亦可为剑气,平时都存放在神识之中。故而季宁玉见到她时,并未在她身上看到佩剑。
到了她这个境界,树叶、枝丫、杂草,万物皆可为剑。
季如烨的剑还未出鞘,季宁玉已经感受挂在腰间的见诸天剑身震颤,受到极大的威压,就要挣脱欲出。
她自己也心神动摇,情不自禁地陷入玄之又玄的幻象之中,直到大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劈的她头疼不止,季宁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季如烨当真没客气的送了她一记手刀。
见季宁玉回过神来,季如烨晃了晃手,讪笑道:“怪我,太久没出关与人接触,疏忽了。”
季宁玉想到自己的师尊顾玄晖。
作为天心宗唯一一个渡劫修士,普通弟子连御剑从他的峰头飞过都不可能。顾玄晖的剑意笼罩着整座山峰,冷冽强悍,寻常弟子一进入就很容易受到影响。若是没有用法器保护自己,轻者则从半空跌落,重者要神魂受损,极难恢复。
季如烨也是如此。
季宁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她看不清季如烨的剑,只能看到淡金色的剑光悬在阿渡和叶行舟的头顶,两人周身布散着淡淡的灵气,像被蒙在氤氲的水汽中,一切都在朦胧中看不真切。
季宁玉沉默良久,也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缓缓开口道:“你倒是信任他。”
季如烨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刚想问一句是谁,忽而想到季宁玉抗拒地抓住阿渡的手腕,转瞬问道:“你说阿渡?”
“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
季宁玉不确定阿渡知否就是当年那个跟在季如烨身边的神兽?目前看来,她觉得很有可能。
两人彼此信任,感情深厚。
那这事情该如何说起呢?
你所信任的这个神兽在你陨落之后,自愿成为季家的守护神,却在七百年后发狂灭了季家的门?
“真是有趣,通常大家看见我和阿渡,都会更喜欢阿渡。他说话慢条斯理,性子温吞好欺负。我却不行,一言不合就要拔剑跟别人打架。”季如烨感慨,“不过他跟在我身边,流言蜚语船的久了,倒是平白无故地多了不少敌人。”
“你是否听说,他身世不凡,乃是尚未可知的某种神兽,与人族完全不同,随时可能会暴怒伤人?”季如烨单刀直入地问。
季宁玉心下咯噔,果然是他。
她反问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季如烨是个爽利的性格,季宁玉也是,两人直来直往少去许多绕绕弯弯。
“他最是好脾气,又好骗,你跟他接触多了自然会明白。”季如烨稍稍沉默,叹了口气,显然懒得解释太多。
眼睛、耳朵都长在季宁玉自己身上,她能看、能听,自然能得到结论。
“你看,他甚至不认识你们,都愿意救那个少年,他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季如烨轻声道。
也许在她眼里,阿渡就是这世间最好的。
季宁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再反驳,但也没再争辩。
别说对于季如烨,那是她陨落七百年以后才发生的事情。即便对于季家人而言,在此之前,他们都将阿渡视为守护家族的神祇。
“别总问我了,说点什么关于你的事罢。”季如烨见季宁玉久久不吭声,眼神里还有些哀伤,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直把季宁玉的头发搓得乱七八糟的,活脱脱像个鸟窝。
“你在阇魔阵里遇到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回事?”
季宁玉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任由季如烨摆弄她的头发,无辜地望着对方,敢怒不敢言。季如烨觉得她像在欺负小时候的自己,忍不住笑得眯起眼睛。
季宁玉将自己在阇魔阵中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说,只是掩去她与叶行舟之间的纠葛。单说其他人都只想杀掉吞噬对方,她与叶行舟对决时,他却突然清醒反捅了自己一剑。
因此,季宁玉在最后关头才决定将对方带出来。
提及这里她颇为懊恼道:“哎呀,我都把师尊忘了。他会不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在迷雾前等我吧?”
季如烨听到她说自己是顾玄晖的徒弟后十分惊诧,毕竟顾玄晖曾立誓不收徒弟的事她亦早有耳闻,而对方又收了个季家后人。
可当听见季宁玉后面的担忧,她很快便将前面的疑惑抛至脑后,安慰道:“这你倒是不必担忧,阇魔阵被封印后本就会被随机传送。顾玄晖精明的像个小狐狸,怎么会犯傻等你,他定然知道此事,恐怕在确定阇魔阵被封印后早已离开。”
顾玄晖精明的像个狐狸。
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评价师尊,季宁玉很是稀奇。
往常大家多是称赞顾玄晖剑术精绝,天资出众。
季如烨却像想到什么,追问道:“他与你说,每个阵里只能活一个?”
季宁玉想了想,认真道:“是只剩一个时,阵眼才会打开,我在里面也确实如此。”
季如烨没有再说话,反而陷入沉思。
她不说话后,周围满是寂静。
季如烨等人同样在山林间,不过与顾玄晖所在的应当不是一处。此处洞天福地,灵气充沛,生了不少灵草,故而阿渡才会在此停留。
恰逢此时天色渐晚,星河流转,璀璨无垠,烂漫银汉逶迤长空。
阿渡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季如烨用燃烧符点了个火堆,见季宁玉满脸疲色,坐到她身边,轻柔地碰了碰季宁玉的脸:“睡吧。”
季宁玉原是想摇头的,但季如烨却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两膝处,遮住她的眼睛:“睡吧,你已经很累了。”
从昆仑虚醒来,就如同有人一直在季宁玉背后追逐,与叶行舟对战,跌入这个神奇的时空,对战奔跑,遇到顾玄晖,进入阇魔阵,又是对战,几乎没有半点停歇。
正如季如烨所言,她真的太累太疲惫。
身边是她自幼就听闻的季家老祖,仿佛终于有了能够依靠的地方,让她好好休息。
季宁玉枕着她的腿,挣扎着眨了眨眼睛,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畅快,季宁玉是被窸窸窣窣的轻声说话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小时候。那时季父季母还在身边,她白日里玩闹得久了,会枕在季母双膝,或靠在季父肩头睡觉。季父季母怕惊醒她,就会压低声音说话。
那声音并不吵闹,只让人觉得安心。
季宁玉就是在这样安心的氛围下醒来,火堆已经熄灭,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被大致处理了下。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还枕在那人的膝头。
季如烨发现她睡醒,停下说话,笑道:“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季宁玉连忙坐起,颇觉不好意思,擦了擦自己的脸。
阿渡就坐在两人对面,正在盘膝打坐,他面色苍白显得有几分虚弱,不过精神还算尚好。
他也含笑看向季宁玉,向一旁颔首:“你睡了一天一夜。他也是,差不多该醒了。”
季宁玉下意识站起,一天一夜?!
他是谁?是叶行舟吗?
见季宁玉不敢置信的神情,季如烨推了推她:“没错,他还活着。想看就去看看罢。”
季宁玉忙不迭地想要走到那处。
可又想到什么生生压抑住自己的脚步,慢慢踱步到叶行舟的身边。
叶行舟安静躺在阿渡身边的树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膛微微起伏。脸上被擦的干干净净,只是左脸的伤痕还留着,不知道季如烨或阿渡做了什么,伤痕不再那么狰狞,小小一道痕迹。
季宁玉脚步顿住,静静凝望着他半晌。
“他什么时候能醒?”她问。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季宁玉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季如烨和阿渡离他们二人很远。见季宁玉找人,季如烨还遥遥冲着她挥了挥手,好似在林间化为两个会动的小点滴。
她想了想,坐到叶行舟身边,看他安静沉睡的面孔,微微发怔。
“我就知道那你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可是气运之子……”
季宁玉觉得自己有些想笑,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心里竟也涌起如释重负之感。
但她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又一次猜对了结果?还是因为这可笑的话本?又或者……仅是那个单纯的原因。
叶行舟没死。
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没有死。
他可不能死,那种情况下的自戕。若是真死了,岂不是她季宁玉要再欠他一条命?
季宁玉最讨厌欠别人东西,叶行舟的尤其是。
可能是刚睡醒,季宁玉脑袋还有些迷迷瞪瞪,愣是在叶行舟身边做了半天。等到她觉得渐渐清醒了,猛然回过神,她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很希望叶行舟醒来吗?!
没想明白,季宁玉慌慌张张地就想站起。
就在她动身的刹那,叶行舟骤然睁开眼睛。
那双细长温柔的眼睛,像涵盖了万般星辰,翻腾银海,藏着无数情意与难以言说的记忆,就那么直直向季宁玉看过来。
季宁玉:“……”
被当场抓到,她面无表情,故作镇定地站起,抬脚就走。
在转身时,却被紧紧扣住手腕。
受了重伤刚醒来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季宁玉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别走。”
第44章 菩提会
扣住季宁玉手腕的五指稍稍用劲, 隔着薄薄的布料可以感受到其掌心灼热的温度。
“别走。”
季宁玉完全当做没听见,拧巴着想要甩开,可对方攥得很紧, 竟是让她动弹不得。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目光却不往身后移动半分, 只是死死盯着脚边的一丛杂草。那丛草不比被阿渡采下的灵草,仅是大千世界里最普通的最常见的, 颜色绿油油, 草尖还泛着微黄。
大概是她来之前被踩了几脚, 方才还有些蔫巴着。不过片刻的功夫又隐隐有了要探头而起的趋势, 很弱小, 却很坚强。
叶行舟刚苏醒, 面无血色,看着略显苍白,表情却十分平静。他胸口的断剑被取出,伤口也被阿渡细心地包扎好, 阿渡还给他搭了件披风,防止着凉。
他坐起身的同时,披风顺着动作滑落, 露出里面凌乱的衣襟。
季宁玉背对着叶行舟,看不见他的模样,更不知道他眼睛里流露出怎样似喜似悲的神色。
“是你救了我。”
叶行舟开口,声音低哑。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而是肯定。
季宁玉将目光从杂草上移开, 仍然不愿转身面对叶行舟, 开口讥讽道:“别以为我是真心想救你。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在那里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们之间的帐还没算完。”说到后面,季宁玉几乎是咬牙切齿。
叶行舟沉默半晌,没有接着季宁玉的话接着纠缠,反而缓缓开口:“白沅沅之事,非是我故意骗你。”
听见他提及之前的事,季宁玉剧烈挣动起来。她不想听叶行舟的话,半句也不想听。
季宁玉偏过头想要将叶行舟的手甩下去,见对方虽然受了重伤却仍岿然不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遂抬起另一只手重重推他的手腕。
谁料叶行舟是个诡计多端的,在发现季宁玉伸出另一只手后,迅速松开她的手腕。就在季宁玉如释重负,想要逃脱时,没想到叶行舟动作更快,抓住她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季宁玉:“……”
自己的手被握住,她再也无法躲避叶行舟的视线,瞪着眼睛气急败坏道:“叶行舟,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手了?”
胆子凭什么敢这么大?
她没记错的话,两人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都在拔剑相向。这次就敢直接上来握自己的手?!是不是她表现得太好欺负!
叶行舟只是凝视着她,认真道:“白伯父去世前曾经给我和沅沅都喂过一粒丹药,只说危机时候能够保我们一条命。我那是年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养父说了便吃下了,直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