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沅猫儿似的圆眼镜几乎要瞪得竖起来,不敢置信道:“季师姐, 你对我道什么歉?”
季宁玉摇了摇头:“从前的那些事,我不该那么对你,是我的错。”
一直都是她的错, 无论对叶行舟,还是白沅沅。
因叶行舟的事对白沅沅迁怒,更是她错中之错。
白沅沅歪着头,好奇地观察着季宁玉, 见她说得诚恳真挚, “噗嗤”一声笑出来。
“季师姐, 你真的和叶大哥说得一样。”
季宁玉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话,这下疑惑得倒是换作她了:“什么?”
自己曾经那么对她, 白沅沅怎么还能笑出来?
“就是……叶大哥说的呀……”白沅沅转了转眼睛,意识到什么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
然而当她瞥见站在远处,故意背对着这里的叶行舟,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白沅沅回想起自己刚到天心宗时,很是害怕周围的人。但因为叶行舟,也收到了许多人的善意。
当然,还有叶行舟跟自己说得话。
她笑着弯起眼睛:“叶大哥说,季师姐是很好的人,让我不要怕你,要和你做朋友。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
白沅沅很高兴的模样,拉过季宁玉的手晃了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季师姐,你跟叶大哥说得一样,听说在浮提海上还是你救了‘我’呢,对吧?”
“可是……”季宁玉犹豫,“我曾经那么对你……”
“小时候我还不能化成人形,只能是小猫的样子。有时候贪玩会跳到家外面去,爹跟叶大哥都找不到我。”
“街上有群孩子可讨厌啦,他们把我抓起来,拔我的毛,还把我绑起来,特别疼。爹看到了难受得不得了,那对我才是真的伤害。”
白沅沅轻轻捧起了季宁玉的脸。
细看白沅沅的眼睛跟一般人完全不同,细细密密的纹路在眼中蔓延,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要缩得更小。
“季师姐,当你对我道歉时,我就原谅你了。我们以后做朋友吧,好吗?”
时空混乱交错,眼前的白沅沅和深处的记忆渐渐重叠。
上一世,白沅沅也曾这样拉住自己的手,眼睛黑亮亮,激动道:“宁玉,我们是好朋友。不仅你,还有叶大哥、江大哥,我们四个人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从前的自己听到对方这般言论,没有立刻应声。她大抵心里也是有些渴望的,但过去很多次的经历都让她明白。
朋友这个词,于她而言,是不可触及的奢侈。
最好的方式就是装作,她不需要。
这次的季宁玉重重点头,轻声道:“好。”
还不待两人再说什么,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江星衍突然满脸茫然:“啊?猫?什么猫?”
季宁玉和白沅沅齐刷刷望向他,看得江星衍一阵心虚。
他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可是这两个人离自己也太近了不是?他也不过听了最后两句而已,没想到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不能化形?小猫?
季宁玉这才想起来,现在的江星衍并不知道这件事。
叶行舟将白沅沅的身份隐藏的很好,白沅沅又一向很听叶行舟的话,不到绝对的危险时刻定然不会暴露身份。上一世也是因为四人遇险,万不得已时她才变成大猫,救下另外三人。
如今,这世因为自己的意外一剑,江星衍也错失了知道此事的机会。
这件事还是留着让白沅沅和叶行舟和江星衍解释吧。
思及此处,季宁玉睫毛微颤:“沅沅……你会怨他吗?”
叶行舟让她不要害怕季宁玉,可自己因为误会对他们两人都做了过分的事。前两世的白沅沅对自己也总是过分包容,甚至主动提出要和她做朋友。
白沅沅先是不知道她说得认是谁,但看见季宁玉的眼神后,猛然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会啊,叶大哥是除爹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他让我做的事,我也是愿意的啊,我不愿意他也不会逼我的。”
“虽然他刚刚也说了我一通,都是爹的那件事啦。可我知道因为他很关心我,只是不想我出事而已,我怎么会怪他呢?”
是啊,白沅沅看起来是个聪明的模样,其实并不懂算计,她很容易相信别人,最容易心软。
本性仍然是那个爱在阳光下晒太阳的小狸花。
季宁玉觉得,自己用了三世,才第一次认真了解了眼前的人。
可她刚刚才了解的,又岂止是白沅沅?
白沅沅默不作声地推了下季宁玉的后背。
季宁玉被推着踉跄了两步,不知所措地回头,不是说好要做朋友吗?
白沅沅狡黠地眯起眼睛,抬头指着叶行舟的方向:“叶大哥一定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说完她拉着江星衍躲到旁边的树后,留给季宁玉和叶行舟两人很大很大的空旷之地。
季如烨正躺在牛背上闲适地睡觉,阿渡还在和其他宗门的弟子说些什么,白沅沅和江星衍躲得没了踪影。
天上的云被来自远方的风吹得不知去向,不愠不火的阳光透明而温润,照着地上的每一株草都绿得像翡翠。
她和叶行舟就隔着那么些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
季宁玉抬脚,向叶行舟的方向走去。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叶行舟回头。被以为见到的会是白沅沅,没想到是季宁玉,连他惯常波澜不惊的眸中都泛起了丝丝波澜。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却没有如前几次那样又猝然分开。
一个坦然,一个茫然,面面相觑之时很是尴尬,可两人却都强撑着不愿挪开视线。仅是望着彼此,似有千言万语。
季宁玉先开了口:“白沅沅告诉我,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大概没想到会被白沅沅这个“亲”妹妹背刺一刀,叶行舟略显局促,眼神闪烁。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季宁玉如此心平静和地面对面说话,久到他快忘了两人曾经是如何相处。
“嗯……是的。”叶行舟沉吟片刻,缓缓道。
“我知道了,”季宁玉却一反常态,没有追问对方,而是继续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叶行舟面上没有太多表情,锤在身侧的右手却蓦地攥紧,指尖都泛着苍白。
“叶行舟,我做了错事。”季宁玉一字一句,“你要恨我,是应当的。”
她没有听见那时叶行舟和江星衍后面的对话,完全不知道叶行舟从未嫌弃或对自己居心叵测,他甚至因为维护自己,而和江星衍闹得很僵。
因为害怕受伤,要比所有人都先选择放弃,这样好过于最后的狼狈。
又因为胆怯,先竖起一身的刺,扎伤别人,也扎痛自己。
可每当想着,这么痛得又不止自己,便要觉得畅快几分。
就这样,甚至没有听叶行舟的半句解释,就已经将此人划入自己永远不愿意再见的至暗之所。
叶行舟有理由恨自己,乃至要杀自己。
叶行舟面色严峻:“我不恨你。”
“如果你要杀我,我也坦然接受。”季宁玉道。
叶行舟杀过她,她也捅过对方,差不多也还完了。可算来算去,她似乎还欠着叶行舟。
终究还是自己欠了她。
“我亦不会杀你。”叶行舟接道。
季宁玉道:“这是我欠你的。”
叶行舟逐字逐句:“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我之间,从无亏欠之说。”
他专注凝望着季宁玉,眉目的坚定从未改变。
季宁玉感觉到自己开始颤抖,她想要控制这种战栗,却不料开口时连声音也随之颤动。
“我做了很糟糕的事。”
“没关系,那不是你的本意。”
“你怎么会不恨我?”
“从未恨过。”
“你不会想杀了我吗?”
“怎么会。”
“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最后一句,季宁玉几乎是半吼出来。与其说是质问叶行舟,不如说是质问自己更多些。
为什么叶行舟从来没说过?为什么他也不曾找自己解释呢?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主动去问为什么?为什么她都不肯听一听。
那一瞬间,叶行舟涨红了脸,向来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手足无措地神情。他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季宁玉,却又害怕唐突对方,结结巴巴道:“别、别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圆滚滚的泪珠顺着季宁玉的脸颊,无声的流向嘴角,砸进叶行舟的心底。
是他的错。
几乎是在季宁玉说出来的同时,叶行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与季宁玉的关系,就是从那时起变得不可挽回。
正如江星衍一样,在那日和对方打架后,季宁玉态度骤然转变,叶行舟如此聪颖又怎么会猜不到?
也许,那日在窗外的就是季宁玉。
她听见了自己剖白的心迹,却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
叶行舟知道,这是最残忍的拒绝,几乎不给他任何希望和幻想。
他想,到底是自己唐突了对方。季宁玉厌恶他,也是理所当然。
对方如此信任自己,他却抱着龌龊的心思。
这本来,就是他的错啊。
又关季宁玉什么事呢?
叶行舟手忙脚乱地站在季宁玉身边,隐隐有些着急。他身上没有手帕,只能卷起袖角,又见自己袖角脏兮兮的,又怎么好意思给季宁玉擦眼泪。
季宁玉也没想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那么丢人,明明想着绝对不要再哭了,尤其是在这人的面前。
但是……张口时,什么热热的东西就从眼角滑落,挡也挡不住。
她想到上一世被见诸天穿心的痛苦,血不断从胸口渗,她甚至站立不稳,要依靠着手中的剑才能稳住身形。
所以,在睁眼后,季宁玉唯一想的就是要把这剑还给叶行舟。
因为她很疼,所以她也要对方尝尝这样的滋味,一命换一命,这很合理。
然而不管怎么算,她都亏欠叶行舟太多太多。没想到这样的感受,要比被穿胸时,还要疼。
明明没有伤口,也没有出血,心却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捏着,痛得她不断地流泪,眼前模糊一片。
季宁玉胡乱抹了把自己的脸,抽噎道:“为什么啊?”
她说话没头没脑,听着让人困惑。
叶行舟知道她在问什么。
明明很多人都很讨厌季宁玉,包括江星衍,为什么叶行舟却还是愿意和自己走在一起。
明明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换作是自己早就讨厌死对方了,为什么叶行舟会说并不恨自己。
为什么叶行舟会对自己那么包容?
叶行舟纤长的睫毛轻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因为……”
季宁玉自幼家族被灭,孤身一人到了天心宗,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好友亲朋。看似风光,实际坎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几乎都没有。
但叶行舟知道她是很好很好的。
是一个,你给她一颗糖,她就会把所有的甜都还给你的小姑娘。
季宁玉双眼红通通,活脱脱的像只兔子。
在等待答案的间隙,只觉得自己心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愣愣看着对方,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咳咳……”可惜,还没等叶行舟说完,猛烈地咳嗽声从季宁玉身后传来。
季宁玉和叶行舟一齐看向声音来处。在他们俩后面,季如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牛背上蹦了下来,双手抱胸戏谑地望着两人。阿渡不知何时已经交谈结束,站在季如烨身边,那群弟子竟然也没走,跟在阿渡身后探出头来旁观。
白沅沅和江星衍躲在不远处,想要装作不存在,却太迟了,被抓了个正着。
江星衍脸色不算太好,白沅沅倒是兴致盎然。
季如烨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吹了声口哨。
“哎呀……这俩人,真是的。”
第49章 菩提会
没想到会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 季宁玉“蹭”得红了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要给自己擦眼泪的叶行舟。
叶行舟也望着众人,没想明白怎么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