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巧妙的一点,是以“护君”、“侍君”的名义看管着晋皇帝。若王家对林家出手,不仅世家战争即起。最后也会落入世人千夫所指的“叛君”名号。而
林家本家还不在长安。若联合了其他世家围歼王家,王家最后会落入一个万难的地步。
世家如今都在观望,观望晋皇帝的情况,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沈济还是照常去宫中。只不过朝政不再,只是照常点卯,处理些朝政散任而已。如今朝官们站队纷纷,也无心在国事之上。
江明越照旧来寻沈灵姝下棋。
今日见沈娘子下棋迟迟难落子。
江明越将棋盘上的棋子不分敌我,一把收拢进棋盒中。
郎笑,拉起沈灵姝的手腕。
“风和日丽,这种天埋在屋中也叫人只会昏昏欲睡。走,小娘子与我去跑跑马。”
沈灵姝:“可……”
江明越桃花眼弯起,盛光。“忧愁一日是一日,高兴一日也是过一日。如何过,这一日都会过去。何不高高兴兴地过?”
沈灵姝淡笑。“也罢。”
唯独沈灵姝怀中的小白犬,不知是被沈灵姝忽然被拉起惊吓到,还是如何。耳朵毛毛竖起,朝着江明越的方向,便是凶恶一“嗷”声。
*
沈灵姝换上了一件锦红色窄袖骑装。春桃将狐白披风给娘子披上。
福允跟着出来。怀中还抱着凶恶的小白犬。
“娘子,娘子,等等我!这狗吠唤个不停。”
沈灵姝笑:“怎么,角弓也想要出来走走吗?成吧。”
沈灵姝伸手,将小白犬从福允怀中抱过来。“我带着就好,你回去吧。”
福允看着府外已经在往着这边看的盔甲兵。不太放心地点点头。“娘子,万千小心。”
沈灵姝和江明越离开沈府后。便有士兵前去通报王瑾。
于是。待两人到了长安郊区的跑马场。
便注意到了紧随其后,驾着高马的王瑾。
王瑾未上来打招呼。
沈灵姝也不与理会。
解开了披风,递给了春桃,翻身上马。夹紧了马肚子正要行。
便听春桃一声“哎呦”,原是被沈灵姝连同披风一并交过去的白犬在“嗷嗷”叫着。差点就咬伤了春桃。
小白犬叫得厉害。
沈灵姝正要驾马出去,听了着叫声,只能返身来回。
“给我吧。”
“娘子……”
春桃楞了下,随后将白犬递过去,不满。“娘子是不是太宠它了,只不过是个小畜生,不管也没什么……”
小白犬似是听懂了春桃的话一般。立马“嗷嗷”激烈叫起来。
沈灵姝笑:“算了,它便是个这么难伺候的主。”
沈灵姝掂量了掂量白犬,放进外衣中。“不怕摔下去,自己可要抓牢靠些。”
说罢,双手勒紧了马缰,轻喝一声“驾”,马儿散开了四蹄向偌大的草场奔驰而去。
*
女娘驾马奔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王瑾静静注视片刻,招来了手下。“去查查和沈娘子一并来的是何人?”
护将:“将军,是林家的表亲。江南江氏江明越,三月前从江南来长安求学。现在太学念书。”
王瑾细长的眼微微眯。“又是个林家的。”
“将军,要不要……”护将眼里杀气闪烁过,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王瑾摆手,随后笑,“粗鲁。沈娘子喜爱的东西,怎能夺人所好。联系寨子的人,让大当家过来,说是有事让他们做。”
护将:“是。”
王瑾说完,调转了马头。打马离开了跑马场。
第三十四章
沈灵姝在跑马场撒野舒心, 跑了好几圈。通体舒畅。
怀中的小白犬,早已不耐地嗷嗷叫。终于理解白犬意思的沈灵姝将其放在地上。
总是懒洋洋的小狗,平生第一次有了活力一般。撒欢地跟在马匹后驰骋了半柱香有余。
沈灵姝之前见小白犬总是爱答不理人, 能被抱就不愿自己走。都怀疑其实是只老狗了。
没想到只是嫌弃他们府中能跑的地太小。
沈灵姝休歇了。
原本追着小马匹跑的小犬, 欢脱地又跑了几圈。待江明越停下来后, 便朝着沈灵姝的方向跑去。
随后懒恹恹停在了沈灵姝脚边。
沈灵姝蹲下来, 给其喂了点水。
江明越将马交给了一旁的小厮。见着女娘玉面红光, 眉眼带笑。忍不住也跟着笑起。
春桃在旁眼见着江小郎君如此殷勤陪伴娘子, 幽幽垂叹了声气。心头替林小郎君默默摇了摇头。
望着天边。乌云笼罩。似要下雨了。
白犬被喂完了水, 自然而然就顺势着进了沈灵姝的怀中。
意思很明了, 就是不愿走了,后头还要沈灵姝抱着行。
江明越瞧了一眼。“它倒是黏你。”
沈灵姝笑:“哪是,它怕不是把我当给它伺候的仆了。”
当然,沈灵姝也没少把小白犬当随身取暖的手炉。时不时顺玩揉捏。白犬倒是自卫曜离开后, 就没朝她龇牙。只有被沈灵姝不小心揪了毛,才会被用毛绒绒的毛屁股对着人。
江明越也注意到了天际渐渐消散的日光, 低压的云在天边蔓延。凉风吹拂过来, 带着湿润的气。
知道这是大雨将歇。
“倒是个怪天气。刚才还和风温煦, 暖阳高照。”
沈灵姝一边抚着怀中白犬的毛。一边也跟着抬起脑袋看天。
“春日未至, 倒是变天的春相先至。”
春桃去请了回府的马车。
豆大的雨在春桃离开后, 倾盆而落。
沈灵姝和江明越两人便站在跑马场休歇的廊檐下, 细看大雨浇灌。雨声敲扣着瓦片。在檐瓦上, 很快就垂下了一幕雨帘子。
雨珠密集间断, 从不相连。
顷刻后,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起。
江明越心头一惊。赶紧侧眸看有无惊吓到沈灵姝。
旁边的女娘正轻抚着怀中白犬的毛, 静静望着大雨浇灌的辽阔草场。姣好面容上,波澜不惊。
江明越不禁询问:“沈娘子似不怕雷声?”
“嗯?”沈灵姝侧回眸, 轻轻笑,“江公子怕雷吗?”
江明越面上有些羞赫,摸摸鼻子,笑,“让小娘子见笑了。”
沈灵姝目光眺远,似停在无能所及的地方:“比这还大的雷声,我都见过了。”
大漠中,夏夜的雨不常下。一下却常下许久。伴着阵阵雷声,惊得人睡不着。
沈灵姝在帐中榻上缩裹成一团,直到被连着被子抱起来时,依旧一声不吭。卫曜则望着还在生闷气,却瑟瑟发抖的女娘,叹了声气。
沈灵姝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道。“不许碰我。”
“某未碰到你。”
“……我还不想和你说话。”
那是军旅途中,两人第一次置气。因为什么原因,沈灵姝已经记不清楚。又隐约记得是她误进了城买东西。没有听卫曜的嘱咐留在原处,差点被敌对的兵抓走。卫曜找到自己时,脸色沉得可怕。拽着沈灵姝的手腕一圈都紫了。沈灵姝本受着惊吓,被人一吼责,眼都红了。
回了帐,连饭都赌气不用,扎脑袋便进了榻上。直到被惊雷吓起。
卫曜不会说好听话。沈灵姝不想搭理人。于是两人在阵阵闷雷声中,隔着一道乌绿的衾被,一个安静地抱着人,一个被安静地抱着。
直到沈灵姝细碎的哭声起来。
一直给人隔着被子捂耳朵的卫曜,才错楞。低头将人从被中捞起来。
但女娘扭劲着,就是不愿正面向着人。
卫曜许久才干巴巴。“别哭,我给你上药。”
卫曜放下手,便不能给女娘捂耳。给女娘擦泪,就不能给女娘捂耳。
雷声阵阵,沈灵姝第一次见人手忙脚乱,噗嗤笑出了声。
……
春雷炸响又起。
陷于回忆之中的沈灵姝忽一惊,迷茫间,眼前笼罩下一黑影。
江明越弯身,桃花眼中盛满笑。“小娘子还道不怕雷声。这都吓着了。若怕,捂住耳朵就好。小娘子抱着犬,不便捂耳,我替小娘子捂。小娘子不必怕。”
沈灵姝楞怔。
耳尖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温凉,又陌生。
江明越含笑。
“嗷——”似是被挡住了视线。沈灵姝怀中的小白犬往前一探身,朝着靠得太近的江明越龇牙咧嘴,张嘴要咬。
“角弓。”沈灵姝抱着白犬,脚步往后挪了一寸。轻责一声,避免了白犬真咬上了江明越。
江明越:“……”将手放下。
沈灵姝制止住了白犬,抬头道谢,“多谢。我不怕雷声,只是被突然吓着了而已。”
她是害怕雷声吗?似乎不是。但是突然惊吓的雷,却也是会受惊。
沈灵姝又记起了,在凤仪宫中,也有一夜雷声如剧。沈灵姝窝在被子中,只冒着脑袋,捂着耳朵,频频望着殿门。
时惊时困,却迟迟没等来卫曜。
宫人说,雨下得这么大,皇上还在御书房中。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沈灵姝却恍惚。才明白自己在皇上心中并不是最重要。卫曜一直以为她怕雷。军旅时会帮她捂着耳朵,抱着她入眠。但权利在手后,自己于他只是床事之人。沈灵姝揣测着,人大概已经把之前的互相扶持都忘了吧。只有自己还惦记。而他,只要一个龙子。
沈灵姝指尖一凉,垂眼,才看见小白犬用舌头在舔着她的指头。沈灵姝轻笑:“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便饿着了?”
*
阵雨下得猛烈。
两人却默契地没有进到屋中避雨。
皆站在廊檐下,望着冬末初春的暴雨洗涤空气。
扑面混着青草泥土块,湿润清新的雨水味道。
江明越望着雨帘子,忽感叹:“‘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①春雷歇,春日至。从前后数,这月数十日里,都是莺歌燕舞的好日子。”
沈灵姝摸着狗,朝人抬眼看去。
江明越摸了摸鼻子。面上有几分羞赫。“小娘子,要不要在这几天里挑个日子成亲?”
*
沈灵姝的错楞只是片刻。
春雷歇,春雨将至。
沈灵姝垂眸摸着狗,笑笑,终是颔首。
江明越是江南人。耶娘不在长安,只能书信快马送去,一一将事秉知。
两人定情来得突然。在旁人看来,又是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如何都带着不切实意。
江明越这厢与家中书信往来,与林祭酒开诚公布。
沈灵姝则劝服沈济。
沈济起初自然是一口反对。“你阿娘人在外,长安局势危急,你怎么忽然就想成亲!江明越,那小子又是谁!一个江南人,阿耶是不会允你嫁那么远!”
“阿耶,女儿不嫁他,也会嫁其他人。而江郎是女儿选的。”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迟早会被其他世家盯上。灵姝知阿耶疼惜,不愿让其做世家的棋子。若做棋子,总有棋盘更迭。此一时,彼一时。灵姝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甚至连累家中。若女儿不是筹码,不会捆束阿耶手脚。阿耶也能更好地施展自己。”
沈灵姝将利弊一一含泪道清。
沈济案上的手青筋腾起,闭上了眼,挥退人离开。而后老泪纵横。
沈济思量五六日,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不过沈济却是有另一番打算。
江明越是林家表亲,大娘与之成婚,便能离了长安。
瑞元十二年二月十六。
林府的人来沈家提亲。
江明越已说服了家中人,只是路途遥远,长安不定。婚事则要待由林祭酒代为操办。
林祭酒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沈府嫡女。意味着,沈家在这场王林两家对峙中,是站与他们林家一方的。又得了一胜算筹码。
虽然林祭酒本以为会和沈家嫡女结亲的,是长侄林君琢。但小一辈的想法,总是捉摸不透,长辈也不好过多干涉。
沈灵姝劝服了阿耶后,又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林君熙。
不过林君熙从表兄寄书信后便知了,只是一直等着沈灵姝来告知她。
林君熙本满腹不平。但直到见到了沈灵姝,那股不愿却烟消云散。
幽幽叹了口气。“真没成想,最后竟然敢让表兄这个二愣子抢了宝去了。”
沈灵姝笑:“江郎人也不错,不至你这么贬轻他。”
林君熙哼哼:“还没入门,你就这么替他说话。有我阿兄好吗?”
沈灵姝:“阿兄自然好。”
林君熙见沈灵姝十分坦然地跟着喊“阿兄”。想着这么多年来,沈灵姝从不避讳跟着自己喊兄长。怕是真把其当做亲兄长了。
“是我阿兄不配。”林君熙知林君琢对沈灵姝是心存欣赏的。只不过——
“表兄或许比我阿兄更适合你。灵姝你或许是对的。阿兄一心政务,这几日在宫中忙得府宅都未回。偶尔匆匆回,也只是更衣便走。”如灵姝嫁与,少不得受冷落委屈。
林君熙也知道,阿兄不可能不知灵姝要成亲的事。不说同一屋檐住,表兄提亲,二叔肯定会告知。再者,听闻了二婶说,现今林家在长安的主脉都在宫中。其他朝官忙着阿臾算计,国事担子是阿兄和灵姝的叔兄同在政事堂分担。
阿兄有一千一万种方式知晓,却不曾来问询灵姝。大抵是已认清了吧。
林君熙摇摇头。彻底放下了自己的执念。
“以后我们也是亲人了。”反正嫁给阿兄还是表兄,沈灵姝都是自己的嫂嫂。儿时所愿也算成了。林君熙笑,揽着人的臂膀,“倒不知你俩怎么搭上的,快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