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郎君,老人云: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倒好,直接让圣人来拆婚。”
卫曜在灯下, 注视着沈灵姝一边给白犬顺毛,一边与着自己讲话。
女娘外罩着杏色的云绣袍, 乌发垂散, 眼睫在莹润的面上投下小片阴影。
“拆婚?”卫曜顿了下, 移开眼, 冷冷道, “小娘子还未成亲, 怎么能叫拆婚。”
沈灵姝抬眼:“若不是裴郎君从中阻拦, 这亲早就成了。”
卫曜冷眸:“绝不会有这事发生。小娘子便是成了, 某也会定叫你这婚无法善终。”
“你……”沈灵姝被噎了一句, “你便是存心要与我过不去是吧。”
卫曜没应话。
沉眸。
他坐在雕纹花卉的圆椅上。案前烛光将人的眼眸倒映得极为明亮。
淡薄的唇紧抿, 竟隐隐让沈灵姝看出了几分委屈不快出来。
沈灵姝垂眸下了眼。“世间女子千千万,小郎君尚且年少, 何必执拗于我。”
“所以,小娘子是千帆过尽,现在想要另择良木了?”
沈灵姝辨出人了语中的不悦。听着似在谴责沈灵姝移情别恋似的。
“小郎君你现在只是小,等你以后遇见了合心投意的女娘。小郎君心思在不在我还难成。倒是妄费我这一桩姻缘。”
“小?”卫曜抬眉,凉凉问。
沈灵姝转眼看怀中的小白犬,心想却是反正加上上辈子的记忆,人现在才十六岁,就是比自己小。
沈灵姝将白犬放下,到窗边剪烛。
如今夜深。烛火燃曳不止。
婢女们都在耳房歇息着。这活也只有沈灵姝自己来做。更不用说,自己屋中还有一个鸠占鹊巢,不能被看见的人。
卫曜揉着桌案上白犬的毛,眼却是望着窗边沈灵姝的位置。
沈灵姝着月白中衣,墨发披垂至腰。外头披罩着一件杏粉色的外袍,绸带未系,宽宽松松随着人的动作起伏跌荡。
倾身剪烛时,往前探的腰身,腰臀袅娜,婀娜一握。
卫曜眸色晦暗。
沈灵姝剪了烛后,便又坐回了桌前。见卫曜将自己暖手的小狗抱走,扁了扁嘴。
小白犬睡熟了,任由两个主子来回揉搓。只是偶尔动了下耳,扫了下尾巴以视被惊扰了睡眠的不满。
沈灵姝:“我困了。小郎君还不回,我真不能作陪了。”
沈灵姝知道卫曜来寻自己,到底是因为亲事的事。
如今退亲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江明越并不退却。
于是沈灵姝便也不急着处理。
只有卫曜一人急。
卫曜:“江家小儿。若是只有死和退亲。小娘子也是如此执拗?”
“我执拗?”沈灵姝不悦了,“明明是你执拗。你我素昧平生,只不过我施舍你好意一二,你若因此缠上我,那倒不如一开始我们便是陌路。一个江郎死,便有万万千千个江郎。”
卫曜沉默了:“为何不能是我?”
沈灵姝张口,片刻抿上。
卫曜继续道,“小娘子剪烛的样子,吾曾梦见过。在梦中,小娘子是吾的妻子。成了吾的皇后。”
沈灵姝差点没坐稳。眸中惊异地看着面前人。
少年郎肩膀宽阔,一声墨黑袍,与着怀中的白犬彰显对异。发上木冠,面如冠玉,坐姿清定神闲,仪态风雅峻然。
一双狭长的丹凤眸,挑眼看人,烛光恍惚中,竟有几分邪逆之色。
沈灵姝脑海中惶惶然冒出一种可能。还有几分不安。
“小郎君这梦……太不真实。”
“为何?”卫曜带着拉弓扳指的手,一寸寸摸着怀中的白犬背上的毛。“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吾对娘子情真意切,娘子呢?”
卫曜问着一话,邪佞的眼挑起直视着沈灵姝。漆黑如渊的瞳孔,没有半分笑意。
惶惶间,沈灵姝竟将眼前人和上辈子的人叠印在一起。
沈灵姝脸色陡然一白。
一个不稳,真摔下了椅上。
卫曜蹙眉,放下了狗,来搀扶。
沈灵姝坐在地上,却没有理会人伸出的手。
而是仰着下巴,盈盈水光的眸盯着人看。眼中似有惊恐。
卫曜蹙了眉,蹲身将人抱起。
冷哼。他只不过将上辈子的事以梦的形式说出来,便吓得小女娘泪眼连连。亏心不已。
“小娘子这是在害怕什么?”
沈灵姝圈着人的脖子,刚才太过惊讶失态了,摔得屁股还有些疼。镇定下了情绪来,刚才吓出来的泪珠这会竟掉了下来。
“不瞒小郎君……我也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嫁给了木头将军,天天守活寡。”
卫曜:“……”
“守活寡?嗯?”卫曜脸色黑了一分,沉了声,“某倒是不知道,小娘子梦中,竟然过得如此不顺心意。”
“既然是梦,真真假假。”沈灵姝吸鼻子,泪水打湿的眼睫湿漉漉,像是林中迷失的小鹿。叹息着,倒是真有几分惊恐未犹之状。
卫曜眉梢一抬,抱着人便直接放倒在了床榻之上。
两人挨得极为近。
沈灵姝杏眸瞪得圆溜溜,半惊半恐地望着人。
卫曜欺压半身。
四目相对片刻。
忽地低下头来,在沈灵姝唇上便是一咬。
“!”
“呜!”
床幔之下,沈灵姝嘴巴、脸颊和脖子,都难逃其难。
末了。
卫曜舔了舔嘴上被沈灵姝反咬回来的伤,哼笑了声。
沈灵姝见人嘲讽,更是气极。拽住了要起身离开的人,一个翻身,骑在了人的身上。乌发凌乱,顶着红润的嘴巴,脖上和脸颊的暧昧吻痕张狂。女娘哼哼,笑得得意。
“你才是手下败将。让你欺负我。”
沈灵姝趁人没反应,在人脖子上张嘴也是一咬。
躺在女娘荷花粉色丝绒垫被榻上的人,凤眸深沉,墨黑的头发披散开来,搭配着人一张绝伦出尘冷峻的脸。仿若是朵摇曳罂粟。
沈灵姝可没嘴下留情。
咬完得意地抬头。
卫曜一双眸子深邃。朱色唇抿成薄薄一道线。
沈灵姝盯着人俊美无俦的脸蛋。
心下不得不感慨。
还是有几分姿色在的。
沈灵姝撇撇嘴。
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原来是耳房的春桃听见了动静。起身见娘子的寝室竟然点着烛,于是过来看看。
“娘子,你还没睡吗?”
沈灵姝看了看被自己骑在下面的卫曜,又看了看敲动的门扇。
“娘子,我进来了……”
“等……唔。”
沈灵姝愣咋。卫曜一把起身,按着沈灵姝在自己身上的腰。伸手,快速将两边的帐幔一把扯下。
春桃推门而入。
沈灵姝闻声吓一跳,立马拉过了旁边的衾被。将两人同时盖住。
卫曜:“……”
女娘的衣衫薄,紧贴着卫曜的胸膛。柔软之物便压在了卫曜身上。软香沁鼻,女娘的发丝铺扫在卫曜面上,双手扯着拉过头顶的衾被。
两人交错的呼吸都在狭窄漆黑的被子中。
卫曜喉结动了动,扶在了腰上的手退怯微松,闭上了眼。
春桃看着窗边的壁烛,又看看案上的穿着翡翠小马甲睡得正香的小白犬,最后看了看床幔遮垂下来的床榻。
“娘子?”
春桃走进。
沈灵姝闷闷的声音从里传来。“……我睡着了,刚睡不着起来看点书,没成想又睡着了忘记灭烛,你帮了我熄了就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春桃迷迷瞪瞪。“……好。”
虽觉古怪,但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古怪。只能听了娘子的嘱咐,熄灭烛火,抱走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狗。给娘子带好了门出去。
狭窄的棉被之间。
眼前一片漆黑。
沈灵姝脑袋还埋在卫曜胸膛上,
无人察觉的黑夜之中,卫曜抿紧了唇转开脸,耳尖红了一点。
待春桃离开,沈灵姝才将被子掀开。
“呼,闷死我了。”
新鲜的空气陡然闯入。
夜能视物的卫曜,只觉眼前白皙修长的脖颈撞进眼,未有裹束的圆润丰满,沟壑可见。
女娘却毫无所觉。嫌热一般,以手扇着风,撩着一角衣领灌风。“太险了,差点就被春桃发现了。”
卫曜牙齿几乎要咬碎,重新又闭上了眼。
第四十一章
沈灵姝在浓沉的夜色中看不清人, 还未等低头看看卫曜的情况。
腰间就是一紧。卫曜放置在人腰间的两手一握,一提,将沈灵姝抱了起来。翻身抱置在一旁榻上, 袍角飞扬, 自己迅速下了榻。
沈灵姝被放置在荷花粉色软绸榻上, 外袍宽宽松松笼罩, 黑夜中只听得一句低哑的声音:“我走了, 小娘子好生休歇。”
沈灵姝甚至来不及张嘴回人一句。人便没了影子。
只剩下未关上的窗扇在夜风中摇曳。
沈灵姝还是头一回见人走这么迫切。怎么?还有鬼追他不成?沈灵姝怪了一句, 不再理会。
*
退亲一事很快便在长安各坊人尽皆知。
沈灵姝又成了贵侯夫人闲语之间的“座上宾”。被林家退婚, 贵夫人们还没来得及嘲笑几句。朝廷又下了圣旨, 赐婚沈府和长安新贵少将军。前后两个消息流出,间隔都不过两日。着实把长安上下都看迷蒙了。
想要讽沈府贪慕权贵的,但一个新贵将军,和一个根深蒂固的大世家。怎么也是后者更为吃香。想要说沈灵姝倒霉的, 但这么一个新贵将军,现今在长安炙手可热。嫁与其人, 前途坦荡一片, 备受朝廷重用, 也说不上吃亏。
但也有明眼人毫不客气指出, 一个武将, 怎么能和大世家相当。有朝中做官的, 更是心中皆知这个小将军, 也只是一把刀。一旦得罪了个世家, 定会是不得安生。沈府嫡女跟了人, 自是吃亏。
总而言之, 坊内对于退亲一事还是嘲讽可惜居多。处于各坊热议焦点的沈灵姝,识趣地自己躲府宅一阵子。免去参与宴会被东问西问。
闲暇甚至给小白犬做做衣裳。
沈济也单独寻来沈灵姝询问话。前已有林祭酒单独寻来他道清来其中利害。沈济对自己的长女更为愧疚。常年来坚守着不让自家女儿成为自己朝政阿谀的牺牲品, 要让她安稳长大,成为堂堂正正的沈家人。谁料想,林祭酒一句为国为民,精准地拿捏了沈济。沈济进退两难,不曾想自己妥协,却也要女儿的婚事为自己妥协。
前已经有了自己的庶女背叛了他们沈家,质问拷打了贴身婢女,得知了庶女与王家交行密切多日,似是与王家人离了长安。沈济悲愤不已,休了柳姨娘,只当作自己从来没这么一个女儿。
“灵姝,苦了你。是阿耶无能。”沈济操劳了一辈子,心血均付给了大晋,可以说,为着大晋腰身板正,从未对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的功勋。
唯一欠疚的,是自己的正妻和长女。
“你阿娘如今不在长安。只是离了阿耶远一些,阿耶便像被抽断了筋骨,偌大一个家,阿耶样样都没有做好。还把你折了进去。“沈济高座而面上沧桑,“你阿娘若是知道,定会斥骂于我。”沈济苦笑。
“阿耶,你属意林家吗?”这话可谓是大不敬。尤其是晋皇帝人还在世,晋朝后继有人。
“胡闹。”沈济沉脸,“天子脚下,岂可荒唐言!林家若是帮扶着大晋皇室起来,便是忠臣,阿耶自然与他们是一并的。若是贼子心肠,那必定是在我们沈家对立面,阿耶一视同仁。”
沈灵姝抿了下唇,才没有将那句“晋朝由太子弱货当道,定要亡国。”这种更大不敬的话说出来。
“阿耶宽心,赐婚之事,虚名而已。灵姝无怨。”
*
沈济也只是找女儿宽慰上一两句。毕竟事已成定局。朝廷发下的圣旨,是万万不能背弃。
特别是对于忠心之骨的沈家。
卫曜倒是来得不勤了。反正沈灵姝和他,两人凑一起,就没一个好脸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守活寡”的言词给人气呛了。
索性人不来打搅,自己也轻松。省得与人斗气。
沈灵姝乐哉。
这几日里,便只有江明越的小书童频频过来送自家公子的信。因腿有疾,便只能靠着书信往来。
沈灵姝倒是唯一对江明越歉疚。连累人摔了腿,可能还要遭受外头流言蜚语侵扰。现在平白无故被退亲。对人又何尝不是失了一份清誉。
毕竟是人好心帮自己在前。遭受这般无辜之灾,总归还是要给人一个解释。
只不过现在林家沈灵姝是轻易去不了了。因刚有两边的退亲一事,如何都要避嫌。
连林君熙都不能来探看自己。
更别说她去看望江明越。
沈灵姝苦思片刻。扮成婢女或许容易被认出。但若是扮成小厮的话……
再加上小书童常偷偷让福允送信。沈灵姝若是穿福允的衣服,扮成福允的样子偷偷溜溜出府。
街上外人是认不出来。
但是到了林府不好说。
总归也是一条法子。
沈灵姝寻来了福允,要了干净的一套衣裳,又通知了人去告知小书童自己的计划。由小书童在林府內里应外合,引开守卫。再寻了个偏僻的墙角,自己老老实实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