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而不谈的,是原随云本欲杀她的心思。
原随云听出柏安安有为他疗伤之意,便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半跪在柏安安面前,一脸羞愧:“徒儿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稍有所得便得意忘形,徒儿愧对师父。”
柏安安摇摇头,忙要去扶他起来,可她刚起身,又开始一阵猛咳,咳得喘不过气来,坐了回去。她本意想让原随云多跪一会,不想原随云反而顺杆往上爬,急忙站起来扶她,又给她拍背,又对着一旁的护卫怒道:“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护卫吓得连忙告退,跑去找大夫。
她抓住原随云的手就往回按,道:“坐回去罢,我没事的。”
柏安安颇有一种在和影帝飙戏的感觉,然而她丝毫不知的是,她所有的动作都建立在她是原随云师父的基础上设定的,所以每个动作都颇有一种六十岁老太太逗孙子的感觉,可她的外表也不过二十五岁,这样一来,倒显得有几分滑稽,丝毫不如原随云自然了。
柏安安待他坐下时,又忍不住看了看他的眼睛。
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了原随云的身份,恐怕她一时还看不出原随云是个瞎子。原随云幼时失明,他是原东园唯一一个儿子,也是无争山庄的继承人,他武学天赋极佳,文武双全,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而眼盲就是他浑身上下最大、最致命的缺陷。他痛恨自己是个盲人,也丝毫不甘心让自己的盲眼影响到自己,故而他尽力学会调用自己的其他感官,尽力去模仿正常人的生活,使得他即使是个盲人,也能与正常人一样生活。
除非仔细去看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不然轻易是发现不了他是个盲人的。
柏安安偶尔会觉得,虽然他双目失明,可却比常人拥有更好的四感,对外界的变动敏感、反应也极快。他的失明除了让别人有言语上可攻讦之处,其实也从另一个方面帮助他许多。
不过只怕对原随云来说,这双失明的眼,不单单代表他失去的视觉,也是他的心魔吧。
虽说原随云似乎已经信了她所说的话,但柏安安仍不敢大意,继续趁热打铁,“实则,我也没完全参透这门武功,但今天试的这招治愈之光能治好陈琰的腿伤,若是可以,我也想再试试的。只是这招式实在太耗费 耗费内力,我今日用了一次,只怕近期都不能用了。”
第4章
入夜,明月高悬。
柏安安扒在窗边,悄悄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隙。领武馆内并无侍女,陈琰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想逃跑,只需要瞒过守在门口护卫就可以了。许是领武馆平静了太久,守门的护卫只有一人,倚在门边,满脸皆是困意,将眠未眠。
领武馆内住着的皆是武师父,原随云不可能随便安排一个普通人来看守的,这名护卫,兴许也是一位高手呢。
柏安安不敢大意,召唤出刚用碎片合成的食梦貘,对着护卫便是一招 入眠 。
沉睡只是 入眠 的附带效果,命中率也并非百分百。这一击果真未使对方入睡,那护卫一惊,反倒一个激灵,醒了。
柏安安急忙蹲了下去。
所幸食梦貘这一招不是扔出什么暗器的,故而护卫左看右看,也未发现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他又揉了揉眼睛,继续倚在门边。
柏安安又站了起来,小声道:“就是现在!”
护卫的身子一滑,便坐在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下,便没有人能看住她了。
柏安安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口,见护卫果真睡得正酣,便大胆探出头去。领武馆的西面对着的是得闲园的高墙,得闲园是原东园种植花草的地方,三面皆建了高墙,只有朝东的一面因向着原东园的住所,故而只是围了一人高的篱笆以供原东园在高处也可观赏。领武馆在得闲园的北面,故而望得到的只有一面墙罢了,而这面墙,合着领武馆的院门,也便形成了一道不算窄的横向通道。柏安安未见到夜巡人的身影,便贴着墙,小心地向东面的演武场跑去。
演武场就在后山山脚下,而据说无争山庄的后门,就在后山的东北面。
她早就想好了,只要她穿过演武场,爬上后山,就算无争山庄发现她不见了,一时也不好找出她来。只要上了后山,想出后门离开,还不是小菜一碟。
无争山庄的布局是以会客的大厅、原东园的住所为中轴线,两侧的楼宇皆成对称分布。领武馆在无争山庄的西北角,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位于东北角的藏器阁,二者之间修了一条长数百米的百家画廊。原东园生性淡泊,好以文酒自娱,这百家画廊的左右悬挂着的便是原东园从各处搜刮来的名家画作。柏安安走了片刻,不停地勘察左右是否有人,不小心便走到了画廊边上。
两名夜巡人正好在长廊上巡逻。
柏安安暗道不好,藏在了画廊旁的灌木丛里。夜巡人走到这里,看见了不远处的领武馆,停下脚步,忍不住八卦,“今年正是奇了怪了,领武馆居然有人活了下来,还是两名武师父。”
另一人似乎不太关心这个话题,怏怏地附和:“是啊,两名武师父。”
“啧啧,听说那名女师父活下来了。当年我就觉得少庄主对这名女师父不太一般,现在又为了她破了例不杀,该不会 ”
柏安安咬着手指暗想,听夜巡人的意思,似乎原随云杀武师父已经成为了庄内的惯例,原东园也是不管的。这样说来,无争山庄也根本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了。
那名较为沉闷的夜巡人却是打断了他,道:“闭上你的嘴吧,柏师父活不了多久了。少庄主不杀她,是因为柏师父懂点医术,或许能治好他的眼睛。我今儿听到少庄主发话,如果柏师父一月之内治不好他的眼睛,要让柏师父死得比其他武师父还惨。你再嚼舌根,小心少庄主听到,让你一起陪葬!”
柏安安只觉背后一凉,再也听不见那两人的对话了。
治不好原随云的眼睛就要虐杀她?这无争山庄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待夜巡人一走,柏安安立刻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她拍拍身上的树叶,又忍不住去回想二人的对话,打了个冷颤,不住呢喃:“死得比其他武师父还惨 这么狠?他眼睛又不是我害的,至于么。不行,快走!”
圆月隐到了云层之后。
柏安安看着四周渐渐变暗,心里的不安也愈发浓重起来,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渐向她靠近。柏安安定了定神,下定决心,转过去就是一声:“伞 ”
“柏师父?”
柏安安顿住了。
原随云披着茶白色的披风,内里只穿着里衣,他的头发随意地束起,却也散乱,就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白日里见他虽是少年模样,却也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之感,而现在看,倒显出几分少年儿郎的不羁。
柏安安却没忘记庭院那一地的尸体,如今见他只觉见鬼,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原随云微微皱眉,脸上似是迷茫,见柏安安久未回应,他神色严肃,喝道:“谁在那里!”
柏安安吓得转身就要逃,然而她一步也未迈出,就瞥见茶白色的光芒愈近。她知道是原随云动手了,也不敢再逃,闭眼大喊一声:“是我!别杀我!”
原随云的手便停住了。
他收回手,面露不解:“夜深露重,师父缘何要躲在草丛里?”
柏安安见他不像要杀她的模样,又想到方才夜巡人的对话。原随云还等着她给他治眼睛,而且也下了一月的限期,只要她不露馅,这一个月应当是能保住命的。她便大着胆子,出声解释:“嗯 月色正好,我来赏月!”
第5章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神出鬼没,这哪里是人!”柏安安气呼呼地打掉树上的一根细枝,“这明明就是变态!”
她一脚踩在树干边的一块岩石上,双手叉腰,不住地喘气。
昨夜原随云给了她这块玉牌,明面上是允了她可以在山庄内随意走动,实际上却是在警告她别想逃出山庄。柏安安心知原随云既然会警告她,便肯定也派人监视着她,也便不着急逃跑的事了。但不逃跑,又不意味着只能在床上装死,她现在既然休假,也便借着这块玉牌的方便,跑到后山来看看。
她现在不能逃,不代表永远没有机会逃!
柏安安又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不住地乱舞。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能当个公主王妃,她穿越就是个武师父,武师父也就算了,还要给这种喜怒无常的反派人物做师父,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被杀。穿越了也不给她开外挂,就一个阴阳师系统,式神还一个ssr都没有!
柏安安越想越气,手上的树枝也越挥越快。
“柏师父!”
柏安安的树枝飞了出去。
她偏头看去,两名护卫对她行了个礼,道:“小的见过柏师父。”
柏安安点了点头,“嗯,我四处逛逛,你们继续忙吧。”
无争山庄内管理严格、尊卑有序,她既然是原少庄主的武师父,原随云现在对她也算礼遇,故而庄内的下人见到她都会特意地过来打个招呼。若是寻常的侍女家仆同她打招呼,还能让她觉出几分热情来,可就连藏在庄内各个角落的护卫,如鬼魅一样,不知何时就从哪个角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行礼。
她从领武馆到后山这一路,简直受够了这些热情的 惊喜 。
她才不信那些正在执勤的护卫也需要同她行礼,这肯定是原随云下的命令,是原随云对她无处不在的警告。
待护卫走得远些了,柏安安狠狠一踢树干,忿忿道:“噫,江湖人都是变态!”
饶是如此,也绝不可能打压得了她求生的意志。
她捡起那根被她甩飞了的树枝,一边瞎挥舞着壮胆,一边又往山上去。
与其说这座山位于无争山庄之内,不如说无争山庄是依山而建。这座山朝南一面向阳,树林茂密,土壤肥沃,无争山庄便可开垦土地,借此山便可自给自足,哪怕无争山庄被人从外层层围住,也不会弹尽粮绝而亡。而山的背阴面却是一面笔直的崖壁,高且险,无人可从崖底攀岩上来,而活人更不可能借着这座山逃跑,若是有人存了贼心,逃到后山上,原随云也只需派人守住后门,那人虽在山上,却也似是在瓮中,无处可逃。
柏安安是个惜命之人,她只往下望了一眼,就彻底放弃了从后山逃跑的做法。
悬崖下云雾缭绕,一眼望不见底。
这不是一座简单的山,明明就是座断头台。
山顶上未设有岗哨,也没有修亭子,此处似是荒芜了许久,除了崖边一块巨石上十分光滑,其他地方却是杂草丛生。
柏安安坐在石头上,往南面看去,见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依稀可见红瓦高楼,无争山庄不至于大到望不见边际,却也筑有不少楼房。只是她对无争山庄内里的构造还不算熟悉,连自己居住的领武馆都分不清位置,而无争山庄的大门,也不知被哪栋建筑物遮挡住了。她虽俯视着无争山庄,却也与看不见无异。
再往远处望去,柏安安才发现,原来无争山庄是修在后山的山脚下,却又是另一座山的山顶上。难怪她在无争山庄里看后山,并不觉得此山高耸,但在后山望悬崖之下,却觉有千丈之高。无争山庄建在山上,是修在远离街市、隔绝人烟之处,她在无争山庄的至高顶,却再难望见无争山庄之外的街市楼宇。
还好她昨夜没有轻举妄动,就算她逃出了山庄,原随云要抓她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逃是不明智的行为,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原随云心甘情愿地放她走。
柏安安觉得头都大了。
要让原随云心甘情愿地放她走,就要让原随云觉得杀了她可惜、留着她无用。留着她无用,即她不可能再帮到他任何事了,她不能教他武功,也不能治好他的眼睛,那么她就是无用的人。可如何要在柏安安无用的情况下,还让原随云觉得她不可死呢?
对于原随云这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反派少年来说,只有对他有用的人不可杀吧?
这样想来, 如何让原随云心甘情愿地放她走 ,是个压根不存在的伪命题。
柏安安叹了口气。
除非哪天原随云吃错药了,不想杀生了,不然她是活不下去的。
柏安安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对啊,要是原少庄主出家了,他就不能杀人了啊!
第6章
“沙啦啦啦啦 沙啦啦啦啦 是人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吗?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了人呢?”
柏安安已不记得她走了多久,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漫长,但身上不觉有半分疲累之感,反倒是看着蝴蝶精拿着手上的--不住瞎转,还生出几分心疼来。她跟着蝴蝶精走得越远,身边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模糊、黯淡。直到走到一座桥前,蝴蝶精停住脚步,转向她道:“主人主人,原随云的梦境就在前面了,走过这座桥就能到了。你一定要小心啊,不能在他的梦里刺激他,他梦里的意识会化作刀剑,倘若伤到你,你也会真实地受伤。如果你死在他的梦里,就永远都出不来了呢。”
柏安安抖了抖,倒退两步,“不是吧,做梦也能这么狠?”
蝴蝶精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主人,你要回去么?”
柏安安犹豫片刻,想到蝴蝶精是掌管所有人梦境的,应该也了解原随云的梦境,又问:“原随云的梦是什么样的?他今天的梦和平常的梦一样吗?或者,他今天心情好吗?”
蝴蝶精摇摇头,皱着眉道:“这位原少庄主每天做的梦都一样,都让人 很不舒服。主人,我要去看别人的梦境啦,你要离开的时候再叫我就好了,我先走了!”
“诶,你好歹给我一把梦里可以用的武器啊 喂!!!”
柏安安心如死灰。
她好不容易想到了新的办法可以自救,是不可能不去尝试的。如果原随云每天做的梦都一样,她今天入梦还是明天入梦都没有区别,早一天入梦还能早一天想出新的对策来。大不了,她今天在原随云梦里就不要说话好了。
她双手合十,慢慢踏上了桥,心里默念:“ ”
桥之后是一片黑暗。
柏安安回头看了一眼,她能看见桥,也能看见她过桥前的景色,然而桥上的灯光是半分也照不到桥后的。柏安安已然到了原随云的梦里,而原随云的梦,就是一片黑暗。
或许是因为他幼时便已失明,已经记不住失明前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而常年的眼疾也使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置身于黑暗中。
柏安安微微伸出双手,却也不敢四处乱摸,生怕什么时候就摸到什么怪兽的舌头之类。她的步子也迈得极为小心,先是慢慢伸出一只脚去试探,踩了踩地板,确认无虞,才大着胆子踩了出去。
饶是如此,她也能摔上几跤。
随着她渐渐深入梦境,她所见之景仍是一片漆黑,可在同样的漆黑里,渐渐听出了别的声音。
她先是听见低声的窃窃私语,听不真切对方说的是什么,其后是细弱的笑声,听得她毛孔悚然。柏安安心里发毛,脚下不察,又摔了一跤。她察觉有人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手,“又摔倒啦,我扶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