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化见到石子,下意识便想到了常用石子作为暗器的白玉堂,却也不敢直问,只道:“来的只有我一人,并未惊动王府守卫,兄台不必遮遮掩掩,出来说话吧。”
白玉堂这才露了面。智化见他,立刻走上来,急道:“果然是白五弟,你不知这冲霄楼不仅设有多班守卫轮流值班,就这值班的三个时辰内,每隔一炷香便要有人到特定的窗口挥动旗帜,告诉外边这冲霄楼内无事。今日是我在外值班,迟迟没有看到挥旗,便料想你等闯进了冲霄楼。好罢,现在王府大乱,我担心襄阳王要来冲霄楼看一看,特来通知你们一声。”
柏安安又看了眼冲霄楼外,不见有人马袭来,便道:“智大哥,王府发生了何事,我怎么看见有百姓的住所着火了,还有叛军?出了什么乱子?”
“这火不是你们放的吗?哎哟,是我糊涂了,这般胆大妄为的事只怕是小侯爷一人的手笔了。”
柏安安惊道:“庞昱?!”
智化点头:“可不是,听闻襄阳大乱,多家与王爷素有来往的钱庄、米铺皆被烧毁,更传出先前投向王爷麾下的厢军军都指挥使实际上是小侯爷安插的人,如今王爷训练的那支厢军已被庞昱控制了,已围住了襄阳城,更有军队大张旗鼓地往王府来,说要活捉襄阳王回京问罪哩!”
柏安安已听得有些傻了:“还有这种操作?”
原来平乱可以这么简单,那他们先前什么盗盟书找人证绘制王府地图不都是多此一举嘛?
白玉堂一拍手,赞道:“好,庞昱有种!小爷我今日对他是要刮目相看了!”
却见明事理的智化虽面有赞叹之色,却很快又忧愁地叹了口气,柏安安忙问:“智兄这是何意?为何叹气?庞昱这么做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智化道:“若是现在我等没有襄阳王造反的切实证据,小侯爷在城区之中纵火焚烧商铺、私调军队、又大张旗鼓地来捉拿皇亲国戚,若再搜查了王府,这一条条皆是死罪,若是还拿不到证据,就算天王老子想保住他的命,也难啊。”
除了几张供词之外,他们手上的确没有什么证据,且不说别的,就光说私调军队,这在极其忌惮武将的大宋朝廷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只怕庞昱这回是难逃死罪了。
柏安安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搞得这么大,却不想她身后还有一个能把事情搞得再大一些的家伙,只听白玉堂嚷着“不就是要证据,我来!”后,他破窗而出,踩到了那窗台之上。
这或许是柏安安最不想见到的、最还原原著的一刻了。
只见白玉堂脚下木板一动,他的身形一晃,便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听见了一连串的金属碰撞之声,最后是一声落地的重响。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快拿孤的虎符,哎哟,我 ”
第80章
柏安安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不假思索地从打开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去,却不想白玉堂摔入机关之前还踢飞了梁上的琉璃珠子, 而冲霄楼底层的烛火也不知如何就灭了,这使得冲霄楼瞬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她瞪着眼看了一会,什么也看不清, 只见黑暗中像是有个泛着紫色反光的圆形物体从外边飞进了冲霄楼, 却停在了原地晃荡。
那圆形的物体一边晃荡,身上的反光便越来越明显, 从一侧又漏出了一道金色的光, 智化看了一眼,终于辨认出了来者, 小声道:“金鱼袋,不好, 是襄阳王来了。”
柏安安从未见过襄阳王, 也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 见 到襄阳王。
果见趴在地上的襄阳王慌手慌脚地爬了起来,正了正衣帽,怒道:“怎么回事, 谁把冲霄楼里的烛火给灭了的!快点起来!”
这时, 冲霄楼外又冲进了三五个人, 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打头阵, 一听襄阳王呵斥,立刻扯着嗓子喊:“快快快, 快把烛火点上!火折子呢, 快拿火折子!”
一则是因这冲霄楼机关重重, 襄阳王就算是这儿的主人也不敢经常来此,二则是他将宝贝藏在了这里,自然也不能时常过来、以免惹人注目。他这次是被庞昱带的军队给逼急了,不仅自个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就连一个心腹也未带,跟着他来的都是些恰好在他面前阿谀奉承的侍从罢了,对这里并不熟悉,就连点着火折子都不知该照哪处。襄阳王也顾不得再废话,空手将一个火折子夺了下来,又要往那冲霄楼正中间的石台走去。
先前因贾配说过这石台之上放着的匣子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所设,其中非但是空的,更会触动机关,故而柏安安从没有动过去石台探查的念头。如今襄阳王亲自在她面前 演示 了一会,她自然是悔不当初,更是不停地在心中暗骂这群老狐狸。
只见襄阳王走到那石台前,又从左侧绕了过去,弯腰在石台四周寻着什么,未有多久,只听有机关启动的声音,石台的左侧竟又出现了一个台阶。这台阶一出现,石台上便也出现了一块凹陷。襄阳王从这石阶走了上去,走到凹陷处旁,伸手从石台底下捞出了一个木盒子。
他将火折子立在一旁,一抖衣袖,才打开木盒,道:“好,有这虎符在,庞昱拿到了厢军的兵权又如何。他自断了粮草,我调禁军攻之,不愁攻不下来,到时候还可以此作为理由,一举攻破开封!来人,快将钟雄、蓝骁、邓车、张华叫进来!”
侍从领命便走,这冲霄楼便只剩下襄阳王与雷英,这便是动手夺虎符的最好时机。柏安安听得雷英又在一旁阿谀奉承,便和智化定下各从一侧的楼梯走下,左右夹击这二人。只是她边小跑,又在心里想:白玉堂究竟去哪儿了?
灯光昏暗,她只影影绰绰地瞧见了铜网阵上似乎有一片白色的物体,却又瞧不清到底是不是白玉堂。她希望不是,可白玉堂滑落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艰险了,如何能让她放下心呢?
她刚从楼梯绕下来,只见面前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她下意识地以手挡目,却听熟悉的声音喊道:“你这狗贼,速速受死!”
白玉堂的钢刀直直向襄阳王砍去,不想一旁的雷英也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连人带刀将襄阳王挡在身后;智化忙从另一侧劈刀砍来,襄阳王慌忙以手遮挡,他手中的木盒也就飞了出去;柏安安不敢再有耽搁,飞身扑了过去,抱住那木盒。
柏安安将怀里的木盒仔细地看了一眼,喜道:“两个虎符都在!”
这虎符到手,襄阳王除了藏身在王府中的一干牛鬼蛇神和一千亲卫兵,就什么也没有了!
襄阳王自知大势已去,索性心一横,趁智化不备时踢了石阶旁的宝一脚。只听倒地的宝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石台之上、房梁之下的铜网阵立刻发出了金属碰撞声。柏安安喊了一声 快跑 ,抱着木盒,就往白玉堂的方向一头撞了过去,智化也反应过来,赶紧向冲霄楼外跑去。
这时又见襄阳王让侍从喊来的江湖人也来了二人,襄阳王急忙往那二人身后跑去,喊:“快拦住他们!虎符!虎符在那女人手上!”
柏安安一听,连忙将木盒扣好,也不顾这木盒硌得慌,硬是塞到了怀里。白玉堂和智化齐齐向前一步,挡在柏安安面前,道:“我们挡着,你快找机会把虎符送出去。”
如今虎符已到手,他们暴露了行踪,反倒觉得心中畅快,也乐得打场痛快的架松松筋骨。智化先白玉堂一步出手,还高声道:“我黑妖狐与你们虚与委蛇已久,早受够这股气了,今日就让你们见见爷的厉害!”
白玉堂也紧接着分头击向另一人,却是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刀便将那人砍倒下去,道:“那智大哥便在这里玩着,这襄阳王就交给我吧!”
冲霄楼之外的这一圈木围城,曾经像一个大迷宫一样将不知多少人困在其中玩得团团转,如今便像是个泥土捏的城堡一般,从内往外,沉沉塌陷了下去。
白玉堂开道,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木围城尽数崩塌,三人终于重见天日,冲霄楼外已被重重的士兵围住。众多的火把硬是将襄阳王府的夜染成了红色,而在那条通往冲霄楼唯一的通道上,开封府众人尽数到齐,红衣展昭首当其中站在最前方,手持巨阙剑,沉重的剑身将襄阳王压得跪在了地上。
到手的襄阳王被展昭捡漏了,有一瞬间,白玉堂想死的心都有了。
包拯沉声道:“襄阳王,你在王府中私屯大量军火兵器,本阁已从你的王府之中搜到了玉玺和龙袍,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柏安安环顾四周,才知如今王府已被自己人控制住了。她连忙将木匣从怀中拿出,一边掏出虎符,一边往包拯那跑:“包大人,假虎符在这儿!诶,这是 ”
在这虎符之下还垫着一层锦布,因柏安安的动作太过粗暴,反倒使她发现了锦布之下藏着的书信,只是这信上的字明明一笔一划写得十分清晰,她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公孙策接过书信,一脸讶然:“这是西夏文。”
李元昊脱宋自成一国,使得大宋朝廷十分愤怒,两国至今还在交战,襄阳王与西夏竟有私下的书信来往,不论这内容写的是什么,私通敌国的罪名定然也跑不了了。
包拯道:“将襄阳王与其党羽关入大牢,严加看管,不得有失。明日便启程将其送往开封,襄阳王的罪名将交由圣上裁定。”
“是,大人。”
先前城中失火,王府中虽有大乱,但也没有几人逃出王府,庞昱带来的这群厢军正好将整个王府搜查了个底朝天,仍在王府的数名江湖人已被押入牢中,但还有数人并非是住在王府之中的,则需要众人再耐着性子从城区中一个个捉回来。众人纷纷拿出盟书,就像是点单一样每人分走几个名额,势要今晚就将襄阳王的势力一网打尽。
所有人都默契地要遗忘掉同一件事。
庞昱从士兵之中走了出来,高声道:“诸位请留步。”
只是消失了几日,柏安安却有种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错觉。如今的庞昱面带微笑、身姿挺拔,平日里那股傻气与纨绔之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他青涩的容貌并不匹配的成熟,他穿着不如往日贵气,反而自带着一股傲气,他对着包拯行了个大礼,道:“罪民庞昱参见包大人。”
他一拂衣袍,跪了下来。
众人眼里皆流露出几分不舍来,直率的徐庆哪里藏得住话,坦率地说:“安乐候,好胆识,俺徐庆今日才算真得服你!”
卢方重重地咳了一咳,拦住徐庆,道:“三弟住口,小侯爷此举实在大胆妄为,不可效仿!不过,若是小侯爷不出这一险招,也不知何时才能捉住这只老狐狸的尾巴,有功有过,倒也可以功过相抵嘛。”
就连蒋平和白玉堂也破天荒地为庞昱说情:“是啊,包大人,庞昱这也算将功补过了,活罪难逃,死罪也可免嘛!”
柏安安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却听展昭道:“国有国法,包大人会酌情量刑,请诸位义士不要再为难大人了。”
先前还叽叽喳喳热烈讨论着的五鼠瞬间安静下来,再无人说话,空气中是一种尴尬的死寂。
柏安安还一脸希冀地看着包拯,她知道庞昱已犯了不轻的罪行,但毕竟也是立了功了,若是包拯肯松口,不马上用御铡砍了庞昱,而是将庞昱交由圣上裁定的话,以仁宗的仁慈,也不一定就会判处庞昱死刑。
良久,包拯才道:“固然是为了平定奸佞,可庞昱火烧商铺、牵连无辜百姓,未得旨意就私自调兵,按律当斩。”
柏安安怔了一怔,看着包拯一张黑炭脸上面无表情,她瞬间就慌了神。
庞昱如释重负地一笑,道:“庞昱认罪,只不过,还望大人能让罪民 ”
柏安安忽而挡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坚决地说:“教不严,师之惰,庞太师生前曾将庞昱交托给民女,民女却没有尽到老师的责任教导好庞昱,今日庞昱惹下滔天大祸,民女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事已至此,只求大人看在民女也出了不少力的份上,放庞昱一条生路,民女愿一命抵一命,代徒受过。”
第81章
包拯大概是被她的诚心感动到了, 虽然没有答应她以命换命的要求,但也算答应了一半。
他答应让二人同罪。
因此次是奉密旨前来襄阳巡查, 包拯并没能带着他那三座御铡一同上路,不能行使先斩后奏的权利,且圣上事先也要交代过, 故他只得将所有人犯安然无恙地带回东京城。包拯从襄阳府借调了八辆囚车, 将所有犯人一并押去开封,这支漫长的囚车队伍从头到尾几乎可以占据半个山头的路, 不可谓不壮观。她抬头看了一眼, 前方的那辆囚车关了十名在抠脚的犯人,后面那辆车也关了十名在斗嘴的犯人, 除却襄阳王占去的那辆,在这个浩浩荡荡的囚车队伍之中, 她和庞昱能坐到唯一的一辆 清静幽雅 二人座囚车, 倒也算是开封府优待了。
是的,她在囚车上。
柏安安与庞昱同罪。所以庞昱要坐囚车去开封,柏安安也要坐囚车去开封。公孙策还特意在出发前说了, 给他们师徒俩留了这么个二人座, 刚好可以柏安安抓紧每时每刻, 好好尽一尽为人师父的责任, 再不抓紧,也不一定再会有这么千载难得的机会与徒弟同罪了。
柏安安生无可恋地靠在槛条上, 叹了口气, 道:“哎, 这车也太抖了。”
坐在一旁庞昱迟疑片刻,又微笑道:“是我连累师父了。”
其实柏安安并不喜欢现在的庞昱,与其说是成熟了,倒不如说是刻意在显露出疏离感。
她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出,大大咧咧地说:“不说这囚车,就说先前坐的那辆庞府的驴车,坐起来也不舒服。你知道吗,我曾经坐过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从太原驶向成都,山高水远,一路也曾走过山路与泥道,可那车特别稳,若不是车窗外的风景在变化,有时候你都察觉不出马儿还在行走。那时候,与我同乘坐马车的人还能在车上煮茶呢!哎,自从我来了这里,再也没有坐过那么稳的马车了。”
在囚车的一侧,展昭骑着一匹骏马缓缓经过,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
这算是柏安安穿越以来,在这个世界难得见到的一匹马了。
“ 是么,这,让师父受累了。”这个话题让庞昱毫不设防,他自觉身为纨绔子弟时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听了柏安安这话,强忍下攀比的心思,却又忍不住反问:“可是自从党项李氏反抗朝廷后,再无土地可供给战马,大部分马匹都送往军营,朝廷中的官员无不响应号召,再不用马,故而这马匹可谓是千金难求,东京城内更是少见。我长这么大,没怎么骑过马,更别说用马来拉车了,你那什么 马车真比驴车好上这么多?”
“驴的体型小,重心低,走得还慢,为什么驴车会不如马车稳?”柏安安并没听出庞昱话里的不服气,反而认真思考起他问的这个问题,她看着在前方拉着囚车的驴,道:“我觉得不是马的问题,应该是车的问题。不过我也觉得马要比驴帅,坐马车要比坐驴车气派。可惜你们当官的反而不能坐马车,而我的那位朋友 其实他也是我的徒弟,倘若你们能见到,你还叫他一声师兄才对!我的徒弟是一个武林世家子,江湖中人反倒用度不输于朝廷命官,而且还要当官自由。你说你当什么小侯爷呢,不如待此事一了,闯荡江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