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并未真动了杀意,但这一击若他不主动收了剑气,也绝不是平庸之辈可躲得了的。他见柏安安能避得开这剑,双眼微有惊喜之色,可见到柏安安的 轻功 身形如此狼狈,又不由嫌弃了起来。
叶孤鸿便也使出轻功,飞掠到柏安安身旁,他为叶孤城让出了那片天地,叶孤城便就此开始演示剑招。
再厉害的剑招,在柏安安眼里本都只有好看与不好看的区别,然而叶孤城练剑,就算柏安安什么也看不懂,却也绝不敢只以 好看 二字来囊括。他将叶孤鸿今日苦练的剑法又舞了一遍,他显然放慢了速度,但一举一动却更显凌厉。叶孤鸿的剑术始终带些毒辣之感,但就算用着同一套剑法,叶孤城也永远不会和 毒辣 这二字扯上一点儿的关系,而是势不可挡的空灵。
就像柏安安方才所遇的那一剑,她明明能从他的剑上感受到逃无可逃的杀气,可又觉得他的剑像是蜻蜓点水轻轻一探,她甚至有种错觉,他的每一剑都像是应当刺出去的一剑,若是伤了人也是对方应受的,因为仙人的剑是不会错的。
她喃喃道:“天外飞仙又哪里只是那一剑呢,剑如飞仙,那人呢?”
她说话时,叶孤城已然停住了手,他淡淡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走了。他为叶孤鸿演示完剑招之后并再无留下什么话,这是他们堂兄弟一贯以来的默契,叶孤鸿看得懂他的剑招便该自己琢磨,看不懂那便是境界还不到,也不配去琢磨。
而这一天之后,叶孤鸿惊恐地发现,不但堂兄再未与他说话,就连师父也不再同她说话了,他甚至都见不到师父的面了。
他找遍了大半个城主府,终于在叶孤城练剑的地方找到了柏安安。
柏安安正站在林子一旁,双手高高地捧着装有西门小纸人的荷包,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是为了让剑神一睹他相爱相杀的对手的风采才来的。”
虽然她心里并不认为西门小纸人能看见什么。
叶孤鸿有些委屈,他慢腾腾地挪到柏安安身边,然而柏安安无论发现还是没发现他,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就好像身边没有站着个大活人一样。
叶孤鸿:“师父,你不觉得你这几日忽视了我吗?”
“哦。”柏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林间那道身影,随口道:“有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堂兄,被女人忽视,不是也很正常吗。”
叶孤鸿仔细想了想,他何止是被女人忽视,只要站在堂兄身边,男人也会忽略他的存在,他顿时觉得柏安安的行为很是正当,只得点点头,默默地走了。
后来三天,他再也没有理过柏安安一次。
第88章
城主府从不缺能人巧匠, 柏安安央求了侍女半天,终于找到城主府的木工师傅打造了一张小巧的座椅, 正正好能将西门小纸人搭在上边,扶手两边还特意做了个木制弯钩,将小纸人固定在其上, 就算是放在室外也不会被风吹走。
柏安安恭恭敬敬地将西门小纸人摆成坐姿放在座椅上, 双手合十拜了又拜,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倒了杯清水在西门小纸人面前, 又剥了个水煮蛋放在精致的酱料碟里, 讪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饿,但不管你会不会饿, 我都给你把吃的摆上了,我记得原著里你出门在外只喝白水、吃水煮蛋, 我都按照你的喜好摆好了。嗯, 这可以证明我对你还是很恭敬的,我绝对绝对没有欺辱你的意思。”
也许是剑神的威名太大,就算柏安安心里并不认为西门小纸人对外界会有感知, 但还是一切皆按着可感知外界的情况处理, 对西门小纸人尽可能地狗腿, 试图挽回一些好印象。她忙完了这一切, 才真正地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然而,这张桌子上摆满了食物, 桌上摆着数样小吃糕点与热腾腾的面食, 皆是分量小却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哪怕是碗简单的白粥,上面也撒着花生碎与切碎的细葱,味道极佳,这么一对比,更显得小纸人面前的清水鸡蛋寒酸可怜了。
柏安安对这巨大的反差丝毫不察,还颇为自己对小纸人的体贴而沾沾自喜。用过饭后,侯在门外的侍女又进屋收拾碗碟,侍女好奇地看了一眼 坐 在椅子上的小纸人,只当这小纸人是什么门派的吉祥物,笑了笑,又问柏安安:“柏姑娘今日可要去看城主练剑?”
小纸人的座椅上系着一根细绳,方便柏安安将其挂在腰上,她一手勾着细绳,顿了顿,道:“不去了,没意思。”
叶孤城练剑,从来没有明说禁止旁人观看,但城主府中对仆从管理森严,这些人少有机会能靠近竹林。侍女本是想借机跟着柏安安一同去,却意外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悻悻而归。
她不知道的是,柏安安将叶孤城划进黑名单里了。
侍女们一走,柏安安就手脚麻利地爬到床上,心满意足地变胖。
不去看叶孤城练剑,她顿时就有种不知该做什么了的迷茫。
她盘膝而坐,手指无意识地打转,使得西门小纸人在空中如同陀螺般转个不停,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 凌虐 小纸人,只是想起侍女方才的话,又满腹心事的叹了口气,恨恨道:“我为什么要去看叶孤城练剑,我才不要去看叶孤城练剑,他的剑术再厉害又怎样,人那么臭屁,天天对我甩脸色,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帮了我好几次的白衣人!”
也是在这时,食指上的细绳脱落,西门小纸人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到了墙上。
“穿白衣服的剑客那么多!怎么就非要是叶孤城了,要我说,还指不定是西门吹雪呢!”柏安安看也不看小纸人,就凭着印象伸手乱摸,将掉在床边的小纸人从锦被上捞了起来,她道:“我才不信叶孤城就是那个白衣人,白衣人先前出手救了我两次,冲霄楼还救了白玉堂,怎么说都不可能是这么臭屁的人嘛!哪怕 哪怕声音真的很像 咦?”
她还兀自愤慨中,却无意间见到小纸人的双眼似乎变大了,变成了蚊香圈,可待她回过神来再看,却又见小纸人的脸上还是那双平平无奇的绿豆眼。
柏安安将那小纸人举起,贴在眼前看了又看,愣是没发现和先前有什么区别,只得承认是她自己看错了。
柏安安未及多想,也不敢多想,她絮絮叨叨地将西门小纸人当做是树洞一般,将穿越以来的不满与苦楚都诉说了一遍。当然,无论她说什么,最后还是能将矛盾集中在叶孤城身上。因为神秘的白衣人是她一度视作可以信任的人,如今却也是最不好相处的人。
尽管她与白衣人素不相识,也只有过一次对话,可这正是她能信任对方的原因,因为没有太多的交集,所以才显得白衣人的两次出手相助没有任何的利益关联。曾经的神秘白衣人不求回报,默默地在暗处相助于她,并且还跟她共同保守着穿越时空的这一秘密。这样的交集显得干净纯粹,而如今她有机会与白衣人正面接触了,却又只是她在单方面地欲靠近对方,她曾经对白衣人的期待有多高,如今就有多失望。
待她喝完了第三壶茶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来和白衣人交朋友的,她一拍大腿,惊呼:“我怎么把我徒弟给忘了!”
此时距离叶孤鸿定下三天冷战之期,已过去了四天。
在柏安安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叶孤鸿默默生了气,又默默地平复了怨气,现在已选择了孤苦伶仃地在外漂泊。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么个徒弟,便跑去找叶孤鸿了。她在府中没有找见叶孤鸿,也并不担忧,反而打道回院,打算在他的屋子里等。
叶孤鸿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可桌上有半杯发冷的茶水,砚台边还搭着一支沾了墨水的毛笔,显然他先前是在屋里写字,却不知为何事临时离开了。她只需要在屋里稍等片刻,定能等到叶孤鸿的。
柏安安提笔沾了沾墨,就这桌上铺好的白纸开始挥毫,一会儿写字一会儿画画,也消磨了不少时光。待这张纸被画得 体无完肤 之时,她也等得无聊极了,看了一眼正坐在她面前的西门小纸人,脑中便又冒出了个新的想法。
她将小纸人取下,贴在白纸上,小心翼翼地用毛笔在小纸人的左手臂上点了一点,见小纸人毫无反应,她便毫不客气地在黑点外又点了五个点,凑成一朵小花。
她窃笑着自言自语:“看来你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啊。你说,我要是把纸人全涂成黑色,待西门吹雪变回正常模样时,会是什么模样呢?”
西门吹雪穿黑色的衣服定然已是让人足够吃惊的事了,如果她再将他整个人都画成黑色,真说不准西门吹雪会不会发疯。
柏安安又在叶孤鸿的书桌上倒弄片刻,终于抽屉里翻出了朱砂与石青,她的理智已完全被幸灾乐祸的心情抛至脑后,她将为西门吹雪上色看作是给暖暖换装一样有趣的游戏,她在白纸上绘了几种配色与花纹,终于选出了一种花哨又不至于艳俗的图案,便趁着西门毫无反抗之力时,用画笔为他换了一件新衣。
大功告成!她高高地举着纸人,欣喜地看了又看,虽然她手上的颜料太少了,朱砂和石青也并不是特别相配,但好在她用心呀,还做出了渐变的效果,嗯,就是不知道西门吹雪照过镜子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若是西门吹雪能因此不再穿白衣,那她也就再也不用经历那种被一群白到刺眼的没上色少年围住的可怕经历了。
最好能再给西门吹雪换个和善点的表情,毕竟被一群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也是很可怕的经历。
柏安安这么想着,便愉快地提起笔,大刀阔斧地在小纸人的脸上画了几笔,顿时,小纸人的五官完全变了,由原先粗糙的两点两线,变成了一个 笑哭 的表情。
她还特意用沾了清水的画笔,为西门吹雪画出了两滴浅绿色的眼泪。
下一刻,她便亲眼见着小纸人的头上冒出了怒火。
柏安安呆了一呆,那火苗便以燎原之势飞快地点起了桌上放着的画纸与书籍,柏安安伸手要去取装着水的洗笔盆,可她的手刚碰到洗笔盆,那火苗瞬时高蹿,吓得她失手便打翻了最近的水源。柏安安又跑去取门后的铜盆,却见一道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叶孤鸿脱下外衣,不住地拍打着火苗。
柏安安端起铜盆便向桌子扑去,火势瞬间渐了大半,但那张铺在桌上的纸还在烧着。叶孤鸿当机立断,抓住没有烧起的部分,将宣纸从桌上拖下,砸在地上,他便果断地踩了上去。没有多久,火便被灭了。
火被灭了。
可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柏安安看着地上被踩的不成模样的纸团,咽了口唾沫,又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起纸团的一角,这纸团不仅被踩得不成样子,也被烧得不成样子,轻轻一拨,就能看见未被裹好的小纸人。柏安安将小纸人从纸团中抽了出来,只见这小纸人虽然身处火源之中,可一点儿也没有被烧毁,只是滑稽的脸上被蒙了一层灰,最惨的是,整个纸片都已变得皱巴巴的了。
这火是西门吹雪的怒火,是西门吹雪对她在他脸上画画的不满,就算变成小纸人,西门吹雪还是能感知外界,他与一个活生生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张纸而已。
他,还是会记仇的。
柏安安拎着小纸人,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只颤声问一脸事不关己的叶孤鸿:“要是你发现你得罪了西门吹雪,你会怎么办?”
叶孤鸿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又顿了顿,语气郑重:“得罪过西门吹雪的人,现在都应该在阴曹地府里。他若是不动手,我便替他动手。”
“ ”柏安安语气艰难:“那你就快去自尽吧。”
不知道现在把小纸人扔到南海里去,还来不来得及?
第89章
剑神就算变成了小纸人也仍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这薄薄的一张纸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是真被扔在南海之中, 就算入了鱼腹,只怕也不会受到半分的损害,反而, 还会在变回原样的那么一天, 要了柏安安的命。
柏安安已将纸人身上的颜料都洗去了,她用的水是浮着花瓣的热水, 擦水渍的巾帕是上好的素软缎, 在给纸人 沐浴 之后,还在一旁点起了熏香, 她的动作极尽轻柔,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先请示一下纸人的意见, 待心中默念三声后才敢动手, 待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纸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那张特制的座椅之上。
除了不好意思请几位美女为一张纸片洗澡之外,柏安安觉得自己这套礼数比西门吹雪平日里的那套还要周全, 虽然不足以弥补自己对剑神的不敬之过, 但是 好像也没有什么 但是 可言。
她不可能一直将西门吹雪困在这张纸片里, 只要西门吹雪恢复了, 想杀她不过是手起剑落的事,而若是西门吹雪在她来这个世界的三个月内还不恢复, 她的任务完成不了, 还是得死。
在她不知小纸人能感知外界时, 她只觉得小纸人不过是个小纸人,就算内里囚禁着剑神,也和庭院中扫地的小纸人别无二致。而如今见识到小纸人的厉害之后,只觉得西门吹雪哪怕变成了小纸人,那睥睨众生的冷傲也绝不是区区阴阳术压制得住的。小纸人坐在这木椅之上,就如帝王坐在龙椅之上,而她,就是在君主身旁战战兢兢端茶送水的小太监。
这名小太监,如今还要身兼轿夫这一职责。
她将西门小纸人恭恭敬敬地抬进叶孤鸿的屋内。
她若是死了,纯粹是自己作的,何况她向来福大命大,哪里是这么容易挂掉的人,可叶孤鸿绝不应该被此事牵连。这世上恐怕没人会相信一个大活人会变成一张纸,所以,只要西门吹雪不主动提,叶孤鸿就永远都不知道他对偶像做过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想要西门吹雪不主动说出此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西门吹雪一剑杀了叶孤鸿 西门吹雪是不会和死人废话的,要么就是,西门吹雪原谅了叶孤鸿。
而要西门吹雪原谅叶孤鸿 柏安安心里也没什么谱。
叶孤鸿远远瞧见柏安安神经兮兮地双手捧着个木头,下意识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可他还没来得及锁门,柏安安就已经闯了进来。她做这个轿夫也做得得心应手,任她走路的动静如何,小巧的座椅在她手上都纹丝不动,就连着陆都十分平稳。
这也并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在叶孤鸿的眼里,这就是柏安安内力深厚的证明。
他瞧着柏安安神色严肃,不像是来插科打诨的,不由地猜想柏安安是否是为了教习武功而来,倘若是,难道今日教的是内功?
果真,柏安安一开口,便是如严师考察徒弟的功课一般,问:“你的剑术习得如何了?”
叶孤鸿神色一凛,尊敬地一拱手,道:“承堂兄前几日的指点,较先前突破了不少,师父可要试上一试?那不如现在去竹林吧。”
柏安安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叶孤鸿前脚刚踏出屋门,柏安安立刻转过身子,变了幅谄媚的神情,又将西门小纸人恭恭敬敬地抬了出去。
叶孤鸿: 没眼看。
几日不见叶孤鸿练剑,今日一睹,却是犹如脱胎换骨、已到了另一个境界。江湖人称叶孤鸿 武当小白龙 ,这外号或多或少都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格,既然是龙,便是带着几分桀骜与威严,也带着飞龙乘云的矫健,这与西门吹雪的剑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西门吹雪是剑神,称得上是神,也便是这剑犹如神的审判一般,避无可避,也不应该避。这二人的风格不一,叶孤鸿又一意模仿西门吹雪,再好的剑招形与意不一,难免要打了折扣,而如今在白云城里,叶孤鸿不敢再模仿西门吹雪,且叶孤城又指点了他几处,他挣脱了桎梏,剑术便会有极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