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的冬天虽然温暖,到了夜晚也是会降温的。柏安安摸了摸双臂,打算不顾叶孤鸿的死活自己回屋去,她刚要起身,却听叶孤鸿道:“五年前,武当派,我与师父有过一面之缘。”
柏安安微微诧异,又想着这是个套近乎的好时候,便阔气地一拍叶孤鸿的肩膀,道:“咋这么有缘呢大兄弟!”
“ ”叶孤鸿嫌弃地看着她,直到她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开,才继续说:“那日匆匆一瞥,未有多大印象,如不是今日陆少侠提及旧事,我也未必能想得起来。你收我为徒,是冲着我堂兄来的吧?”
“???”柏安安一脸问号,道:“虽然你堂兄长得好看,但是我还是没有花痴到这个份上,我只想当你师父,不想当你堂嫂子。”
叶孤鸿噎了一噎,只觉柏安安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便也就忍了下来,只见话说得更露骨一些:“那次你去武当,未有多久,居于汉水之上的南王世子妃就死了,妙音宗也就此销声匿迹。我不知道妙音宗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竟然会让你调查了这么久,的确,南王世子幼年曾向我堂兄习过武,至今二人关系匪浅,但我堂兄痴迷剑道,不问世事,绝不可能参与南王世子所图谋的事中,这里不会有你要的东西。”
巨大的信息量轰得柏安安头晕眼花,久久才回过神来。她只知道辜从双是前南王世子妃,却忘记了南王世子还是叶孤城的徒弟,南王世子本就有野心,这也便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娶辜从双为妻,辜从双利用花鸟卷杀死了不少江湖门派中的骨干,只怕也是为南王世子的谋反在做准备。紫禁之巅的决战不仅代表着叶孤鸿与西门吹雪将一决生死,也代表着南王世子谋反的关键一步即将到来。
所以今日她和陆小凤撞见的那个青衣男子,极有可能是南王府的人,城主府之中的另一股神秘力量,便是南王府的势力。
柏安安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但是,她耸耸肩,道:“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来阻止决斗的,决斗没有了,造反也成不了,所以,她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说完,她便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又拍拍叶孤鸿的肩膀,道:“夜深露重,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剑呢。”
叶孤鸿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离开,又忙叫住柏安安,问:“你到底 ”
只听 砰 的一声,柏安安的 高大 的背影立刻塌了下去。
叶孤鸿看着她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又愤愤不平地踢开一个酒坛,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不问了。
算了,若是柏安安说她打得过西门吹雪,他也实在没有勇气像敬仰西门吹雪一样敬仰她。
第94章
对重情义的人来说, 朋友多也代表麻烦多。陆小凤的朋友很多,他这一生遇见的麻烦自然也很多。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 都鲜少会让他流露出困苦的表情,他总有逢凶化吉的 好运 ,但这一次, 他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掉这些麻烦。
他的一个老朋友已失踪了五年, 至今音讯全无。
他的两个朋友一见面就定下了决斗,一个月后就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这两件事看起来绝无关联, 他顾了一边就难以估计另一边, 最糟糕的是,这也并非是他可以选择的。倘若司空摘星就是不愿露面, 他也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确认他的下落,倘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愿意改变心意, 只怕一个月的期限到来, 他也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的面前明明是一碗上好的美酒,他却头一次觉得这酒里充满了苦涩。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一盏灯、一碗酒,他端起酒碗, 油灯上的火苗忽然闪了一闪, 仿佛有一阵狂风从窗外冲来, 要席卷走深夜里少有的光明。火苗被吹得几乎只剩下黄豆大小的蓝色火球时, 风便停了,舒展的烛火再一次照亮了这间屋子。
可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灯座里的油已变得稀薄, 烛火渐灭, 熹微的晨光跟在陆小凤的身后从门外走了进来。天已亮了,一夜未眠的陆小凤脸上没有丝毫的疲倦,他的眼底复又出现了希望与镇定,但这让人看了心安的模样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便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便躺回了床上。
桌上放着一本旧书,一块令牌。
在陆小凤喝闷酒的时候,柏安安并没有闲着。她蹲在云谣小楼右侧拐角处的阴影之中,暗中观察着城主府里的异动。
城主府来了一位身份神秘的贵客。
这是她去后厨时意外发现的事,往日这个时间后厨已经歇火了,而今日后厨却灯火通明,还有数名婢女端着酒菜时进时出,为首的婢女还托着两只华贵的金樽,显然是在准备着宴客。深更半夜,是什么人才能厚着脸皮去别人家蹭饭,又是什么人能让生活作息跟个老头子没有差别的叶孤城半夜开火,又究竟是什么人要这么鬼鬼祟祟神神秘秘?柏安安觉得,这之中一定藏着一个秘密。
她本来不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跟着婢女走到了云谣小楼附近。
作为一个偷窥新手,柏安安选的地方实在是太隐蔽了,正巧有几株开得茂密的茶梅挡住了她的身影,也挡住了她的大半视野,她看了许久,只以为贵客已经进了小楼,打算换个地方偷窥时,却听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小楼外传来,一堆人簇拥着正中一人走进小楼。她看不见众人的脸,只瞧出那簇拥他的人穿着的服饰与那日跟踪她与陆小凤的青衣男子一模一样,而被簇拥在正中的人,穿着一身玄色织金云纹长袍,步态从容且悠闲,与江湖人的气质卓然不同。
这或许就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南王世子?
柏安安见着众人走进了云谣小楼,偏偏她从没进过,也不知道云谣小楼内里的布局如何,她沿着小楼外侧走了几步,找到一扇未关紧的窗户,便扒在窗缝边往里瞧。这缝隙本就极窄,又偏偏对着一道屏风,她费劲心思也瞧不出什么,好在这扇窗户连着的正是云谣小楼的大厅,她虽然什么也瞧不见,却也能依稀听得见厅中二人的对话。
陌生的声音道:“多日不见,师父近来可好?家父知徒儿前来拜访,特意让我转达他的问候,备了些薄礼,请师父笑纳。”
这客人竟然是叶孤城的徒弟?叶孤城有几个徒弟?
叶孤城兴致缺缺,也不关心礼盒里装的是什么,只淡淡道:“有劳世子费心。”
柏安安不知道叶孤城有几个徒弟,但世子徒弟,应该就是那名与当今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了。
也对,决战将近,虽然时间线上与原著会有些出入,但人的野心绝不是偶然出现的,这位南王世子已经为造反筹备了许久,他若是知道决战的事,未必不会利用这场决战大做文章。
这场造反与她的任务半点关系也无,她本应置身事外,可这时,她的脑中却意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叶孤城谋反成功了,那决战还能进行得下去吗?
按照原著里叶孤城的计划,西门吹雪与假叶孤城在紫禁之巅决战,真正的叶孤城闯进天子寝宫杀了天子,再由南王世子桃代李僵登上帝位。想要这个计划成功实施,首先,叶孤城不能再和天子唠嗑,其次,叶孤城要眼疾手快地杀了天子、再毁了天子的容貌,最后,叶孤城要立刻逃走,毕竟不管怎么说,一个江湖剑客跑到皇上的寝宫里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可疑的事,与其让人因为他的存在疑神疑鬼、再生事端,不如干脆一走了之,只要不留下证据就可。这之后,南王世子称帝,叶孤城 叶孤城的生活也不会多大的变化。
叶孤城痴迷剑道,不应当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人,南王世子称帝,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呢?真正的南王世子称帝后,而原先的天子就变成了南王世子,天下则只知南王世子意图谋逆不成,却不知帝座上的人早已换了个芯,而天下皆知叶孤城是南王世子的师父,假天子也不会给叶孤城多大的荣誉,就算赐予他荣华富贵,也绝不是叶孤城需要的。叶孤城在这场造反中能得到什么呢?造反成败与否,他还是白云城主,还是剑仙,而且在之后,还是得将决斗进行下去。
所以,这场造反毫无意义,或许只是叶孤城在漫长又无聊的人生里为自己寻找的一件可打发时间的趣事。可这个计划却会影响他与西门吹雪的决斗,一个痴迷剑道的人,为什么要去淌这趟浑水?
叶孤城的思想境界,她觉得自己是永远也理解不来了。
二人又寒暄几句,南王世子不仅话多,笑声也多,屋中时不时就传出他爽朗的笑声,只是听在柏安安耳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过了一会,又听南王世子道:“年关将至,我倒听闻师父的府上来了几名贵客。”
叶孤鸿道:“世子的消息,很灵通。”
世子本有意试探叶孤城是否坦诚,却不想碰了个软钉子,好在,这也不算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他又笑了几声,道:“我可听说了,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还有一名前段时间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剑客如今可都在城主府上,这城主府如今正是卧虎藏龙,还好师父不欲入世,不然,这势力可要引起不少人的忌惮了。”
好人总是习惯将旁人看做是好人,而坏人也习惯去揣测旁人的一举一动,至于造反的人,也时常会怀疑自己的同谋会随时背叛自己。
“最后一个人就算了,她算不上什么剑客,只是自吹自擂、虚有其名。愚弟孤鸿与她相熟,见她无家可归,便带她回白云城过年。”叶孤城对他的试探毫不在乎,只是面无表情地在 背后 抨击了柏安安,又道:“西门吹雪今晨就已离开了。”
“哦?走得这么匆忙?”世子显然对西门吹雪感兴趣多了,他迟疑片刻,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敢问师父可是与西门吹雪定下了一个月后的紫金之巅的决斗?”
叶孤城拿起酒杯的手停了一停,他眉头微皱,像是终于想起了他的造反计划,语气里微有歉意:“是,是我忘了,不过我想这场决斗未必会影响世子的计划。”
他要决斗,就参与不了造反。但造反之事可有可无,与西门吹雪的决斗绝不允许发生变数。
“师父此言差矣。师父爱剑,爱剑之人,见到西门庄主那样的人物,若不想与他一决高下,才让人可笑。况且,若是能见到当今世上的两大高手决斗,不知这江湖上下,甚至是朝堂之中,会有多少人不顾一切也要去看上一看。”世子一脸兴奋,语气里那股掩藏不住的恶意让人生出反感,他却毫无察觉,就在叶孤城感到不妙时,便听世子道:“师父不觉得,这场决斗,正是一个契机吗?”
叶孤城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不太妙,质问着:“我昨日才与西门吹雪定下了赌约,今日就传得满城风雨,还传到了世子耳里,世子的耳目布置得不可谓不广、不可谓不密。”
柏安安听得出,叶孤城与这位南王世子并不是十分互相信任,二人动不动就要套路一下对方,而且目前的叶孤城对造反的事并不热衷,反倒是一心一意扑在决斗上。
所以,后来这位世子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改变得了叶孤城对这场决斗的心意?
不知不觉,柏安安已趴在窗边许久。
她的身后是茂密的矮木林,夜越深,寒气便越重,她忍不住用袖子捂着口鼻,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却不想这个举动反而使她更加难受了,她只觉鼻子微痒,便小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这声音再细微,也逃不过厅中二人的耳朵。
南王世子神色微动,却只见眼前一道虚影闪过,叶孤城已提剑从窗口跃出。柏安安已经被以津真天拉开了数米,躲在小楼后方角落里的一棵树后,这是以津真天在叶孤城从屋里传出的这段时间能达到的最远也是最安全的距离了。然而,叶孤城站在院子里站了未有多久,视线便移到了柏安安藏身的那棵树上。
柏安安觉得很莫名其妙,明明叶孤城出来时她已经藏好了,也没在发出什么声音,就连呼吸都已经很克制了,叶孤城怎么还能发现她?!
叶孤城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柏安安的手紧紧地握住剑柄。
只听 咻 的一声,一个黑影从一侧草丛中蹿出,惊得柏安安心脏几乎都停了一瞬。她定定地看着叶孤城,却见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却看不出是微笑还是嘲笑。
叶孤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只到他的身影完全从她的视野中消失,柏安安还觉得不敢置信,她茫然地抱住树干,又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直到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了,才心有余戚地接受 叶孤城放过她了 的现实,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今夜的事,一定只是一场幻觉!
第95章
次日, 柏安安没有等到应该要和她一起去寻找司空摘星的陆小凤,却等到了要求她一起去练剑的叶孤鸿。
叶孤鸿虽然板着脸, 但柏安安还是从他的神情读出了点不妙的情绪,待她到了竹林之后,才发现今日并非是她来看叶孤鸿练剑, 而是叶孤城来看她教叶孤鸿剑术。
这自然是叶孤城的意思。
叶孤鸿也知柏安安根本不会教徒弟, 便十分配合地假装在学习,耍了一套先前从未用过的生涩剑法, 充作是柏安安的教学成果。柏安安很是亏心地挪到一侧, 用茶杯挡在脸前,却不想叶孤城竟然向她走了过来。
柏安安立刻放下茶杯, 拔腿就走,叶孤城也未拦她, 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西门吹雪说过, 你是他要杀的人。这个消息,不用几日便会传遍江湖。”
柏安安抖了一抖。
叶孤城已坐在石凳上,伸手取了只空杯子, 放在桌上, 便再没动作, 只是远远地看向正在练剑的叶孤鸿。
他看起来像在认真观察叶孤鸿的剑法, 倒也是一副兄长的做派,可柏安安清楚得很, 叶孤城今日根本不是来看叶孤鸿练剑, 而是来警告她的。
他或许是知道了昨夜在云谣小楼外偷听的人就是她, 也或许只是猜测,无论从哪一点,他都可以不留痕迹地杀了她,但他还没有。他昨夜没有杀她,便是有心留她一命,可让她活着,难道他有利可图?
柏安安忽然觉得,叶孤城虽然有些高冷,但还没有与世隔绝,未必不能听得进旁人的话,她也不用一定要将对方放在对立面。
她存着那么一点希冀,便也上前一步,就着叶孤城手上的杯续上茶水,十足狗腿地问:“城主有办法救我一命?”
若是叶孤城说有,她便可以趁机混入叶孤城的阵营,之后再夺取信任,这无疑为她的任务减轻了难度!
叶孤城不假思索地答:“没有。”
“ 哦。”柏安安捏断了壶把手。
叶孤城此人,非但油盐不进,还丝毫感受不到气氛的不对,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将柏安安的仇恨值拉到一个境界后,又开口补了一刀:“西门吹雪要杀的人,没人救得下来,也没人会去救,至少我不会。”
失望又气愤的柏安安表示不想听。没人救,但她还有式神,西门吹雪能不能杀得了她,还是走着瞧罢。
叶孤城顿了一顿,又慢悠悠地说:“但西门吹雪要杀的人,也不会有别人插手,至少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