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一响,聚在一块的人便不由地都退了几步,围观的人也少了,独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没怎么体验过这样热闹的年的柏安安还捂着耳朵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一串串被举起的爆竹。同来到城主府过年的叶孤直看到了,便笑着问她:“柏姑娘也想试试吗?”
柏安安的耳朵都快被鞭炮声震聋了,也不敢放下手,便大声地对着叶孤直喊:“你说什么?”
叶孤直也不由提高了音量,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来放爆竹吗?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柏安安双眼一亮,她可从未亲手点过鞭炮,还是这么大的一串鞭炮。她用力点点头,一脸期待地问:“可以吗?我 ”
“当然不可以,除夕的鞭炮只有当家 ”叶孤直正一脸微笑地欺负柏安安,不想打脸来得太快,他的话都没能说完,便有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将一个火折子递给了柏安安。
柏安安对叶孤城千恩万谢,拿了火折子就跑。叶孤直呆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对叶孤城控诉:“为什么!我小时候向你要你都不给!”
叶孤城扬了扬眉,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叶孤直: 很生气了。
管家为了过好这个年也算操碎了心,别出心裁地将年饭安排在一处庭院里,叶氏族人还在祭祖,这边便已提前上菜了。本按着时间,菜上好了,叶孤城等人便也刚好到了,只偏偏今天管家的心情似乎特别澎湃,无论哪道菜都要报上一长串的吉利名才尽兴,拖到所有人都来齐了,菜都还没摆完。叶氏族人并不算多,中午的这顿年夜饭也没有特别讲究要团团圆圆,故而祭完祖便都散了,只有叶孤鸿与叶孤直还留在城主府里。叶孤直本算是柏安安见过的脾气最好也最随和的叶家人了,但似乎是被方才的事气着了,人也急躁了起来,不住地在管家报菜名的时候怼上几句。
柏安安看得惊奇不已,小声地问坐在身旁的叶孤鸿:“我怎么觉得,除夕一到,大家好像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这个 大家 明显没有包括叶孤鸿。叶孤鸿还是一如既往地木着脸,哪怕柏安安与他搭话,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叶孤直,闷闷地说:“是吗?”
柏安安噎了噎,看着叶孤鸿的表现,摇摇头,道:“不是的。”
年饭上的酒水也大有讲究,白云城的居民还保留着唐朝时流传下的风俗,过年必要喝花椒酒。透明的酒水一经倒出,花椒的气味便扑鼻而来,柏安安从来没想过花椒也可以做酒喝,饶是平常不喝酒,也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地要了一杯,只是一喝便被辣得呛住了。管家连忙又端来另一坛酒,道:“花椒酒不免辛辣,姑娘若适应不了,不如喝这新酿的桃花酒,不醉人的。”
陆小凤他们在饭桌上聊得正酣,也不知道叶孤直怎么注意到这边,惊奇地问:“堂哥最近喜欢喝桃花酒了?”
桃花酒并非烈酒,闻着花香芬芳,喝着也香甜,倒不是没有男人爱喝,只是叶孤城少喝酒,更少喝这种女子更偏爱的酒。
“这还是我前几日随手买的,今日想起柏姑娘也在,就连忙带了上来,可惜只有这么一小坛。”管家腼腆地笑了笑,又慢腾腾地走到叶孤城身边,给他续酒,嘴上还道:“府上没有个女主人,这些细枝末节也难以顾得周全,哎,少爷年纪也不小了 ”
第104章
直到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 柏安安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叶孤鸿,叶孤鸿已停止了那番 柏安安为什么必须死 的演讲,他脸上的怒色已经凝住了,转而变成了惊恐与迷茫。叶孤鸿的长剑被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了,陆小凤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 却忽然意识到不妙。
他回过头, 看见方才与他同时出手拦住叶孤鸿的叶城主,亲手将飞虹剑刺进柏安安的心口。
柏安安有些想笑。
她承认她有疏忽,她太大意了, 不知何时起她竟然将城主府视作最安全的地方, 她也不认为叶孤鸿会对她出手。在叶孤鸿诉说着 紫金之巅 对剑客的重要性时,她分心了,她去想她的任务,也在想要如何阻止这场决战。
但叶孤鸿根本不能杀死她。
无论有没有刚好及时赶回的陆小凤,叶孤鸿都伤不了她。陆小凤与叶孤城几乎是同时出手, 拦住了叶孤鸿这一剑。她为叶孤鸿的举动而震惊,也为叶孤城的忽然出现而产生了隐秘却无法忽视的喜悦,可就在这时,就在叶孤城听了叶孤鸿的话后, 在她最放松也最安心的时刻, 将剑指向了她。
叶孤鸿对他道:“她已经牵住了你的剑,你还要纵容下去吗。”
柏安安也的确笑了。她一笑便觉得心口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觉得眼睛酸酸的, 也觉得冬日的风将她的脸吹得很冷, 她反问叶孤城:“杀了我,你还拿得起这把剑吗?”
[任务 攻略目标玩家 已完成
任务阻止 紫金之巅 ]
滴的一声,浮现出的任务页面忽然就变成了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她耳边又冒出了一声巨大的系统报错声,吓得她忍不住一抖,便使那把剑刺得更深了一些。她的身体顿时失去了系统的保护,再如何硬撑也撑不住,便软绵绵地往后仰去。陆小凤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扶住了她的后背。
叶孤城为她那句话乱了思绪,或者说,从很早开始,他的脑子就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从前他的生命里只需有剑,他也只看得见那把剑,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好像只追求剑道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收南王世子为徒,是为了父辈的承诺,但是南王世子劝说他一同谋夺皇位,他竟也答应了。是他的人生太寂寥了,他已生出了学剑之外的念头,除了他手中的剑,他还忍不住再去多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颜色。
他说不上好奇或者向往,他只是希望能稍微多点别的东西填充着他的剑。起初只是想看看这个天下,想看看皇权倾覆之下的众生,再后是看见了友情,再后来,便是柏安安。
叶孤鸿带着柏安安回白云城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犬神剑是好剑,不是他需要的剑;剑主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也和他无关。他一点也不打算去关注,可她的消息却无孔不入地占据他的世界,而最奇妙的是,她的出现总能引起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他听说叶孤鸿将这个骗子视作名师,他无论如何也该去提点自己的堂弟几句;中原传来的消息却将她和他的对手绑在了一块,他一边不信,一边又忍不住要去试上一试;因这一试便引出了西门吹雪,与他定下了决战之约,偏偏又暗示他要保住骗子的性命;于是哪怕这个骗子发现了足矣威胁到整座白云城安危的秘密,他还是没有杀她。
可是不杀她也有很多种办法,他偏偏选择了最奇怪的一种。柏安安以为他以教导剑术为名软禁她,殊不知事实却是正好相反的。他以软禁她的名义欺骗着自己,默许她在他的人生里更多的出场,哪怕后来他已从谋反的浑水里趟出,他还是寻着法子多看看她。
看到后来,他也分不清他只是想给自己漫长又寂寥的人生抹上别的颜色,还是真的,被牵住了剑。
那日柏安安的问题使他不得不去正视自己近日的异常,可这也只能让他的思想更加混乱,就像是当他也开始相信除去柏安安才能不影响这场决战并付之实践时,却发现一切都错了。
他手里还握着这把剑,因柏安安向后仰去,这把剑稍稍脱出,却将创口划得更开了。无论柏安安多想能走得体面一些,她紧咬着牙光,也忍不住剧痛抽搐了一下,叶孤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不能再握着这把剑了,生怕剑一拔出,柏安安便会立刻死去。
叶孤鸿的脸色惨白,声音一出口便变了音调,喊了一声 师父 便停住了,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却被陆小凤防备地挡住了。陆小凤已点住了柏安安的穴道,但这一剑直指心口,哪怕有神医在侧恐怕也回天无力。他扶着柏安安,不知道该懊悔还是悲痛,忽又想起了司空摘星说的话,便双眼希冀地看着她:“柏姑娘,你有法子的对吗?这难不倒你的,你还会去别的、别的地方,这,这绝不是 我带你走,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
陆小凤是见过花鸟卷的,也见过当初柏安安抱着辜从双跳下汉江时双双结成的冰块,也见到了那块年代久远且未作伪的玉牌,哪怕司空摘星不说,他也意识到柏安安不是普通人。她是与常人不同的,她可以行走于不同的时空之间,她可以看见与利用 鬼神的力量 ,她也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柏安安却已没有了自信。
因为这一剑,系统已经崩溃了,她现在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会有生老病死的活人,她不知道在没有系统的情况下,她还能不能完成时空的跳转。但她也只能勉强地笑了笑,对陆小凤说:“嗯,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陆小凤的手忍不住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她的血与他的红色披风混在了一处。他听见叶孤鸿忽然跪在地上,低声道:“师 师父。”
柏安安却向他伸出了手。
第105章 白云城主番外·决战
西门吹雪却是说错了。
柏安安死的那一年, 叶孤城没有拿起那把剑,第二年如此,第三年如此,但第四年,他便再也无需拿起那把剑。他的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 草木竹石皆可为剑,无剑也胜有剑。
这场旷古绝今的生死决战一拖便是五年。这五年里有过太多的悲欢离合,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还在用生命书写着新的传奇, 昔日的英雄侠客纷纷隐退江湖。有人上台了, 也有人退场了, 曾经那些引天下瞩目的名字一个个地被岁月尘封, 除了那年在城主府过年的几人,也无人还记得有个叫柏安安的少女了。
决战定在了玉龙雪山山顶上。
西门吹雪来时,叶孤城已等了许久。玉龙雪山常年冰雪不化,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席卷而来,然而叶孤城的身上不见冰雪。他站在那里,似乎与漫天的飞雪和漫山遍野的冰融为一体,可走近了却发现,雪是雪, 他是他。他立于雪地中, 却未在冰雪中。
他身上已无当年的寒意与杀气, 但没有人会质疑他不是一名剑客。
叶孤城本闭着眼, 待到西门吹雪停住脚步, 便睁眼看着对方,语气平和:“你来了。”
“是,我来了。”西门吹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到叶孤城手中的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只道:“数年不见,叶城主的剑道,又上了一层境界。”
叶孤城手中不再是飞虹剑。他曾听闻叶孤城两年前重出江湖时,身边便已不见飞虹剑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的宝剑。然而今日一看才知,叶孤城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宝剑,而是街边打铁铺中最寻常可见的普通铁剑,只用白色的素锦包裹着,就连剑鞘也无。
但宝剑之所以是宝剑,绝非只在于它的材质。再好的剑,譬如飞虹、也譬如夺情,倘若落在了饿死鬼手上,只能是把切肉的利器,而再普通的剑,若是成为了剑客的武器,便也可削铁如泥、势不可挡,岂不是要比那些宝剑还要强上数百倍。
叶孤城绝非不在意这场决战的人,他会用这样一把普通的剑来决战,只能说明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再好的宝剑与一枝路边捡来的枯枝别无二致,都可在他手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叶孤城只道:“你也一样。”
这五年里,没有人在原地不动。哪怕叶孤城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才平复一切,但当他想通这件事时,他也离他的剑道更近一步。他们正是又一次遇上了颈,认为这是决战的最好时机,便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战帖,约战于玉龙雪山。
他们不再有多余的话,剩下的话语便交由手中的剑来述说。
无人得知这一战需要多久,如同无人认为二人还可能活着离开玉龙雪山。玉龙雪山本就地势险要,这二人又皆是绝世的剑客,高手对决时必然剑气外放,就算引得天崩地裂也不足为奇,只要引起一次雪崩,就够无数人丧命于这冰天雪地中,这也是这样一场引天下瞩目的决战却无人观战的理由。而这二人经此决战,又如何皆能安然无恙?只要这二人受了伤,就恐怕难以应对恶劣的雪山环境,就算赢了也不可能活着下山。
在玉龙雪山山脚下的小镇中,所有可能看到玉龙雪山山景的客栈、民宅甚至是寺庙都已站满了人。玉龙雪山上烟雾缭绕,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仍看着山,好似这样便能透过云雾望见两位高手的对决一般。
他们已苦苦等了一天一夜,可一天一夜过去了,山上一片平静,丝毫没有雪崩发生的迹象。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由又怀疑这场决战是不是一个假消息,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到战书,谁也没有见到西门吹雪亦或是叶孤城上山的身影。
直到一名老猎人的出现。
猎人是玉龙雪山交情最深的朋友,从他的祖辈起,他们世世代代都住在雪山的半山腰上,就算是再恶劣的环境也无法使他搬离那里。但是他也会短暂的离开雪山,譬如贩卖猎物和买酒时,他必要离开雪山,来到这座小镇。猎人已不年轻了,他身上穿的皮衣也已被磨得发旧,他一坐到酒馆中,便有懂得来事的小二高声问:“老赵,你这几天难不成都住在山上?也不下来避一避,听闻山上有件大事哩。”
这一喊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猎人正嚼着花生米,撇撇嘴:“这两天来了个朋友,就没出门。山上还能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
立刻有人为猎人付了酒水钱,就落座在他身旁,仔仔细细地将玉龙雪山这两日的情况都问了一遍。可这位猎人无论怎么问,都只有一句:“哪里有什么雪崩,这几天静得很,要不是来了朋友,都要闷死我哩。”
人群中便有人要怀疑他是喝酒喝得天昏地暗,什么也没听见,便说成什么也没有。
那猎人把眼睛一瞪,道:“谁说我喝醉了?这山上有什么动静,谁能瞒得过我?充其量不过是两个年轻人上山下山了一趟,要是有雪崩,他们还不早死了!”
一听此言,众人马上将那猎人团团围住,唬得他险些被花生米呛死。众人将那两个年轻人的衣着身形仔仔细细地问了遍,确实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符的。这二人不知何时便已决战完了,不仅皆活了下来,竟也都分毫未损,还结伴而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悄悄下了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猎人却得知围在山脚下的人皆未看见那两个年轻人,不由脸色惨白。想那雪山高耸入云,就连他这老练的猎人都不敢攀登到山顶,可在一片白茫茫中却独有两位白衣男子,竟轻飘飘地上了山,又轻飘飘地下了山,除了他之外无人得见,现在想来,简直就像鬼怪一样的存在,饶是再胆大的人都不由有些害怕。这时,却有个关注点极其奇怪的人问道:“你说的那朋友,又是什么模样?何时上的山又何时下的山?他既和你一块喝酒,总该也见到了那二人的。”
猎人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怪叫一声,“是了,是了!他也见着了 可惜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他的样子倒挺好认的。”
众人好奇地望向他。
猎人嘿嘿一笑,道:“他是个有着四条眉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