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树回忆了下,那天在坚尼地城问他的那句,“你不讨厌我吗”。
就是从他把房间让给她的那个晚上开始想问的。
室内冷气有些低,夏思树一个人坐在桌前,听着浴室的水声,拿过桌上的一个小摆件玩了会。
大概二十分钟后,浴室门才又“咔”地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邹风拿着毛巾,边擦着头发边走出来,室内又被带起一阵清淡的干净皂香。
看着夏思树坐在那,趴在桌面,一手抚着胳膊,一手无聊地戳着那个高达。
他收回眼,走到旁边,将中央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你好了?”夏思树保持着趴在桌面的姿势,回过头看他。
邹风“嗯”了一声,朝她的方向走过去:“哪一题?”
夏思树坐起身,把压在胳膊下的试卷露出来,指了一下,然后又抬头朝他看。
邹风站在她肩后的位置,一手按在她椅背的最上方,一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因为注意力在试卷上的原因,所以动作显得尤其缓慢。
“这个。”夏思树给他指。
邹风视线往下,看了眼,擦头发的手一顿:“这辅助线你自己画的?”
“嗯。”
“这辅助线有什么用?”
“......”她看着好看行吗。
大约也是这一眼看出她那点半桶水的水平,邹风反而慢了下来,撂了毛巾,抓了抓半湿的短发,抽出她身旁的椅子,悠闲坐了下来。
夏思树垂着眼,拿过橡皮把那条辅助线擦下去,又照着邹风指的那个地方重新画了一条。
灯光是白色,打在反光的卷面和邹风的手背上,冷白皮,腕骨线条利落,微凸的青筋禁欲性感。
夏思树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便宜继哥,确实有点姿色。
“看什么?”邹风坐在她身边,左手无聊地撑着脑袋,垂着眼睨她:“看书上六十四页的公式。”
“嗯。”夏思树点头,回了句“知道”,面色不变地收回视线。
又过了会,邹风:“谁教你死记硬背这个表的,自己推,到考场上画个图就行。”
“......”
夏思树深呼吸了口气,拿过橡皮把刚写的答案擦掉。
听他的冷嘲热讽,几道题做得像打仗一样。
见差不多了,邹风忽地问:“昨天江诗跟我们吃饭,说你去上补习班了?”
夏思树头都没抬,“嗯”了一声。
看着她手里的笔,邹风:“在哪边?”
夏思树:“就你那楼下。”
说完,她顿了秒又补充:“老大厦,三楼。”
仿佛就是随便一问般,邹风点了头:“那片治安一般,以后记得让张叔去接。”
夏思树:“知道了。”
写下最后一题答案,夏思树刚收起笔,面前的试卷忽地被身边人顺着桌面划过去,划到他自己面前,敞着腿,身体比刚才稍微坐正了,从一旁拿起一支红色签字笔,从第一题开始看。
要不是这些是课后作业,她基本也是随堂写完随堂复盘,邹风愿意帮她她求之不得。
夏思树安静坐在一旁,看着第一道大题的好几个填空,都被打上了叉。
到了第二大题,也是如此。
错误率有百分之五十。
改完试卷的第一面,邹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冷嘲热讽,夏思树睫毛动了动,先开口:“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认真做了,只是这次的试卷对我来说有点难。”
“我落下的部分很多,刚转回来在海通的时候,光是英文教学体系转中文教学体系,就花了我大部分精力。”夏思树:“如果我跟你是一样的起跑线,我未必比你差。”
话说得有些满,刚头脑一热说出口的那一秒,她就后悔了,但又不想收回。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连在西港没事的时候,耳机里听的也是古文释义,然后默背下来。联合国发言人她也不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对她现在的情况来说,用准备的时间,背两首古诗更现实一些。
就这样认真了,还是落下一大截。
这句话她不仅不想收回,甚至喉咙有些涩意。
于是垂着眼低头坐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的那张错了一半的试卷。
她以为邹风又得开始冷嘲热讽了。
但他还是刚才的那个姿势,撑着脑袋,垂眼睨她,“嗯”了声,笑下:“我信。”
夏思树抬起眼看他,仿佛验证自己的话一样,那晚最后邹风抬了下下巴,朝最后一道题示意。
说他也教过周逾这道,她学得比周逾快。
“……”看出他这是良心受谴又反过来安慰自己,夏思树虚情假意地扯了下唇,随后拿了试卷回自己房间,洗完澡休息。
一夜过去,清早的时候起了雾。
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早起得也迟,夏思树还是坐张叔的车去的,邹风已经提前走了。
前几天都是晴天,今天雾天的原因,车比平时开得慢,几乎是踩着点到。
乔听颂还站在昨晚值班的地方,这个点人少,见着夏思树过来,又挑了下眉,用昨晚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夏思树干脆当他不存在,只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领结,确保自己不会被拦下来。
拎着山药糕跨进教室的门,还没说话,夏思树就明显觉得一股低气压笼罩盘旋在教室上方。
“怎么了?”她边撂下包边转过头看江诗。
两人位置离空调口近,江诗在衬衫外头套了件水蓝色的薄毛呢外套,趴在桌面,脸颊枕着自己的一侧胳膊,闷着声说:“明天要出期末成绩,已经汇总分班好了,就等着宣判了。”
照联高以前的安排,不出意外的话。
周五出成绩,周一前就要正式搬东西分班。
夏思树“噢”了声,随后掏出包里的课本,做课前准备。
江诗眨了下眼,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撂了包,掏出语文课本,随后就是面巾纸,水杯,一样样地在桌位里放好:“你不紧张?”
夏思树看她:“有点,但紧张没什么用。”
“……”
于是江诗一旁给她鼓了两声掌,说了句你牛。其实除去有可能和夏思树分开,她有点舍不得外,对于分班这事,江诗没什么感觉。
尤其是一想到可以跟班里的某几个人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简直想买挂鞭回来放一圈。
中午放学时间,临午休前,夏思树和江诗在小食堂解决的午饭,出来后,看了眼太阳,随后转道去校园超市买冷饮。
期末考完,他们现在已经是高三,这个时间点高二的还没开始补课,新高一还没来报道,所以午后的这个时间点,走在校园内,就显得人员寥寥无几。
江诗弯腰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淇淋,又给夏思树递了一个:“要不要去趟体育馆吧?休息时间还有好久。”
夏思树弯唇,懂她的意思:“好,可以。”
冷饮在手中结着雾气,夏思树手指尖沾了一层化开的水珠。
付完钱,两人边收手机,边转过身,正要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班里的另外两个人,周h和佟茜朗。
几个女生里,只周h一个人是班干部,风格也有点老好人作风,跟夏思树打过不少次招呼。
而另一个佟茜朗,因为是小团体里长得还算漂亮的一个,也算是小团体的中心,所以夏思树对她也有印象。
两边人打了个照面,过道窄,没法让四个人同时通行。
从收银台旁侧擦身而过时,江诗拎着手机和刚买的冷饮,仿佛和佟茜朗约好了般,各不退让,擦肩的瞬间,各自撞了下肩膀。
那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气场,夏思树搁在旁边都明显感觉得到。
“晦气。”出了超市的门,江诗面不改色地这么评价了一句。
体育馆,因为下周就要比赛,棒球队的部分成员也会在休息时间过来训练。
夏思树和江诗进去的时候,里面只大概四五个人,教练不在,邹风和周逾正在看台上,吹着冷气休息。
“你俩挺积极啊,中午不休息还得往体育馆跑一趟?”周逾倚在看台第一层的栏杆上,隔着好一段距离大着声说。
“看帅哥呗。”江诗边往前走,边抬头远远跟他对上一眼。
每当这种时候,江诗都觉得夏思树陪在身边特别好用。
虽说周逾也算个帅哥,但帅也没邹风帅,是个熟悉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两人是来看邹风的。
馆内占地面积大,就显得空旷,除邹风和周逾外,其他三人看起来像是在做耐力训练,正在体育馆一个角落的地板上做平板支撑,
所以整个体育馆,闲着的也就邹风和周逾两人。
邹风正后背倚着栏杆,喝着手中的半瓶水,身上的汗还未干。
闻声后,转过身来,换成面朝着她们站,手腕搭在栏杆上,手拎着那半瓶水,自然地搭着往下垂,远远看着夏思树朝这边走过来。
“今晚上还加训吗?”江诗迈上看台台阶,朝两人问。
“加啊。”周逾叹声气:“下周就比了,反正也是能参加的最后一届了,累几天就累几天吧。”
“嗯。”江诗点头:“那邱渡今天生日呢?”
“照样过。”周逾:“八点半结束,再过去。”
“地方订好了?”
“还没。”
说完,周逾看两人一眼,“不是五点半就下课了,你们先过去呗,顺便帮忙先订个房间,吃个饭。”
江诗点头,“哦”了一声。
踏进这个体育馆前,夏思树还不知道邱渡生日这回事。
到这会他们提起,她已经直接被划分为一起过去的那部分人了。
几句话一来一回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邹风和周逾跟前。
江诗看了两人一眼,笑笑,紧接着就朝周逾伸手:“先借我卡,我这个月零花钱在西港就花得不剩了。”
夏令营结束那天下午,江诗拉着夏思树在时代广场逛了一下午,卡都刷爆了。
一般这种一起给某个朋友过生日的局,都是AA比较合适,一个人先付,之后其余人再转给他,但订房间最起码要先交个定金,也不能订得差。
“我也花没了,只够A的,总额不够。”周逾偏过头,自然地看了眼邹风,笑了声:“邹大公子哥总有吧?”
“……”
没拿乔,邹风只挑了下眉无声笑笑,看上去早就已经习惯,只从栏杆上起身,偏了下额,朝体育馆后方示意了一下:“卡不在身上,在更衣室包里。”
棒球队下午不训练,他待会课外小组有个会,要直接去国际部,于是说让她们俩随便跟过去一个,拿卡。
“小组会议?”周逾问。
邹风点头: “嗯。”
回完这个字,邹风就率先走了,迈下台阶。
周逾和江诗不约而同地看了夏思树一眼,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她要被推过去,于是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夏思树缓慢地眨了下眼:“我去好了。”
同一时刻邹风已经下到了最后一个台阶,直到走到和隔壁羽毛球馆的连接处,夏思树才追赶上去。
四处无人,听见脚步声,邹风回过头,垂着眼看她,边倒着往后走了步,边努了努嘴,面上有点笑,一点都没惊讶跟过来的是她,仿佛意料之中的事。
夏思树只安静跟在他身后,邹风腿长,步子也大,不注意就落下一截。
更衣室在体育馆的最后方,夏思树第一回 跟江诗过来看他们训练的那次,她来过这儿的更衣室,最后还要穿过一个排球场。
只是那时和邹风的关系,与现在和邹风的关系,完全不同往日而语。
男更衣室和女更衣室的门背着入口处,门是错开设计,隐私性挺高。
夏思树看着邹风挑开帘子进了男更衣室,随后在门外顿了两秒,也抬步跟了上去。
更衣室内充斥着一种男生沐浴露的气息,邹风回过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问了句是不是不怕这里有人。
“刚在门外听了两秒。”夏思树实话实说,手插着兜,站在那,看他从储物柜中取下包,才道:“没人。”
“……”
更衣室落针可闻,没开灯,全靠中午这个时间点,从几扇天窗照进来的几缕光线,所以就显得有点昏暗。
淋浴间就在隔壁,偶尔传来水龙头未拧紧,水滴落到地面的“滴答”声音。
没再管她,邹风把包撂倒长椅上,弯腰拉开训练包拉链,正好站在其中一束光的旁边,额前支棱着几根沾了汗的碎发,半边身子都罩着层浮光。
几秒后,邹风把卡翻了出来,递过去给她:“喏。”
夏思树伸手接过,看了眼,还是上次的那张卡,抬头问他:“密码多少?”
邹风重新把训练包拉上,站起身,自然地偏头看向她:“你不是知道?”
夏思树愣了下:“还是之前那个?”
这儿没其他人,邹风“嗯”了声,坐到长椅上,风轻云淡地把刚才从包里拿出的那瓶水拧开,喉结滚动喝了一口。
默了两秒,夏思树把卡翻过来看了眼:“里面有多少?”
“不清楚。”
“那还有别的卡吗?”
邹风摇了头,他嫌左一张右一张的麻烦。
夏思树仰起脸,漠然地捏着那张卡,晃了晃,但莫名其妙地心跳快了些:“就不怕我给花了?”
“花什么?”邹风当时正微弯腰坐在长椅上,手肘搭着膝盖。
听见后,他回过头看了夏思树一眼,又喝了口水,看见那张卡,明白她的意思后,勾勾唇,只撂了两个字,拖着点音――
“花咯。”
第21章 触碰
就两个字, 不轻不重地敲在心头。
没再说什么,夏思树拿上卡,转身离开。
挑开帘子, 出男更衣室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三个拿着包汗淋漓的男生,夏思树跟他们对视了一眼,想起他们是刚才在体育馆角落做平板支撑点的几个男生。
脚步声顿挫,天窗照进来的光在脚底投成一个平行四边形,三人看了她一眼, 走过光影区,直到擦肩过去,视线还依旧锁在她身上。
边往前走,边扭过头看着她, 最后不明所以地往更衣室内的人影望过去。
重新回到体育馆,江诗已经在那等着她了:“拿到了?”
夏思树点头。
邱渡生日,最后几人决定在卡乐门订一间房吃饭。
放学后夏思树和江诗一道打车过去, 卡乐门靠风景区那边,距离颐和公馆有些远,两人一直待到九点过后,才陆陆续续地过来其他人。
夏思树坐在江诗旁边, 看了眼时间, 预估了个大概散场时间点, 拿出手机联系张叔到时过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