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有片刻的沉默。
“邹风,我知道你为小树做过许多事,西港的老别墅我去过一次,同意也只是觉得她跟你在一起或许真的更好些。”夏京曳有片刻的停顿:“我下午的飞机,之后要是没什么事,我大概就不怎么回这边了,以前的事在那变不了,现在两方父母应该也没什么一定要在一起吃顿饭的必要。”
她看着他,最后细数说着:“这座老宅我给小树留着,婚房挑好后我们也两边各付一半,这点希望你理解,我能给她的保障不多,也就这些,之后等你们要举办婚礼的那天通知我就好,或是来新加坡,我也随时欢迎。”
......
协议签字,落笔。
终成定局。
他用十九岁时的所有换她对他的念念不忘。
也拿二十三岁和未来的全部身家去压他们的后半生坦荡无虞。
那天送夏京曳离开后,傍晚余霞成绮,邹风忽地又怀旧似的,抛了那辆大牛,回了公馆,从车库里开了那辆学生时代买的AMG。
车依旧是帅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上的两个人也还是他们。
邹风心情不错地调了歌单出来,Elijah Woods的《24/7, 385》,声浪随着引擎拉了一路,风在耳畔刮。
车开到了那处江流边,歌还在车内循环。
他们曾在这里的雪夜接吻,也在后来的冬天分别,白云苍狗,现在已经是雨水充沛的季节,连拂过来的风都是暖的,水面和芦苇叶面泛着波光粼粼的黄昏光线。
两人在车内接吻,吻得格外细致浪漫,夏思树身上衬衫的领口被车窗涌进的风扬着,看前方就是汩汩慢流的江水,落日与江面一线。
时间还很长,她下了车,走到那处加了栏杆的江边平台上,在风中迎着风回过头,看着邹风从车上下来后,穿着件T恤,就悠闲样地站在车身前,和她一样周身沐浴在昏黄的光线里,也同样地朝她望。
“在想什么呢?”夏思树偏了下头,发丝荡在身后,笑着看他问。
“在想我们以前打过的一个赌。”邹风短发被风吹得微扬,笑了:“赌我们最终会不会在一起的那个赌。”
话落,夏思树的记忆仿佛被拉回那年联高的毕业典礼,两人真正苟合到一起的那个夜晚。
邹风勾唇看着她,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夏思树,我赢了。”
第80章 烈日
七月的中下旬, 一年中树叶最浓绿的时候。
因为两人都处于休假的时间,邹风那阵子请了许多朋友吃饭,多数都是以前和夏思树刚在一起时就见过的那些朋友。
那年也是在邹风走后, 他们才逐渐知晓他们分开了的消息,也捕风捉影地听说了两人之间的另一层关系。
在他去美国前,他们还在聚会上打趣着,问他是怎么舍得自个儿去美国的,能不把女朋友带着。
邹风那个时候只垂眼勾着唇,也不知道将那几句调侃听没听清, 只坐着,或是偶尔看向夏思树,模样也还是笑着的,自问自答一样:“是啊, 怎么舍得的。”
兜兜转转大家伙再见面,到现在过了这么几年,再见到邹风和夏思树重新在一起, 都觉得挺好的。
真挺好的。
那晚邹风请客结束后,回到公馆,夜色还早,露台的门开着, 洗完澡夏思树就猫似地趴在他身边, 粘着他, 忍不住也故意重复着, 弯唇学着那人的京北腔问:“邹风啊, 你是怎么舍得自个儿去美国的?”
邹风就搂着她, 在那张沙发上,边占着便宜边哄, 又说了那句话,笑:“是啊,怎么舍得的。”
学业和工作一直忙碌了好几年的原因,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夏思树想去的地方就有些多,那晚一通视频电话就聊了好几个地点。
于是邹风把这些记了下来,挺上道地给她排了个路线。
只不过夏思树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把第一站排在了澳洲。
她问的时候,邹风当时在陪她玩着游戏,只侧过头笑了下,有理有据地说那也是他的故地重游。
夏思树那时还不知道他在计划着一场求婚,在墨尔本,日落的环海公路前,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邹风特意挑了那个地点。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这事是只他们两个人的事,夏思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得她点头才行,虽然她本人不一定在意这一步。
那几天气温居高不下,直到南城下了一场雷阵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几夜,城市是水冲刷过一样的干净。
在动身临去澳洲前,邹风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带着她去了一趟苏州,去看望廖晚。
只是那几日廖晚刚好要前去普陀佛寺修行,两人在静园住下一晚后,第二天便陪她一道同行。
“挺多人来这里求姻缘的。”廖晚和夏思树同乘在轿车后座,她瞧着窗外的景色,对她说着:“你们年轻人过来求个岁岁年年,平安顺遂也挺好的。”
夏思树坐在那仔细地听着,点头,也同样地看着窗外,身上是件吊带长裙,手臂白皙在外露着,褐色的眼睛里映照着正午的光线。
因为廖晚的玉石生意在这边,出机场后有车过来接送。
这里素有海天佛国之称,乘着那辆号码连号的车牌一路行至山脚下,山脉层峦叠嶂,南海观音菩萨铜像立于山峦绿林之间。
穿过了那片紫竹林,黑色轿车就停在寺庙外的香樟树底,树干虬枝盘旋。
一轮冬一轮夏,廖晚一年两次修行,与这里的住持熟识,但这会住持刚好有事不在寺内,接待的是普陀山前寺执事之一。
这边也刚结束一场雨的缘故,寺庙中空气潮湿,沿着寺庙的黄墙一路走过去,墙根斑驳,头顶绿荫浓郁,廖晚和执事走在前,夏思树和邹风只走在后。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见廖晚和执事在前面一起谈心经,夏思树借着机会偏过头,低声问了句。
她第一次来,感受上新奇着,但又不敢随便冒犯。
“嗯。”邹风勾了唇,说自己留给她的那块檀木牌就是这寺庙里的住持给的,但那时候他还小,那段时间也常生着病,就记得不太喜欢吃这儿的斋饭。
温度似乎随着太阳有些高,夏思树:“那我以前没拜过佛,现在来求还灵不灵?”
邹风看着她那样,忍不住笑了声,挺会卖弄玄虚地回了她一句:“心诚则灵。”
大雄宝殿外人影憧憧,梵乐声隐约回荡,香客捧着香络绎不绝。
人有些多的缘故,邹风牵着她的手,从阶梯的一侧绕到另一侧,跟上廖晚和住持的步子,最后停在了香炉前,在请香处请了三炷香。
夏思树是平生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紧张,只能看着廖晚的步骤试着记下来,大概尝试着去做。
前寺的住持刚好回来到了这处,和廖晚合掌问讯做了一礼后,就站在烟火缭绕的香烛旁,慈眉善目地看她,和她脖颈上悬着的那块原属于邹风的檀木牌。
“别急,这样拿。”邹风站在她身后,教着她,声音低,垂着眼,手指压在她的手背,帮她纠正上香的姿势,左手拿着,右手拇指抵着,最后将香合起递到烛台上点燃。
白烟缕缕,夏思树收回手,虔诚地将那点燃的那炷香举过头顶,朝着正面大殿跪了三拜。
那年她常看见一句敬香抵意难平的话,大殿上香火连绵,佛像法相庄严,熠熠生辉。
可夏思树跪在那,内心却格外平静,那时邹风在她身旁,和她同样地点着炷香,看着烟雾缓缓升腾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要意难平的地方。
“岁岁平安。”她还是在心里想。
敬完香后,夏思树从蒲团上起身,邹风抬手自然地牵了她一把,陪她将香插入香炉中。
他们只不过是送廖晚过来,上完这炷香,就该走了。
外面地面的潮湿好了些,廖晚身后跟着另一个人,打算将两人送至前寺门口,坐她的车去机场。
几人一道穿过那座九龙宝殿旁的通道长廊时,夏思树望着树木葱茏的古寺风景,突然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一把,邹风眼神好地在旁边见着了一处偏殿内的解签台,看向放置着红色的蒲团和长签半满的抽签筒。
“不如去抽个签再走。”邹风忽地开口提。
廖晚脚步顿了秒,闻言旗袍随着鞋跟转过去,只看了一秒,只说随他,夏思树一句话也没表态只好跟着。
偏殿内同样供奉着一尊佛像,只解签僧人一人,见到有人进来,双掌合十垂目做礼。
“小树解吗?”廖晚只站在那,轻微笑着,挂着玉佛珠的那只手拿了解签台上的抽签筒,朝她示意了下。
因为之前算得结果不好的原因,夏思树不想过去,更不想当着廖晚的面解出什么不好的签。
还没想好推辞,邹风站在她身后,手扶她的后腰,将她轻轻往前推了一把,道:“没事,就试试。”
夏思树回过头看他眼,硬着头皮从廖晚那接过。
她垂着眼,微抿下唇,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香火,最后还是缓慢地跪到了蒲团上,心跳有些快,摇着抽签筒,也有些紧张,终于在几声“哐当”声后,掉出了一签落在面前。
夏思树抬手将签捡起来,递过到僧人面前。
“是上上签。”解签僧人垂目,朝她作礼,说话声浑厚着:“施主前程似锦,有贵人命,遇难成祥。”
“听见了吗?”邹风轻声问她。
佛寺的古刹钟声悠扬阵阵,那一瞬间,夏思树来不及去想这句解签语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她站在邹风身旁,他们认得廖晚,所以才有了这些吉语。
在邹风问她的那一瞬间,她只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陡然觉得鼻酸,垂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明白了邹风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
在澳洲,华人街的那句算命语就像是乌云似的笼罩在她身上那么些年,她如果真的毫不沾边就算了,偏偏就像那句话说的似的,坎坷着,怎么都不顺着,告诉她未来的路也只能这样了。
你问她怕吗,她当然怕,甚至挣扎过在自暴自弃的边缘,不然就不会默默地将那根绳子戴了好几年。
可有人记住了,现在将她人生的最后一片阴霾也扫了。
说她的人生会前程似锦着。
那天他们从舟山回到南城,计划飞往澳洲的那班航班在七月末尾。
尤里娜远隔重洋地给她发来信息,告诉她她成功竞选了康威那大学啦啦队队长,附带了一条她带着姑娘们跳操的视频,笑容百分百地青春洋溢,靓丽热烈着。
同一时刻江诗在筹备着合作的画展,她邀请了夏思树过去参观,那天两人聊起很多,直到最后江诗才问起,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
当年的许多同学现在依旧在世界各处零星着,夏思树在南城待了一周,养生模式地悠闲着。
飞机落地墨尔本的那天是在下午。
那会澳洲正处在冬季,正好与南城相反,城市中日光熹微,街头的风也带着冷意。
距离上次生活在这已经过了六年,时隔多年再踏上这片土地,夏思树觉得似乎有些脚落不到实地的感觉。
天冷着,只有几度,面前脖颈上的羊绒围巾被涌过来的冷风吹得扬起,风依旧还是那么大,带着点海水的潮湿,给她拉了些回到这真实感。
“冷不冷?”邹风只穿了件冲锋衣,瞧着她笑着问,懒懒洋洋地靠在拉杆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边是两人的行李箱子。
夏思树偏过头看他,细发随着动作扬起,一侧耳朵戴了只耳机,她被风吹得微眯眼,但摇了头,只安静坐在其中一个行李箱子上,等着接乘两人的车过来。
因为旅途疲劳,这段时间夏思树总是犯着困,精神不济着。
于是在抵达澳洲的第一天,邹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安排,只带她到两人订好的酒店,让她先好好休息一觉。
那间酒店房间在高层,套房内有一整面落地窗,足够大也足够宽敞,是她喜欢的布局。
这会时间点已经接近傍晚,外面有了些落日黄昏的颜色,光从窗外洒进来,隔两条街就是海岸线,水面波光浮动。
室内暖气循环,夏思树看着窗外,摘了脖颈上的围巾,走到床尾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来。
“不是说想睡觉?”邹风勾了唇问,拿了瓶水朝她走过去,问。
“那你过来陪我。”夏思树弯起眼睛笑了笑,自然地朝着他说。
她最近格外喜欢在微眯的这一会儿,懒懒趴在邹风的腿上睡着。
夏思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养成的习惯,但每次睡眠状况都很香,和家里的八六一样。
“知道了,这就来了。”邹风坐到她身边,努着唇笑了笑,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他右手握着那瓶水,喝了两口,喉结轻微滚动,左手在自己腿上轻拍,人往后倚,大方着开口:“睡吧。”
“嗯。”夏思树笑了下,像提前要过冬的小动物似的,安心地往他身上靠。
睡姿更方便舒适的原因,她只侧脸趴在他身上,在邹风只是看个消息的功夫时,人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呼吸安稳睡着了。
套房内隔音好,落针可闻。
她趴在那,胸前轻微起伏,眼睛下方的那颗小痣睡着时也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攻击性着,邹风忍不住垂眼看她,见她一侧耳朵上还戴着耳机,于是抬手放轻动作地帮她摘下来,将撂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拿到面前,准备将歌单暂停。
墨尔本的寒风在外面吹着,黄昏的落日余晖铺进来,投在两人身上和那张柔软的地毯上,整间房子似乎都在发着温暖的亮光。
邹风坐在那,垂眼看着那首歌曲名称,只一串编码,似乎是从本地导入,但后面显示的播放次数竟然是19078,接近两万次的循环。
两万次的循环。
邹风的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把玩着那枚已经准备好了的戒指。
他眼睫低垂地坐在那,肩头乘着些光亮,最后看了几秒后,忍不住好奇地拿过了那枚耳机给自己戴上。
那一秒他唇边还是带着笑的,想看看夏思树听的是什么东西。
但几秒后,当他在听清楚歌曲的声音后,唇边的弧度就有了收敛,似乎陷入了思考,沉默着,直到眼周逐渐有了一瞬间的微红。
在一起和分开的这几年,夏思树的手机里一直有一段音频,是她当初悄悄录的,谁都不知道。
那是一九年那场音乐节结束后,邹风去美甲店找她,他们往回走,最后不约而同地在公馆外停留,邹风用电吉他弹的一首《ANGEL》。
夜很黑,湿热的风在小腿边打着旋。
兜里手机震动不停,家里还在因为邹风出国的事闹个没完,两人坐在阶梯暗处,隐蔽的地方生着腥臊的青苔。
他说:“是你一个人的音乐节。”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