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不例外。
正值夏季, 是咒灵爆发的最高峰期, 夏油杰已经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大半个月, 一连祓除了十三只咒灵,几乎都没有喘息的机会。
而白川乡是他的第十四个委托, 也不是最后一个。
十三次祓除,意味着十三次吞咽,十三次忍耐下凝聚着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球穿肠过肚的痛苦。
夏油杰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 人类明明是一种很擅长习惯的物种,被长期磨损的皮肤会自我修复,覆盖上厚厚的茧,用来适应本该受伤的肢体。
可为什么,将近十年重复吞咽的折磨,却并没有让他的身体麻木呢?
如果说身体的痛苦还可以尝试忍耐,那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为天内理子而鼓掌欢呼的愚昧信徒,还是灰原雄的惨死,都让夏油杰的精神越绷越紧。
——咒术师的死亡真的有意义吗?他们即便如此痛苦也硬着头皮去保护的,真的是有价值的人吗?
他对自己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感到无力和困惑。
然而,即便如此,夏油杰依然在麻木地履行自己身为咒术师的义务,不停地祓除咒灵,不停地吞咽,尽可能减轻学弟和学长学姐们的负担。
既然他是被公认超出规格的特级咒术师,那至少由他去做的话,就能降低其他人遇害的可能性吧?
可诞生自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哪有能真正被除尽的那一日呢。
在去往白川乡的路上,夏油杰接到了一则很短的通知——相熟的辅助监督死了,为了保护偷偷闯入封锁去,去进行“灵异现场拍摄”的未成年直播播主。
他还记得上一次和那位辅助监督见面的时候,对方惊异于自己的消瘦,在自己推脱说“只是苦夏”之后,抽空去买了一杯附近的人气凉茶给他。
“虽然特级咒术师,但夏油君还是没成年的学生呢!不要太辛苦了啊。”
没有对待特级咒术师的恭敬和拘谨,金发西装的女性笑了笑,随手将微凉的杯壁贴在夏油杰的脸颊,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该休息还是要适当休息一下的。即便是咒术师,也是肉()体凡胎嘛。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会疲倦和受伤的哦。”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和“最强”的夏油杰说这种话了。
因为是最强啊。
虽然对方根本不理解真正折磨他的痛苦是什么,但出于对这份温柔和好意的感谢,夏油杰还是把那杯凉茶喝得干干净净。
哪怕事后他又躲在角落里,扶着墙吐了个一干二净。
夏油杰的术式“咒灵操术”,是要将未死的咒灵浓缩成咒灵球,然后咽下,从而达成契约条件,可以不受控制地操控咒灵。
可无人知道,将全是极端负面情绪集合体的咒灵咽下的滋味是多么难熬。长期下来,他甚至丧失了部分味觉,并生理性地对食物产生了厌倦和抵触心理。
尤其是在咒灵爆发的夏季。
但这就是他的术式,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所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罢了。
夏油杰通常只会用一句“苦夏”带过。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他无意吵闹。而且身为头顶“最强”光环的那一方,也没有人会深究坐在云端之人的脚下,究竟是不是深渊。
毕竟,就连同为“最强”的五条悟,也无法理解他的痛苦——还是说,是因为他还不够强,无法做到真正的“最强”的为所欲为呢?
比如创造一个没有咒灵存在的世界。
念及此,夏油杰不带任何情绪地笑了笑,垂眼敛去这个有点疯狂,却愈发蠢蠢欲动的想法。
说起来,有多久没和那个笨蛋说过话了……半个月?一个月?记得是被派去海外处理出现的特级咒灵了吧。
好像是埃及?
那大概会收到木乃伊玩偶之类的伴手礼吧。
放空大脑,刻意不去深思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残片,夏油杰最后也只是用手机,为那位故去的辅助监督送上一束花。
依礼本该为逝者献白菊,更为庄重,可脑海中闪过关于金发西装的女性的记忆,他选择了开得绚烂的金色大丽菊。
既然是送花,至少也该送对方喜欢的东西吧?
………………
…………
……
抵达白川乡后,夏油杰先是要进行调查,通过情报排查出咒灵可能出没的地点,然后再顺藤摸瓜,将其祓除。
除了特级咒灵以外,大部分咒灵都会在诞生地徘徊,无法去太远的地方。
但在调查期间,他意外地发现,这个村子有种种奇怪的迹象——
首先,明明是大白天,村内却没有什么人在走动。凭借咒术师敏锐的五感,夏油杰能感受到那些躲在窗帘和门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
……他是他们委托来解决异常的咒术师,却恨不得他尽快离开吗?
再者,这个白川乡太“干净”了。
按理说,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算是再幸福无忧的地方,也必定会存在一些负面情绪。这是人类还活着就无法避免的结果。
可白川乡连一点点负面情绪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是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如果有,能不能应用到更广的地方?——咒灵诞生自人类的负面情绪,如果没有负面情绪,自然就不会再有新的咒灵出现。
想到这里的夏油杰呼吸一窒,很难不意动。
但已经知道这里的村民对自己抱有不知由来的戒备,他当然也不会贸然行事,而是打算借着“调查”的名义,暗中探查一番,再想办法见机行事。
婉拒了村长的引路,夏油杰独自进了山林,打算派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去帮忙调查。
站定在一小块山壁前,他抬起手,看似最无害的游鱼模样的咒灵便悬浮在空中,轻飘飘地晃来晃去——
追踪者的呼吸乱了。
“果然,你们能看得见,对吗?”
夏油杰转过身,看向躲在树后的两个小小的追踪者。即便疲惫,脸上也习惯性地扬起温和的笑,甚至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威胁,而特意蹲下来,与双胞胎女孩平时。
“不用害怕,这是我的咒灵,不会伤害你们的……啊,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夏油杰,是个咒术师。”
视线迅速扫过二人脚上沉重的镣铐,他愈发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劝慰。
“其实我也能看到这些,我们是一伙的哦?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的吗?别担心,这个是不用花钱的,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夏油杰,还是没有彻底崩坏的好少年(?
其实原著案发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叛逃被追杀,还带着俩小女孩……独眼猫不做人啊!
还有夜蛾!明明工资那么高,咒专却连个心理咨询师都不给配!不懂什么叫青春期嘛!
你们咒术界就不行【指指点点
104.
第104章
菜菜子和美美子是听说了今天会有咒术师到白川乡, 所以特意溜出来,想看看那个外来人是什么样的,再决定要不要向对方求助。
她们其实并不知道“咒术师”是干什么的,只是偷听到村民的只言片语, 说是能消灭魔鬼的, 非常厉害的存在。
因为神女大人的缘故, 原本被视作一切罪恶之源的她们, 如今在村民嫌恶的目光下, 却受到了庇护——村长让她们老老实实呆在角落的破屋里, 等他糊弄走那个咒术师。
本来菜菜子和美美子也在恐惧,恐惧她们是真的“魔鬼”,终有一日会被正义的使者消灭。
可神女大人说, 她们不是。
“魔鬼?不是哦。你们只是拥有普通人没有的才能而已。”
在华美的屋中, 神女大人被困在朱红格笼之后。刚刚结束了午间与村民的一次会面,她像是吃饱喝足后犯困的猫咪, 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
囚笼的钥匙被村长藏了起来,只有少数几个男人清楚在哪里。
笼里有床, 也有卫生间和沐浴的地方,用漂亮的古朴屏风围了起来, 作为遮掩。而食物和其他东西, 则通过一个只有五六岁小孩能通过的洞口。
以白川乡如今的居民来看, 也唯有被虐()待了一年多,过分瘦小的双胞胎能勉强出入。
菜菜子沉默地收拾残局, 美美子则让对方枕在自己的膝上,小心翼翼地用木梳梳理那头泄了一地的漂亮长发,用长期不说话而导致的沙哑嗓音, 艰涩地赞美。
被温柔且不含粘稠(谷欠)望地对待,是件让人感到惬意的事,夏目沙罗慢慢合上眼,小声嘟囔的话近乎梦呓。
“……咒术师。等事情结束,就去……找个咒术师……吧……”
对于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没有任何依靠的孤女来说,没有什么比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更切实有效的了。
在来到白川乡后,她知道凉子在一年前逃走了,也知道这两个遭受了漫长折磨的女孩是凉子的孩子。
那么,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就让缺人缺到恨不得变成八爪鱼,又特别有钱的咒术师协会来接手这对双胞胎吧。
这是夏目沙罗所能给予她们的,最好最快从地狱爬上去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迎接什么结局,失控的诅咒到底会带她走向哪里。但至少,至少有一个也好——真正获得了幸福的,白川乡的女孩。
去证明她们本该拥有的可能性,去见证名为“白川乡”的地狱的毁灭。
哪怕不是“夏目沙罗”也可以。
………………
…………
……
菜菜子和美美子决定相信夏油杰。
这个年轻的.还只是少年的咒术师,虽然个子高挑,身材也充满了力量感,是容易让她们感到恐惧的类型,可那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睛,在看到她们的时候,只有不忍与温柔。
吃过的太多的苦头,让分辨恶意成为了身体的一种本能。
颤抖着伸出手,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攥住了夏油杰的衬衫衣角。她们怀揣着巨大的勇气与期待,仰头看向少年时,眼中甚至有不顾一切的决心。
“请您……救救神女大人……救救……我们!”
——那眼神是对生的渴望。
让夏油杰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天内理子的那句“想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想起了她随后被子(弓单)贯穿的头颅。
“好。”他微笑着,郑重地回握住女孩的手,轻声承诺,“这一次,一定会救下你们的。”
不过在那之前,派去侦查的咒灵已经带回了情报,让看起来最可爱的游鱼外型的咒灵守着双胞胎,夏油杰优先就近处理了引起白川乡异动的那只一级咒灵。
背对着菜菜子和美美子,藏起自己的表情,他抬头咽下那颗咒灵球,手心为了强迫吞咽和抑制住反呕的冲动,而死死捂住嘴。
没有人知道,在以这种方式收复咒灵的同时,夏油杰会看到一些零碎的记忆残片。来自壮大咒灵的负面情绪的提供者。
客人的为所欲为,村民的贪婪吸血,以及最多的.那些将一生与灵魂都埋葬在白川乡的女孩。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脸也夹在里面一扫而过——还是被困在笼子里的样子。
诅咒所夹带的记忆,凝聚了当时拥有者的情感,精神接收到的如洪流的冲击,换在现实里也不过短暂的眨眼功夫罢了。
一只手按着眉心,略微恍惚的夏油杰还沉浸在那段记忆的残韵中,直到双胞胎发出害怕的惊呼,他才意识到,契约的咒灵回应了他的心绪,不知不觉爬上了人间。
不同于为小女孩特意挑选的外貌无害的游鱼咒灵,半截身子钻出地面的咒灵攻击性,姿态狰狞丑恶,是诞生自人们对在逃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恐惧。
……它回应了,主人被搅动的杀意。
熟练地深呼吸,克制地压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夏油杰抬手将咒灵收回去。当他再度与神色惶恐的双胞胎对上视线时,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沉稳。
“久等了,已经祓除掉咒灵了。好啦,菜菜子.美美子,走吧?——去救你们的‘神女大人’。”
分明还是个不该知愁.意气风发的少年,可微笑垂眼时,却不知便多了几分玉佛般的气度,温润而悲悯,又维持着稍高姿态的俯瞰和距离感。
甚至让人一时间分不太清,这到底是他的本性如此,还是面具戴久了就与血肉融为一体.摘不下来的伪装。
可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而且那份强大如此耀眼,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希望。
她们咬紧牙关,为夏油杰带路。
………………
…………
……
好不容易把咒术师调虎离山,被迫推迟今日与神女大人会面的村民,在夏油杰离开后不久,便迫不及待地涌入了那间被刻意掩藏的屋子。
感觉到有相当强大,甚至存在感不比名取周一和夏目贵志弱的存在靠近了白川乡,对这个“巢”开始感到厌倦的夏目沙罗,难得振作起了精神,有心情陪她可怜的供养者打发时间。
侧身靠在朱红栅栏上,她低头看向簇拥过来的人。
一个个神情狂热,眼珠微微鼓起,口中说着可怜的祈求垂怜的话,听起来卑微至极,动作却强势而不容拒绝,如同嗅到血()腥()气.失去理智的野兽。
“神女大人”?
明明是想随时分食吞下肚的玩()物吧。
不论男女,白川乡的人永远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既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他们空荡荡的胸口也根本不存在那样宝贵的东西。
也因此,愈发渴求得不到的存在。
即便没有夏目沙罗将这里选做她的“巢穴”,白川乡也或早或晚,终将灭亡于自己永不满足的(谷欠)望。
夏目沙罗很乐意做那个推动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人。
任由数不清的手缠绕上自己的肢体,仿佛从地狱深处伸出的白骨,试图将她拽下,夏目沙罗用一种奇异而天真的笑,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咒术师。
“你还好吗?我听到你的心在求救……绝望.疲倦还有愤怒。你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吗?”
穿过朱红栅栏间的隙缝,越过彻底失去理智的信徒,她俯下身,向夏油杰伸出手。
“已经没事了——请握住我的手吧。”
*** ***
神明般平静而宽容的应许姿态,非人的美丽,雪白的肌肤,艳()色的袖,像软虫似蠕动的人群,以及那红得刺眼的格笼,共同构成了夏油杰对白川乡最大秘密的初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握住这双手,你就逃不掉了(?)
未来教祖反被拉入极乐教-白川乡分会,夏油杰你好没面子哦!【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