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济慈缓缓呼出一口气:“是的,从神殿送来的资料上看,您应该来自北坦一个偏远的地方,故姓孛涅,是属于由普通人开悟成库洛的血脉后裔……
您家里有个男爵位,您是唯一继承人,传承代不好找,因为孛涅家库洛断代了,您也是抱养来的。”
“这样啊,与你推断的差不离是吗?”
“是,孛涅家族领地面积三万亩左右,但名下林区颇多,不少于二十万亩,是个年入二百到四百金尼尔的小家族。
至于您的……那一位,他是您祖父家的挚友后裔,他后来……后来娶了一位大他十岁的寡妇,又生了三个男孩,最大的那个继承了你家的姓氏,如果不事发,他们预备拿一半的土地换一个库洛后裔血脉,如果还生不出库洛,下一代就要纳税了。”
冯济慈用下巴点点外面:“那边的条件十分苛刻,拿那四个小的换一个,他答应了。”
拉塞尔女士问:“我呢,我是怎么死的。”
语气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冯济慈吸气:“……当初的事情闹的很大,说是林区出了不小的汰圈,说您等不到援军就先去了……您失踪后他们登报找了你五年。
神殿也是从这条线索早您一步找到他们的,据证词,当地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冤枉的,他名声很好,每年尾三他都去神殿捐献,手笔十分阔错。”
“又如你所料……呵~那些猪如果真心想办事,还是很快的,孛涅!”拉塞尔女士扬起瘦长的脖颈冷笑:“我在族板上见过这个姓氏,当初他们告诉我,该姓氏将库洛血脉不断送给别人作养子,我们就去函问询过此事,可……那是阿尔伊顿的地盘,他不喜欢别的奥古斯把手伸到他那……。”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索雷掌握大典更有监管族板的权利。
屋子又安静下来,屋外又新上了一桌食物,乔诺夫人忍耐的从一位母亲裙下拽出一条熟猪腿。
拉塞尔噗嗤笑出声,她回头看着冯济慈问:“那寡妇漂亮吗?”
冯济慈错愕:“什……什么?”
拉塞尔说:“我说后来的那个,那个寡妇漂亮么?”
冯济慈抿嘴:“啊,是的,资料上说……是个美人,年轻的时候更是名声在外。”
拉塞尔摸着自己的脸竟笑了起来:“其实从前……我看着水镜想过这件事,无数次想过,果然是这样。”
她的脸上露着不遮掩的不屑:“阿尔伊顿,呵!越是古老越是罪孽深重对吗?即便那是最爱名声的第一奥古斯的地盘,当初我们问询神殿,他们答复是正常送养。”
说到这里,这女人用困惑的语气说:“可女孩们呢?所以我……我当初是个蠢货吗?”
作为地球来的冯济慈,三观被这件事不断毁灭重建。
他摇头:“不,您不是,根据他们送来的资料,您当初无比冷静,您把不是库洛的血脉,按照传统送到了同样是普通血脉的远亲家抚养,您出事之后,那个~人,家伙!对,那家伙又把她们要了回去……
她们的婚姻是他做主的……也不算婚姻吧,我想您当初一定做了让他愤恨的事情,她们也……并不知道领主是亲生父亲,那些孩子们的生父,也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一句话冯济慈难以启齿,两个女孩以为自己是领主家的雇农,她们甚至没有姓氏。
索雷女士用迟缓的语气说:“伟大的……第一……奥古斯……阿尔伊顿……母神爱他。”
普通库洛的血脉多少有些缺陷,灰暗时代,没有开悟的他们多为生育工具存在,这就使得他(她)们的婚姻总是不幸福。
后来就慢慢有了个传统,把不是库洛的血脉送到信任的保护人家里,这样最起码能保证孩子们能自由选择与谁共度一生。
所有人都尽力了,可世上总有悲剧,更有灭不掉的卑劣者。
餐厅传来孩子挨打后的抽泣声,乔诺太太跑过去弯腰抱起哭泣的孩子,又从那孩子嘴里掏出不符合喉管尺度的肉块,她看看这边的窗户,轻柔的拍着孩子后背走开了。
拉塞尔女士慢吞吞的说:“我……这些年我抱过很小的孩子,也……就一次,他们柔软的不堪一击。”
冯济慈也慢吞吞的问:“您,要把送出去的那些孩子找回来吗?那毕竟是您的……后代。”
“他们过的好么?”
“嗯,被家族珍惜,还培养的都不错,毕竟是第二血脉的库洛后裔。神殿没有惊动他们,主要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当年调查此事的奉身祝祷师已经离世了,是正常死亡。”
库洛与普通人联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悲剧,尤其是传了几代的普通人开悟出的血脉,也称为第二血,他们的血充满了不稳定性。
拉塞尔女士摇头:“不用找,就这样吧。他们占有优势,总可以活的很好,打破他们的习惯……今后几十年……我就什么都不必做了,再说,孛涅多难听啊,我也发过誓……”
屋门推开,乔诺夫人抱着睡着的小姑娘进来,她让冯济慈看这孩子的睡颜:“她们走了很远的路,很累了。”
冯济慈低头看去,睡着的无辜顽童都是美的,尤其这孩子睫毛奇长,长大后也不能难看了。
其实拉塞尔女士不丑,是典型的五官线条硬朗的那种模样,用地球说法就是御姐型的女人。
冯济慈看到她背着的手,有一只紧握着拳头,而张开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又把紧握着的掰开。
她没回头,语气威严又冷酷的命令到:“出去!”
冯济慈摆摆头,乔诺夫人脸色瞬间苍白,膝礼之后离开了。
“让她闭嘴。”
“她会闭嘴的,威尔大街的夫人们有保守秘密的美德与责任。”
睡着的小姑娘盖着乔诺夫人的披风睡在桌面上,而她的母亲抱着一根大骨头正在啃。
拉塞尔女士忽然笑了:“就像个……小牲畜。”
冯济慈不想接这话,就问:“那您的……那个呢,他们把他后来的那些个子嗣,大概有二十多个,呃……神殿的手段令我惊愕,他们处理的非常利落,手段也……”
“怎么了?”
“他们挖了他们的膝盖。”
“呵~古法典,那个寡妇呢?”
冯济慈表情僵硬:“一样,您,也预备用古法典处理他们吗?”
拉塞尔回头看着他认真的说:“不,当然是新法典,我是捍卫者又怎会违背它?我的主为了让这个世道保持起码的公平一直在努力,他们会剥夺姓氏姓名,最终被判至圣域背基石到死,这是大典规定的。”
冯济慈想了下:“他们都站不直。”
拉塞尔女士冷酷的回答:“那里没有站立者!”她指指自己:“你知道当初她为什么看中我?”
冯济慈对奥古斯向来毫无畏惧感,就很随意的说:“因为你无亲无故。”
拉塞尔女士看看天空:“对呀,我会始终保持住这个优势……真是令人嫉妒,你离开的时候,她一定多给了你更多的智慧。”
冯济慈全无尊重的敷衍:“啊~感谢,那,就这样吧。”他指指那些资料:“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
拉塞尔女士歪头看看那些东西:“不,这是你的事情,夏~。”
冯济慈难以置信的瞪她:“为什么?”
拉塞尔女士很不要脸的说:“因为我不聪明,也不得母神的喜爱。”
“我拒绝!”
拉塞尔女士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头,她伸出手强硬的将自己的两个嘴角拉下来说:“看我多么可怜,别拒绝我好吗,我是你强硬留在这里的,你要对我负责,伟大的,大秘书先生。”
冯济慈无奈的抬脸看天花板:“你们的想法真奇怪,你不是一个母亲吗?”
拉塞尔女士放下胳膊,下嘴唇抖动:“我,我刚才试了,不行……我不擅长这些。”
她指着自己的脑子,面无表情的说:“这里面没有她们的痕迹。”
冯济慈反驳:“难道我就擅长?”
“你当然擅长!”拉塞尔女士迅速反驳:“你每十天去一次秘书处,但是你一天处理的杂务,是那些笨蛋半个月的量,虽然有些事情你处理的生涩,可你毕竟不是内陆人,再说,国王又不是傻子他知道谁好用。”
冯济慈瞪圆了眼睛:“他就是个傻子!”
“是,他是傻子,这就更需要你了。”拉塞尔女士双手合十握住:“我请求您,我独自一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大典,可大典没有一条教我如何去做好的母亲……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我死了呢?像我这样的库洛,又有几个寿终正寝……”
她指着窗外说:“她们不具备保护财产的能力,你以为这是凄惨?不!那是你还没看过更加阴暗的河流,那些河水生来向下最终堕入深渊,我绝不能是她们的母亲……”
她又看向天空:“他们说库洛生来受母神所爱,这是个谎言!事实上……”她盯着冯济慈嘴唇哆嗦着说:“她一天都没爱过我们。”
尾月最后几天是暴雪,冯济慈行走在暴雪当中,耳边是四面八方的呼啸风声,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已经走不出家门了。
今年,却有北区的那些人还在扫着每一片街道。
冯济慈走到那些扫街人面前,他拿出钱袋,本来摸向金尼尔,又想起什么的取出来一把银币。
他给每个北区人一枚银币,他们马上跪下,亲吻他的袍角说:“老爷,感恩您的大度,大地母神庇佑您,她会给您世上最大的福分。”
冯济慈笑了,对他们说:“这是个谎言。”
说完又走入风雪中,那些扫街人就困惑的看着他。
瓦尔纳街夏宅,琳琳征用了冯济慈的浴室浴盆甚至他的沐浴品。
这二楼的浴室是冯济慈让人新改的,他总是觉着跟女孩们躺一个盆里别扭。
可琳琳执着的认为,姐姐如果能够成为库洛,那必须与库洛无限接近,最好气味都是一样的。
圆圆的女仆最近无事可做,家里就聚集了好几位。她们坐在一楼的客厅,捧着施沛大陆不可能有的白色丝绸长裙,正在一针一线的绣着母神花园里才有的花朵,青藤。
冯济慈进门,她们放下手里的工作膝礼。
冯济慈点点头,从早就预备好的一个盘子里取出羊皮钱袋,挨个分发给她们。
东西是琳琳准备的,她问过了,未婚纯洁女子的绣品更得母神的喜欢,家里最好预备酬劳,每份不能少于十个银尼。
他家给二十个银尼,皆大欢喜。
母神其实没说,这又是那些普通人的规矩。他看过相关的记录,在北区是十个铜尼。
二楼的浴室传来水声,冯济慈上楼就闻到了血腥气,他弯腰拿起靠墙的细剑,剑柄是黏腻的,拔出一段看着犹如粗锯齿的锋刃,更加强烈的血腥扑鼻而来。
琳琳提着一小桶热水上楼,看到冯济慈后惊叫:“啊,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这么早的回来。”
她放下水桶跑过去夺了细剑,又把姐姐换下来的衣服软皮甲抱走了。
他们总是认为库洛不能忍耐,他们能,就是懒的解释。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桑尼亚用微微嘶哑的嗓音问:“是您吗?先生?”
冯济慈应了一声:“是,桑尼亚,你的水桶在外面。”
浴室开了一条缝,一条纤细却有肌肉线条,却满是伤痕的胳膊伸出来,迅速提起那桶水……
她羞涩,缓慢的道谢:“谢谢……抱歉。”
水声又响了起来,冯济慈就靠着墙问:“桑尼亚。”
水声停止,那里面很温柔的声音回答:“我在,先生?”
冯济慈问她:“成为……库洛不后悔吗?”
有力量靠在了木门上,她坚定的说:“不后悔,先生!”
冯济慈又问:“会死的啊,不害怕么?”
桑尼亚说:“……怕,我怕失去丈夫的无能为力,我怕……骨肉被关进冤狱无处控诉,没人会附身倾听一段可怜的故事,即便母神,她也是很忙的。
我更怕被人驱赶出屋檐暴露在秋风,先生,我……想保护……保护一切……我试着回去,却回不去了,我看到了血了,先生,那是很多血!”
冯济慈没有说话,就那么靠着。
很久之后桑尼亚问:“先生?”
“嗯~。”
“您遇到使您困惑的事了吗?”
“……嗯,非常困惑。”
一个母亲,为什么能那么冷的处理与她有关的生命,她甚至没有给一个拥抱。
“那就去读一本书吧。”
“……一本书?”
“对,一本书,我的父亲曾经说过,我们所犯的错误,所经历的困惑,前人其实都经历过,他们也预备好了答案,如果不明白,就去读一本书……好好找找,那些答案总在某个地方等着您。”
“……好……就去。”
女仆低头绣着东西,一针一线更加认真了。
她们听到了二楼急促踏木板的声音,又看到这家的主人匆忙拿起披风裹在身上,她们行礼,看着他猛的拉开屋门走到暴风雪当中。
一阵热烈的风冲入屋内,将那件洁白的裙送到了顶灯上。有声音在风雪中高喊:“先生!!如果一本不明白!就多看几本,母神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