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谢母回忆了一下关于这位未来儿媳妇的信息,皆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说得是, 要是品性不佳,我们伯珩也不会相中她。”
“对对,会是个好姑娘的。”
也不知道是在敷衍儿子,还是在自我催眠。
谢攸轻轻叹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说自己吃完了,回去收拾仪容,再出门去萧云暂住的客栈见她。
萧云并未待在客栈。
她对云穆还是蛮好奇的, 想着拜访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就干脆上街逛逛恋人长大的地方。
无论是京城, 和州,还是湘州, 她见到的时候都处在混乱和灾祸当中。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和平安定的繁华之处游玩。
街道很宽阔,两侧种着被精心打理过的高大树木,茂密的树上挂着不知名的大团花苞,眼看着就要到盛放的花期。
如今才正月,空气中就开始弥漫花草的芬芳了。
由于街道足够宽阔,尽管街上的人很多,也不至于拥挤,马车从另一头的街道掠过影子,而当前的街道上并见不到车马。
云穆已经有比较清晰的人行道规划了。
摊位上卖的东西与湘州市集上类似,但更受欢迎的是一些花鸟珍玩。
什么画眉鹦鹉翠鸟孔雀……
但凡是以美丽闻名的鸟类,都能在这里见到。
听到鹦鹉用唱词的腔调吟诗的萧云睁大了眼睛:翰州已经卷到连鹦鹉都这么厉害了吗!
谢攸见到人时,就看到对方站在一家卖鹦鹉的商铺前,弯着腰盯着笼中色泽鲜丽的鹦鹉,专注又好奇,瞧起来比往日更多一分明丽。
她心事似乎比往日要少些。
他由衷地高兴着。
然后走过去唤她的名字。
萧云偏过头,瞧见自家风华绝代的谢大公子,跑了几步到他跟前,很是高兴地打了招呼,又说:“云穆很漂亮,我一路所见的都很好。”
被用这样真诚的语气夸奖了家乡,即使是心性淡漠的谢攸也忍不住露出明显的笑容:“你喜欢这里,我很高兴。”
萧云弯了弯眼睛。
她当然很喜欢,除了这里的人文风气很吸引人之外,翰州每年交的税可不比湘州交的少多少。
比起老爱拖税款的那几个州,翰州简直是优等生。
谢攸握着她的手,感到些许凉意,便说:“附近有一家茶舍做的甜汤很不错,我带你去试试吧。”
此时,那笼子里的鹦鹉却发出了大叫:“美人!美人你不带我回家吗?”
谢攸:?
好生轻浮的鹦鹉。
萧云转头,噗嗤一笑:“这鹦鹉倒是有趣,既能吟诗,也能说这样讨趣的话。”
“这是脏了口,只会越学越坏,不买也罢。我三叔有一只通晓《楚辞》《诗经》,懂音律和声的鹦鹉,我找个机会与三叔下棋,将它赢来送与你。”
那鹦鹉好似听懂了他所言,非常生气地大叫“你才脏,你才脏”。
萧云顿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没想到谢大公子你也会被骂。”
谢攸失笑摇头:“它骂我的时候可不管我是谁家的公子。”
但店主是管的。
店主听到鹦鹉说起了骂人的人,连忙跑出来,一见到谢攸,反倒松了口气:“大公子见谅,店里的鹦鹉前个儿跟老李店里的鹦鹉吵架脏了口,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鹦鹉一听,也对着店主疯狂喊“你才脏”。
店主把深色的布往笼子上一盖,尴尬地说:“我这就把它提进去让人重新教,没教好之前绝对不让它再出来。”
谢攸点点头:“无事。只是如果要售出这只鹦鹉的话,最好还是跟想买的人说明情况。”
“大公子说得是,说得是。”店主连连点头,瞥见谢攸身侧站着一个十分出众的女子,惊讶之余,又很识趣地说,“是小店不慎打搅了二位的雅兴。这门口摆的鲜花小雀,姑娘若有喜欢的,可随意带走一样。”
他话说得不勉强,门口这些东西看着不便宜,但对他来说应该也不至于肉疼。
萧云看了谢攸一眼,他微微点头,她便从门口的花瓶中取出一枝桃花,并说:“云穆的桃花正月就开了啊,我还记得去年春日,你给我寄了一枝桃花。”
被药水泡过的桃花自然不如刚开的鲜活灵性,但那份心意值得她铭记一生。
“云穆桃花也不会开得这样早,这是温泉边上种的桃花,生得更为娇艳,但拿到寒冷的地方之后很快就会枯萎。”
谢攸目光澄然:“如果可以,我希望它能够在温暖的地方度过冬日。”
萧云没有错开他的目光,只是回以深邃的眼神:“我过去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的,更喜欢那时在和州,你为我摘的那一束梅花。”
在刚刚发现自己穿到一本乱世背景但歌颂爱情的古早小说时,她确实想过逃离京城。
但她终究选择回来。
选择面对自己的身份,担起那份责任。
那她永远不可能回头,不可能当一株被人庇护,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
温室里的食人花也不行。
“你总是会选择走更难的那一条路。”谢攸感慨,并无太多的失望。
因为他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只是侥幸地问一句。
得到这样的回复,他也只会觉得“不愧是我钦慕的人”。
见气氛有些冷却,萧云随手将桃花塞到店主手中:“外面冷,让它去屋内待着吧,我晚些时候跟他一块摘梅花去。”
店主:“……好的。”
“不是要请我去喝甜汤么?”萧云歪了歪头。
谢攸朝她伸出手,拉着她在街上行走,穿过人流,走到一条小巷子。
这巷子极为偏僻,但飘出的阵阵香气勾得路人纷纷朝这边走来。
店直接开在宅子的后院,扯了棚子,又腾出一间连屋,才将将安排下不断前来的客人。
“哟,大公子您来了,快进来。”
老板娘显然对谢攸很熟悉,直接将他们引到一间做了隔断的靠窗小屋子里,并说出了那句著名台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公子带姑娘过来,今天的甜汤就算是妾身请这位姑娘喝的吧。”
萧云大大方方地道谢,又好奇地问:“大公子平时不带妹妹来喝甜汤?”
算上叔伯家的堂弟,谢攸一共有五个弟弟。
他的姐妹也不少,就她知道的,他上面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堂姐(谢逸的同胞姐姐),妹妹中除去御史大夫的女儿,应该也还有几个。
谢攸答:“天冷,妹妹们不愿出门,都是我出来为她们买的。”
“有你这样靠谱的兄长,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萧云突然有些沉默。
因为他不仅是靠谱,擅长照顾人。
也很有责任心,对自己生长的地方有归属感和保护欲。
这样的人,很适合当家主,兄长,也很适合当夫君。
就是不适合当皇夫。
把这样的一个人捆去京城,她心里有负罪感。
但是都到这一步了,她还是想试试。
甜汤很快送了过来。
给两人的显然不一样。
谢攸面前的看起来就像是清汤一般,萧云只能闻出里面放了桂圆莲子冰糖。
应当是将所有食材煮烂之后捞出,沉淀后取出清汤又重新加热后制成的。
萧云的则看起来丰富很多。
加了银耳和各种小料的甜汤色泽鲜亮,汤汁浓稠,装在花苞形状的碗中,配着花朵勺子,可以说非常迷人。
她舀起一勺,吹开面上的热气,轻轻地抿了口。
热意和甜意窜进身体里,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萧云捧着碗,缓缓开口:“我这次来得突然,也确实是临时决定的。”
谢攸安静地听着,并未出声打断。
她:“让我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我托铸剑师司徒谒为你锻造了一柄剑,我看到它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交到你的手上,尽管这是我想要用来定婚的信物。”
“时人定婚总喜好用玉石,可玉石易碎,我不喜欢。”
“剑可卫人,亦可斩情思,是干脆利落,了无遗憾的。”
“我希望我们即使不能走到最后,也能够毫无悔意地走向彼此的未来。”
萧云很不喜欢太过纠结和波折的情感。
如果一件事给她带来的负面反馈过多,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而不是继续纠缠。
但谢攸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从未让她有过任何的不适。即使是他的亲人让她感到不快,他也会很认真地去纠正。
碰到这样一位恋人,是她的福气。
所以她不想放手,明知道是在强求,也还是希望他再走进一步。
谢攸:“这确实是你的风格。所以……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么?”
萧云顿了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我曾经说过,我们的婚事要在三年之后再考虑,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我就不得不跟你谈上一谈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攸从她的神色中看出来。
准备开始忽悠的萧云心中灵光一闪,低着头,用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说:“朝中的大臣正在为太子殿下选妃,此事你就算尚未听闻也应该有所预料。”
他自然是有所预料的。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快要不行了。
天子的后宫资源也是世家想要瓜分的存在,他们自然要趁皇帝死之前就定好。
不然以太子的本事,三年之后哪里还有他们在这件事上说话的份?
萧云:“有很多人推荐了御史大夫的女儿,你的堂妹谢清梦,但你我都清楚,谢大人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谢攸点点头:“前不久,大伯也派人传消息回来,说要家里在翰州为二妹寻一位良婿,让她届时回来成亲。”
萧云:“大家也知道这点,所以又有许多大臣推举我当太子妃。”
谢攸:“……”
他并不是迟钝地没有料到这点。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将太子和她混作一谈。
她每次提到太子的时候,态度都很正常,也从不避讳地当着太子属下的面与他亲近来往。
如果太子与她之间可能存在男女之情,那早没他什么事了。
所以在他的印象,太子只是“那个救了他恋人,给她地位和权力,但是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的家伙”。
甚至没有用“男人”来形容的必要。
因为没人可以想象太子跟人风花雪月,为情疯狂的样子。
但是。
但是仔细想一想,若仅仅将太子妃看作一个职务,她未必会很排斥。
因为她本就是不会为情所困的性子。
如果没有他,她肯定也看不上其他的男人,与其嫁到别人家相夫教子,她可能更愿意当太子妃来继续自己的事业。
谢攸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你是为了躲那些人才来的云穆?”
萧云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明确地拒绝过多次,但他们竟然说服了父亲,父亲很希望我能够当太子妃。”
谢攸对此也没有意外。
杨谷身上始终有着极强的商人属性。
别看他前期给太子送钱送粮,还出人手和商队,仿佛是什么大善人转世一样,实际上单单是近一年,杨谷都靠着太子和自己如今的右相身份,将自己捐出去的那一般身家给挣了回来。
一年挣小半辈子的钱,这生意谁看了不觉得划算?
利用子女的婚事来谋取利益的事情,杨谷也不是没有做过。
陈安的事情对他来说,也还历历在目。
那种人家,那种人品的人,杨谷都能闭着眼睛嫁女儿,何况是已经与他们家利益高度绑定的太子?
萧云一看谢攸冷下来的眼神。
就知道他信了。
感谢右相大人的差信用,感谢他能够用来背锅。
他们俩的爱情就指望杨大人抗住了。
已经开好头,萧云继续逻辑流畅地扯谎:“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你也知道,父亲他不擅政治,我在殿下那里说话比他更好使,所以在这件事上,尽管他是我的父亲,他也不得不考虑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