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琛一双深邃幽眸凝视着乔宁,语重心长:“乔姑娘,你我不合适,你趁早回头是岸吧。”
这样的拒绝,乔姑娘应该能承受住吧?
顾远琛也不想闹出人命来。
万一乔姑娘对他求而不得,伤心欲绝,做出寻死觅活事来,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谁料,乔宁一句话又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你就是我的岸。”
顾远琛愣是呆滞了几个呼吸:“……!”
他是她的岸?
所以,她要靠着他停泊?
这是什么情话?
竟叫人心跳不已。
瞬间,顾远琛的脸红成了柿子,内力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
见状,乔宁笑靥如花:“我就知道,顾家哥哥也对我有意,你还不承认么?”
顾远琛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思及此处是烟花柳巷,又强行按捺住性子,他左顾右盼,就是不直视乔宁的眼:“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乔宁看着少年这副模样,眸光灼灼。
顾远琛无意一个眼神瞥向乔宁,见她今日身着鹅黄色裙裳,脖颈衣襟绣了梅花,朵朵娇花攀沿而上,俏皮可人。顾远琛的目光往上,落在了乔宁粉色的樱花唇瓣上,他又立刻挪开视线,仿佛是在刹那间觉醒了某种邪恶的念头。
“咳咳……”少年无意识的淸了嗓门,耳根子逐渐发烫。
乔宁抿唇窃笑。
她的将军是在意她的。
只不过,他今日还没能迈出第一步。
乔宁会继续耐心的等待。
她很想亲口告诉顾远琛,这一世,挡在她与他之间的阻碍,她定会逐一扫去。前世,他视她如命,这一次,换成她来护着他。
乔宁可以看见顾远琛纨绔外表下的苍凉底色。
她懂他的一切不易与执着。
她心悦他。
更多的是心疼。
她很想伸手触碰他,前世身为魂魄的那些年,与他朝夕相处,却始终触碰不到,委实遗憾。
此刻,乔宁当真伸出手,在顾远琛始料未及时,她的指尖轻触少年年轻俊美的侧颜。
瞬间,顾远琛如被雷击。
他呆了一呆。
母亲被迫入宫那日,也是这般抚摸他。
顾远琛彻底哑了声:“你、你……”成何体统?!
她碰他了!
乔宁莞尔,风又起,她满足至极,又是何其有幸,可以回到最初的时候。
顾远琛已经破罐子破摔,无所谓自己的脸是否红成了猴子屁股,拉着乔宁就往巷子外走。
此刻,流云瞠目结舌的僵在当场。
而茂生也同样无措至极。
天呐,他看见了什么?
乔姑娘把四公子给撩了?!
他家公子为何会露出纯情羞涩的神色……?!
***
陆府大门外,陆云卿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子,一男子悄然靠近车窗,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禀报:“大公子,乔四姑娘今日又去了梧桐巷,还花重金放出了消息,她也在寻找后背有枫叶胎记之人。”
陆云卿正阖眸假寐,闻言,豁然睁开眼。
男人眼底一片冷沉,深邃如海。
他眉目间的深邃,远超了同龄人,置于膝上的手掌,逐渐收紧,手背青筋凸起。
阿宁……
她到底知晓多少了?
陆云卿闭了闭眼,有些事只会一错再错下去,他没得选择,他是陆家下一任家主,是太子近臣,他的这条路只能一直走到黑。
陆云卿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神色萧瑟:“那位姑娘准备好了么?”
男子若是答话:“回大公子,白姑娘已经准备就绪,背后的胎记,以及所有说辞,也皆都按着公子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陆云卿喉结滚了滚,眼底掠过一抹愧疚之色,嗓音有些哑:“好,让白姑娘站出来认亲。”
“是,公子。”
马车继续往前驶,停靠在了陆府大门外,过了半晌,陆云卿才下了马车。
他提步迈入府门,眼神冷漠空洞。
阿宁,别怨我。
此生,我定拿命惜你。
***
顾远琛并没有将乔宁送到乔府。
他仿佛是为了避嫌,隔着数丈之远,就让赤电止步。
直到亲眼看着乔宁的青帷马车,拐入了乔府外的巷子,顾远琛这才调转马头离开。
茂生偷瞄了他数眼,实在忍不住,笑着提醒:“四公子,您这脸,红得太过分了。”瞎子都能看出来。
顾远琛:“……!”
他能怎么办?
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让乔姑娘撩了一番……
茂生踢了马腹凑上前,好奇询问:“四公子,您眼下作何感想?被姑娘家穷追不舍的滋味,可是心中欢喜?属下对公子的艳羡之意,绝非言语所能描绘啊!”
他一个光棍汉子,这辈子只怕也体验不到。
顾远琛夹紧马腹,下意识的想逃离。
他倒是可以直接拒绝乔宁。
可……
好像拒绝的话,从他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但他也同样不能接受乔宁。
顾远琛抬手抹了把脸,这煎熬滋味,竟是比上战场还要磨人。
他原本奉老爷子的意思,前来处理这桩事。
不成想,事情没处理好,他倒亲自送了乔姑娘回府……
***
乔宏毅才回府不久,回京路上便已听心腹禀报了近日诸事。
乔宏毅归心似箭,连夜入京,得知乔宁不在府上,派人外出寻人的同时,他亲自去见了陶氏。
陶氏正在禁足中,见长子出现,以为救星到了。
“宏毅啊,你可算是回来了,速速去说服你父亲,放了我出去!我可是乔家主母,如何能被禁足?这事要是传出去,有辱乔家颜面呐!”
才关了一日,陶氏已是面色惨白,神情枯槁。
她昨夜一直梦见乔宁儿时的光景,她亲手给乔宁梳花苞髻,听着乔宁脆生生的喊她母亲。
还梦见她几次病重,皆是乔宁寸步不离的守在床榻旁。
陶氏厌恶这种“罪孽深重”的错觉。
可她无论偏袒哪一个女儿,都会亏待了另外一个。
她养了乔宁十五年,可自己的亲生女儿才回到身边,她只能选一个。
陶氏害怕面对她自己的内心。
她也深知,她卑鄙自私。
但她不后悔此前的行径。
乔宏毅眼神决绝,不像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倒像是看着一个恶毒妇人。
他一手挥开了陶氏的碰触:“母亲还在意乔家的颜面?!你差点害死了阿宁!”
乔宏毅少时就察觉到父亲与母亲不和。
他从前不甚明白。
后来逐渐意识到,何为夏虫不可语冰。
陶氏无法狡辩,因着陆云卿送来了那几名断臂浪荡子,人证物证确凿。
“你难道就半点不关心你的亲妹妹?”陶氏反口指责长子。
又来了!
乔宏毅一声冷笑:“我就是关心乔婳,才不会让她嫁给陆云卿!一个女子若是嫁给一个心中无她的丈夫,此生该有多悲催?母亲,您与父亲数年不和,您难道还不明白?”
“纵使您要给乔婳物色夫君,但也不能伤害阿宁!”
“母亲……您、您……当真疯了!”
乔宏毅广袖下的手掌紧握成拳,若非眼前妇人是他的母亲,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何等骇人之事。
“母亲,您好自为之。否则……我就从乔家脱离出去,自立门户。”乔宏毅直言威胁。
乔家没有他所需要的资源。
他更是为无需乔家替他谋划前程。
陶氏身子轻晃,忽然像疯了一样,又变得完全无法沟通,揪住了乔宏毅的衣袍:“你是为了乔宁,就连母亲都不要了?”
“你……你与乔宁不是亲兄妹,也有违人/伦啊!”
乔宏毅再也不想多费唇舌,用了一些力道,将陶氏推开,失望至极:“母亲,还请慎言!”
此时,刚要前来见陶氏的乔婳听得一清二楚。
乔婳怔然。
她刚回到这个家不久,渴望着乔家所有人的呵护、疼爱。
她这人生来如此,从前在贾家时,也让养父母,以及贾清,尽可能的爱惜她。
她仿佛无时无刻都渴望着身边所有人的喜欢。
但她昨晚做了一个诡谲的梦境,在她的梦里,她不得善终,死在了年华最好时,梦中的画面不太清晰,如走马观灯。但好似,她之所以红颜薄命,便是因着她伤害过乔宁。
是有人替乔宁报仇,才会杀了她!
乔婳僵在当场,当下,已无法将乔宏毅视作至亲。
在她看来,但凡不疼爱她、不喜欢她的人,皆是可有可无的外人。
第30章
陶氏眼睁睁的看着长子离开。
她伸出手, 试图去抓住,但无济于事。
就像她曾经想要挽回自己的丈夫一样,却是事与愿违。
她不明白, 为何丈夫与儿子,皆不能按着她的意愿行事?
难道她真的错了么?
可她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陶氏厌恶一切失控的感觉,她希望所有人皆按着她的意愿办事,一旦丈夫, 亦或是儿子,不随着她的愿, 她就会难以抑制的狂躁起来。
就好似所有人都背叛了她。
“宏毅啊……你难道不要母亲了么?呜呜呜……”
陶氏仰面大哭。
她不明白, 为何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厢,乔宏毅走出屋子时, 乔婳立刻躲了起来,一直等到乔宏毅离开廊庑, 她这才走出,一双水眸怒视着乔宏毅远去的方向,乔婳愤然不已。
她要所有人皆围着她转,为她所用,将她视作掌中明珠。
乔宁算是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
她才是乔家真正的千金,乔宁不过就是一个孤女,保不成是京都城的什么下三滥的女子所生!
“我从前听说, 京都城不少贵人养外室,还时常闹出外室子, 你说,乔宁会不会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既然是外室, 那必定美貌,乔宁的好容色就是一个极有力的证明。
梅婆子怔住。
这要她如何回答?
四小姐到底还是乔家的姑娘,她总不能说四小姐是低贱的外室所生吧……
乔婳催促:“你倒是说话?乔宁有没有可能就是出身低贱?”
梅婆子为难至极,她是陶氏的心腹,也将乔婳看得很重,但她也亲眼见过乔宁侍奉在陶氏病榻前的光景,她没法亲口诋毁乔宁。
“这……四小姐被大爷捡回来时,衣衫破烂,也不像是富贵人家所丢弃呀。”梅婆子说了句公道话。
换言之,即便四小姐当真是不体面的外室所生,可四小姐是无辜的呀。
当然,梅婆子不敢说出来。
她跟在陶氏身边太久了,深知陶氏的性子,眼下看来,乔婳也随了陶氏。
这厢,乔婳又问:“大哥已弱冠,按理说,早该成婚。他的那个未婚妻,理应守孝结束了吧?大哥总不能……当真惦记上了乔宁?那可真是违背了三纲五常!乔宁就是一个祸害!”
乔婳愤然不已。
大哥如何能喜欢乔宁呢?!
她才是大哥的亲妹妹啊!
乔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待在贾家时,她心中不甘,总觉得贾家的小庙容不下她,而今,回到京都乔府,她依旧心中不甘。就仿佛,但凡有一桩事不能符合她的心意,又或是身边的人不对她言听计从,都会让她陷入极大的愤懑。
乔婳没有去看陶氏,而是转头就走。
除却陶氏之外,她还需得尽快给自己物色另一个强大靠山!
***
锦香院,乔宁才回来不久。
她今日当面对顾远琛表明了心意,也将顾远琛当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他明显举措不安,却又强装镇定。
因着见过顾远琛饱受风霜,驰骋沙场的样子,所以,乔宁很是心疼少年时的顾远琛。
她倒是期盼,顾远琛这辈子都能如此潇洒风流。
但她知道,如此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
不多了。
“阿宁,在发什么呆?”乔宏毅的声音中断了乔宁的思绪。
此刻,少女立于紫藤花木下,风拂鬓发,她眼神痴痴,唇角含笑,褪去了些许稚嫩,即便不施粉黛,也让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