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不算什么,重点在于,她要求书篮的密闭性要非常强,要防潮湿、防蚁虫啃咬、防腐蚀,要用最好的材料。
因为,这个书篮是要作为她陪葬品的。
这个书篮她以后肯定舍不得用,她要用纸笔记录昭华公主的言行举止,歌颂她做出的突出贡献、收集她发明的物品,最后等她死了,要带着它共同埋入墓地。
诗怡:???
诗怡:……
虽然知道古人事死如事生,但听到五岁小孩这样的规划,她的心里只剩震撼。
别以为古人都是傻子,这些古代土著,各个都是人精啊!
一旦她这么做了,无论初心如何,诗怡都得承这份情义。将来她的一句话,也许就能解决沈六娘要应对的危机。
诗怡不是不愿意,但……
“不行,我觉得不行,太羞耻了。”
怎么说呢,她知道对于追求名声大过天的古人来说,这种事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感到讨厌,沈六娘的做法其实很聪明。
但她本体还是偏现代人,这份羞耻感萦绕在她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顾书像是在憋笑:“但十一娘不是说过,客户提出的要求,我们要尽力满足吗?这是北辰精选开业以来的第一个活动,打出信誉很重要。”
诗怡还是想拒绝,她的脚趾已经快抠出一座新的大兴城了。
“我可以给她提供其他好处,来让她更改要求。”
谈判不是零和博弈,要了解对方的利益诉求,争取通过多种手段达成共识。
沈六娘最想要的,是昭华公主的庇护。
诗怡:“这样吧,我和阿爹说,我想要一个伴读。她最好还能和我同吃同住,随时陪我读书玩乐。”
秦国公家那几房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皇宫里来。
顾书耸肩:“好吧,她大概会同意的。”
诗怡:……
喂,不要表现得这么遗憾,你至少装一下啊!
第29章
凡是昭华公主开口, 就没有陛下不能答应的事,这一点已经是后宫共识。
伴读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传旨的太监来到秦国公府,直到诏书宣布完毕, 沈六娘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个天大的馅饼就这样砸到了她的头上。
那可是昭华公主啊, 不仅陛下偏爱她,二、三皇子在方维公司里也要听她指挥,十分敬重她。
倘若昭华要选伴读,对此有意向的世家贵族,排起队来能绕大兴城好几圈,怎么就能轮到她这个失怙失恃的孤女呢?
昨日, 方维公司的人上门来,说很抱歉无法满足她的要求,但为了保障尊贵客户的权益,他们会为她申请其他补偿,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沈六娘当然是同意了,不过她只当这是套话,没想到所谓的“补偿”会如此丰厚。
若是能拿钱来交换昭华公主伴读的位置, 她这些天砸的, 绝对是物超所值了。
沈六娘强装镇定地接过了诏书,直接摘下腰间的玉佩,就往太监的袖中塞。
“公公辛苦, 这是六娘的一点心意, 还请收下。”
见他不动声色地收下, 沈六娘心中松了口气。
“六娘愚笨,日后还请公公多加提点。”
太监眯着眼睛笑:“六娘子何必妄自菲薄, 公主虽最喜欢的就是聪明人。”
沈六娘想到了什么,心下大定。
她明白自己在昭华公主身边,该是怎样的定位了。
她恭敬地福身行礼,送走传旨的太监,再回头看向还跪着的沈家众人时,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欣赏他们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也是件有趣的事。
沈六娘对着他们,只是敷衍地福了福,她院子里的小厮丫鬟,则搬着皇帝的赏赐,和宫里送来的“清晖开学大礼包”往院里去,各个都昂首挺胸,不似往常愁云满面。
其他几房倒是想骂她几句,但话在嘴边,却不敢开口了。
谁知道她将来会有什么前程,怎么敢去得罪她?
秦国公眸光几番流转,最终让她随着去书房。
这对祖孙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秦国公明知事情不对,却不肯刨根究底,为世子夫妇报仇。
他有他的顾虑,就别怪沈六娘也有自己的私心。
秦国公拿出长辈的姿态训导,沈六娘以小辈的身份聆听。
他要说的,也无非是“要感念陛下恩德,为公主分忧”、“宫中不似家里,要谨慎细心,不可行差踏错”……还暗示她多和皇子接触,哪怕和二、三皇子差了年纪,将来能做亲王妃也算有了依靠啊。
最终,他说:“你父母去得早,还没给你定下正式的名字。如今都要上学去了,也不好再叫乳名。”
“《离骚》有云,‘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我为你取名为茝(chǎi),望你成为公主身边的贤臣,不堕沈家的名声。”
沈茝拜谢大父。
她知道,这不是亲情,而是权势带来的力量。
她曾经抱着希望,向大父苦苦哀求,但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推诿和漠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命运,还是得握在自己手中。
**
含象殿很大,诗怡住在主殿,立春命人新收拾出了一处住所,名为汀兰斋,倒是与沈茝的名字十分契合。
沈茝初入宫时,还提着几分胆战心惊,与诗怡朝夕相处过几天后,状态才慢慢放松下来。
熟了之后,诗怡还吐槽过:“你这个名字不太好念啊,沈是三声,茝也是三声,你大父念起来时都不觉得拗口吗?”
沈茝解释道:“兴许是大父觉得,女子闺名多用于纸上书写,不被轻易提及,故而发音问题无关紧要。”
诗怡愣住,心想这倒也是。
穿越过来之后,除了阿爹偶尔会叫她“诗怡”之外,旁人都称呼她为公主、十一娘、昭华等,她很难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女子的名字,被叫出来好像成了一种“冒犯”。听起来是尊重爱护,但实际上,她们出嫁前顶着父辈的姓氏加序齿,出嫁后又被冠以xx氏,将所有物的交接权表现得淋漓尽致。
诗怡心想,原本学校里只有皇子公主,大家是亲兄弟姐妹,互相叫序齿是习惯使然。
但现在有了沈茝,以后还会有其他学生,再以姓氏称呼,就还是宗族抱团那套,与他们期望的教学效果背道而驰啊。
于是校规又增加了新的一条,所有学生之间无论年龄班级,都要直呼对方姓名。
学校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不是讲究尊卑的地方,希望每个求学者,都能不忘初心。
众人懂了,这是在为以后扩招打基础,那行吧。
诗怡终于又听到了“诗怡”,沈茝也被多次吐槽她的名字不好念,大家都叫她阿茝,诗怡为了发音偷懒,有时还直接叫“菜菜”。
她最开始压力很大,要叫人的时候都会刻意含糊,不敢直呼皇子公主姓名,在顾璋提醒她之后,才逐渐放开。
她是昭华公主伴读,如果她畏畏缩缩,丢的是公主的脸面。
对于这个伴读,诗怡非常满意。沈茝很会聊天,总是能跟上她的思路,无论她的思绪飘得再远,她都能接得了下一句话。
两人还经常下棋玩,在确认诗怡并不喜欢别人刻意让她赢之后,沈茝就拿出了真实本领,和她下得有来有回。
她学东西很快,即使是插班生,也能迅速跟上进度,还会抽出时间指导顾璥和顾梨的功课;诗怡有时窝在寝殿不想动,沈茝能代表她去交际,伴读的身份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要说她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写字太慢了,稍微快一点就没人看得懂。对此诗怡也表示理解,毕竟人无完人嘛。沈茝今年才五岁,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啦。
她五岁的时候,还在幼稚园里玩泥巴呢,古人是真的早慧。
顾朗听完诗怡评级的沈茝,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傻瓜。”
诗怡哼哼两声,不和阿爹计较。
大概在这位巨佬眼里,普通人都是傻子吧,咱不理他。
对于沈茝,顾朗也是很满意的。
她现在是诗怡的朋友,如果未来她争气,还能成为邺朝的一块里程碑。
顾朗:“我记得,秦国公府家宅不宁,内斗成风。除了原配所生的世子外,秦国公其他几个儿子,都是废物。”
“你知道,为什么沈茝的父亲是长子,她作为独女,却在家中女孩里排名第六吗?”
诗怡不寒而栗:“阿爹的意思是……”
世子夫人共生下过四个孩子,前面两胎都是难产,身体元气大伤。
沈茝是第三胎,因为她是女孩,才安稳活到现在,等她的弟弟出生,世子将小院围成铁桶,没料到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连他都敢杀。
如果秦国公知晓此事,他肯定会阻止、会重罚,但人已经死了,这起谋杀案其他儿子都有沾手,难道要将他们全部杀光,让自己绝嗣吗?
诗怡听得恼火,难怪沈茝那么聪明,面面俱到呢。
在这种恐怖的环境里,她稍微蠢一点,都活不下去。
她反应过来了:“所以,阿爹是想将菜菜推上去,做第一个能够袭爵的女性吗?”
“没错。”顾朗点头,“如果是普通女子,父兄俱在,想要袭爵会面临很大的争议,但沈茝的情况很特殊。”
“她父亲被兄弟所害,身为世子留下的唯一血脉,由她夺回爵位是符合大众善恶观的。如果有攻讦她女子身份的声音,我们就多宣扬她替父报仇,理所应当。”
诗怡悟了,看来那道不限制女子参加袭爵考试的口子,要最先给沈茝使用了。
先是沈茝的特例,再有下一个特例,下下个特例……温水煮青蛙,早晚会成为常态。
顾朗接着说:“世子被害的证据,我都安排人留存好了。如果秦国公有意见,我就告诉他,要么支持沈茝袭爵,要么你那几个儿子,就通通以谋害世子的罪名原地斩首,子孙后代也得跟着流放。”
你说家事,皇帝也不该多插手?但他是朝廷册封过的世子啊!
证据在他手里多放几年,又不会过期,这时候又没有正经的刑法来规定诉讼期限,要存多久取决于沈茝成材的速度。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顾朗等得起,秦国公也等得起。
他做出了选择,就势必要承担代价。
顾朗召沈茝密谈,没人知道他们在屋内说了什么。
沈茝迈出延英殿后,对着含象殿的方向,结结实实地行了三次大礼。
**
顾锳成年礼快到了,作为宫中难得的喜事,九皇子顾玗终于“病愈”。他被获准出席,可以借此机会回到学校上课。
皇后前去探望过他,确认他是真的好了,才将此事报给皇帝。
顾朗颔首:“你安排便是。”
三岁小孩嘛,还是很好教的。那些从前就伺候顾玗的宫人,或许敢在裴婕妤这个养母面前卖弄资历,但绝对不敢对着皇后耍威风。皇后要她们走,她们就得立刻滚蛋。
没办法,皇帝将分散的宫权集中到皇后手中了,三妃想干涉六宫二十四局,都得先经过她的批准。
皇帝不进后宫,所有嫔妃都无宠,皇后的权力和地位算是达到巅峰。
众人没忘记,至少在名份上,她还养着陛下最疼爱的昭华公主呢!
好家伙,当初还以为是公主走运,没想到沾光的是皇后啊。
总之,在皇后的强势命令下,裴婕妤也只能支棱起来,一改从前的温柔态度。
既然没办法当“慈母”打温情牌,那就严格到底,培养九皇子成材吧。这样等他长大后,也会记得她的好处。
于是,顾玗的天就塌了。
从前赵柔把他当宝贝,他觉得全世界都要听他的,所有的不好都是别人造成的,后来赵柔被贬,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那些宫女内侍们又说,都是赵家的问题,和他没关系。
这很符合顾玗的逻辑,错误当然都是别人的,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将赵柔抛之脑后,对着“只能依靠他”的裴婕妤,也是颐指气使。
现在不行啦,裴婕妤说什么,他就要听什么,还要记在心里,如果他表现出一丁点不服,裴婕妤就会罚他抄书,让他罚站,再派一堆女官来说教。
顾玗的三观还没成型,此时还能转得过来。在女官们日以继夜不间断的教育中,他慢慢接受了现实。
十一娘不是灾星,她只会给邺朝带来好运,赵采女之前会那么说,只是想为她弟弟推脱罪名,她不是好人,他不能跟着她学。
女官还说,他和十一娘是同胞兄妹,本来该亲密无间,互相扶持,从前都是奸人作祟,让他们之间有了误会。
他要找十一娘和好,得给她赔礼道歉,去修复兄妹情谊。
顾玗起初不愿意,在他潜意识里,十一娘还是能被他呼来喝去的存在,但他露出一点这样想的苗头,又接受了一轮新的教育。
等到了顾锳的周岁礼,众人齐聚长明殿时,顾玗再见到诗怡,就主动上去打招呼了。
“昭华。”他叫了她的封号,“之前是我不对,我太糊涂了。就算是生病了,我也不该这么说你。对不起,昭华。”
诗怡盯着他的脸看,不出意外,这句话应该是裴婕妤教的,他说的这么流利,估计在宫里练习了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