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小锦袖【完结】
时间:2023-12-28 17:20:11

  姜煦:“你也别盘算着把你哪个姐妹嫁给我了,我和你们家的亲事不可能成,我会尽快让我娘给个决断,你得空也劝劝她们,好好做人吧。”
  傅蓉微先是错愕,再是莞尔。
  她可真是太喜欢听姜煦讲话了,他一张嘴在糖罐子泡过吧,那么会说,句句都敲进了她的心坎里。
  好好做人……
  但凡那几个姐妹有这觉悟,肯结下一二分善缘,等将来她们堕入煎熬中,傅蓉微说什么也会拉一把。
  傅蓉微在庙中,身着宽大的袍子,将双手负在身后,道:“那日……花园里初见,你说你要带我去看郎中,为什么?”
  其实那日的见面过仓促,两个人心里都怀着别样的心思,是以谁也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傅蓉微早就回头琢磨了好几回,可还是想不通姜煦的态度。
  姜煦想着把事情圆的漂亮一些,说:“那日听着你似乎过的不好?”
  傅蓉微委婉问:“素未相识,我过的好不好,与姜公子您有何干系呢?”
  “是素未相识。”姜煦点头道:“但是我见你第一眼,并不觉得你陌生,像遇见了故交。”
  这话听着不太正经。
  可他一本正经说的像是真的。
  傅蓉微鬼迷了心窍,竟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
  她又问:“那——那日夜里,你搁在我窗前的姚黄牡丹,又是何意呢?”
  姜煦说:“想给你送花,但是没到开花的时节,所以弄了朵假的,像么?”
  傅蓉微:“一个男子给女子送花,你知晓是什么意思?”
  旧账一桩一桩的慢慢翻。
  姜煦极有耐心地回答:“在我们关外,地广人稀,女孩生的少,能养活的更少,每当一个村子里有女孩子出嫁,无论多严寒的天气,同村的男子们都会漫山遍野寻来盛开的不知名花朵,在女孩子出嫁那天,缠在门前的篱笆上。”
  傅蓉微听得出神,她一辈子没出过馠都,连城外的青草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关外那么远的地方。
  他说:“你也要出嫁了,恭喜。”
  傅蓉微脸上本已柔和的笑容倏地一收。
  此事已经传遍馠都了?
  怎么连姜煦都知道了?
  姜煦见她神色陡然染上了愁,以为她是在害怕横生变故,于是出言安慰:“既然能透出口风,多半是皇家心意已定,转圜基本已无可能,你安心便是。”
  傅蓉微不是安心,是死心。
  她忽然觉得姜煦这个人真讨厌,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可姜煦非要点明她的清醒,将事实摊在她面前看,他似乎意有所指道:“再过段时日,宫里面该要你们家女孩的生辰八字了。”
  姜煦的一句话,像是打开了傅蓉微记忆的一扇门。
  生辰八字!
  傅蓉微心口的跳动都不受控制的加快了。
  这才是关键。
  明真寺是个好地方啊。
  傅蓉微上一世转命就在此处。
  十五岁那年的傅蓉微比起现在,还带着几分傻气,皇上要从傅家挑女儿的消息早传开了,可她到了长公主的春花宴上,才从别的女孩口中,得知此事。那时,家中人选已定了最小的蓉琅,但为了走个过场,傅家还是准备了所有女儿的生辰八字,等待礼部过目,八字合婚,选出与皇上最合的那位。
  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皇宫里早和礼部示下了,只要不犯皇上的忌讳,选哪个都一样。
  除非,是上上姻缘,女子命与皇上无比契合是天定的缘。
  傅家只准备了三位姑娘的八字,傅蓉微庶出身份微贱,不在其中。
  长公主的春花宴上,哪位一直看张氏不顺眼的夫人,借机用话刺了她几句,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
  蕊珠长公主的身世有点说头,生平最讨厌拿嫡庶做文章,张氏无疑踩了公主的忌讳,不得不陪着笑脸说哪有的事儿,回头便百般不愿的查问傅蓉微的八字。
  一个侍妾生出来的女儿,哪有人去记她的生辰八字。
  时隔多年,就连花吟婉也是模棱两可,只记得是谷雨那日的晚上,约莫是酉时,也有可能是戌时。
  张氏最后查问烦了,懒得在她身上费心思,便“随便”填了一笔。
  而那一笔“随便”,其实是傅蓉微自己报的。
  礼部的人与傅家通了气,最先将蓉琅的八字结果用字条递进了府。
  中吉。
  张氏高兴的有些忘形,当着傅蓉微的面,便将字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傅蓉微一字一句的全都记下在脑子里。
  明真寺门口,有一位算命的瞎子,姓肖,最擅长替人合姻缘。
  傅蓉微那年便找了他,舍了全身的银钱首饰,与他深谈了几日。
  皇上的生辰八字难以打探。
  但傅蓉微手里有蓉珍的八字,以及蓉珍与皇上八字合婚的结果。
  根据以上二者反推,便能算得皇上的八字。
  那位肖大师是个高手。
  傅蓉微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算计,在闺阁里便犯了欺君死罪。她想,反正八字最后呈上去也是假的,何不费点心思,冒死拼一把。她对着皇上的八字,在自己能左右的范围内,于谷雨那一天的傍晚时分,推出了一个上上吉之配——福德生气,执手山河。
  傅蓉微将精心算好的八字,辗转交到了张氏的手中。
  可人的一生总归有四个字是跳不过去的——得失枯荣。
  傅蓉微费尽心机强求了本不属于她的福运,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上天便迫不及待从她身边拿走了一样东西。傅蓉微整日忙得不着家,钟嬷嬷也跟着跑前跑后,那日她满怀欣喜的推开云兰苑的门,花姨娘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看着她一路前行了。
  明真寺……
  傅蓉微站在山门口,台阶下有个算卦的摊子,生意兴隆,面前排着长队,正是那位肖大师。
  他每日只接三十个卦,满了就走人,一刻也不多停留。
  傅蓉微站在不碍事的地方,直勾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日头刚刚开始偏西,他便数满了三十个人,站起身四方作揖,准备收摊回家。
  他面前的人向四面八方散了。
  肖大师倾身去收碗里的钱,他眼睛不好使,干什么都要摸索着。
  傅蓉微脚步声轻轻的,站在他面前,咣当——
  往他的陶碗里扔了一个铜板。
  肖大师动作一顿:“鄙人算卦三个铜板起,且今日已满卦,再算便不准了,姑娘明日早些来罢!”
  他把手伸进碗里,在近百个铜板里,准确无误的摸出刚才傅蓉微扔的那枚,摊开掌心呈到了她面前。
  明真寺门前高高的门槛前,姜煦走了几步,靠着空地上的栏杆,从怀里摸出饼撕了一口,静静的敲着下面那两个人。
  肖大师头发上白了一片,其实皮囊下是个年轻人,看手就知道了,骨节修长,皮细肉嫩,不见任何青筋和褶皱。
  傅蓉微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我就要今日算。”
  肖大师:“行吧,敢问贵人想算什么……卦资便不收了,鄙人已经说过,再算未必准。”
  傅蓉微在他面前的木椅坐下:“算缘分。”
  肖大师把铜板推到她的面前,然后直直摊着手心等着。
  他是在问她要手,摸骨。
  傅蓉微将手递了过去。
  从指尖到手腕,肖大师一寸也不放过,手下时轻时重,仔细捏了个遍。
  傅蓉微:“如何?”
  肖大师说:“你心思太重,命轻压不住,一生有的苦头吃。”
  傅蓉微:“我问的是姻缘,你算的是什么?”
  肖大师:“我算的自然是姑娘当下心里最想得知事。”
  傅蓉微不信他算的命,说:“装神弄鬼,一派胡言。”
  即便如此,这位肖大师也不生气,反倒笑吟吟,问:“姑娘今日像是寻仇来的,可鄙人实在不记得与姑娘有过照面呐。”
  傅蓉微盯着他,说:“你上次给我算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八字正官、正财,非富即贵,让我耐心等着便可。”
  上次,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傅蓉微等到最后,苦吃尽了,却落了个国破殉城的结局。
  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命定的“非富即贵”。
  她是要和他讨要个说法。
第17章
  上辈子姜煦一直都知道,傅蓉微的生辰八字是假的。
  花神庙为她塑玉身的时候,第一座玉像即将完工的时候,在一个雨夜中,莫名碎掉了。
  工匠视之为不吉,内心十分忌讳,四处张罗着找位风水大师给算算。
  姜煦藏身在已易主的馠都里,办事不好张扬,便由着他们去了。
  不几日,工匠请回一位肖姓的道长。
  正在花神庙中养伤的姜煦,隔着一道暗门,看清了那位肖姓道长的模样,瞬间眼睛都充上了血色。
  兖王萧磐身边也有位姓肖的半瞎谋臣,在兖王事成后,加封国师,荣宠无双,名声大噪。
  姜煦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兖王称帝的登基大典上,是最好的刺杀机会,可惜姜煦一身的伤,没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姜煦不是荆轲,做不出那份决绝。
  他要留着命,以待来日。
  已贵为国师的肖半瞎,在花神庙中装神弄鬼,最后停在了那道暗门前。
  姜煦从砖墙的缝隙中,对上他那双浑浊空洞的双眼,听他侃侃而谈:“傅皇后的命格,当年由鄙人亲口掐算,虽然生辰八字是假的,但十二命宫做不得假,馠都不是她的福地,她应该往北边去,天所授,得遇贵人,便可辅之成蛟化龙。”
  工匠文化粗识,听的一头雾水,似明白又似完全不明白,便问:“那依道长所言,此局该如何破解呢?”
  肖半瞎不错言地盯着那扇暗门,答道:“她若硬要留在馠都,也不是不可,无非世代困宥于此,劫数重重,不得解脱。重改花神庙的风水,面向北吧,东南侧堆砌一块太行山石以阻断此地与皇室的地脉,方可得到安息。”
  姜煦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兖王一派至今称呼傅蓉微仍为皇后,他们不承认她儿子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尊她为太后。
  肖半瞎离开后,倒也没向兖王告密,他在花神庙中平安养好了伤,亲自督建了园子庙宇和玉塑,那些工匠们听了肖半瞎的忽悠,到姜煦面前要了钱,大张旗鼓从关外折腾了一块太行山石回来,按照肖半瞎的指引,压在了东南方向。
  自此,傅蓉微的身后事才算真正安稳。
  他独自一人打马归乡,一别馠都十几年。
  那些他没有经历过的往事,尽管查过,但依旧模糊。
  今日亲眼得见这一幕,他终于相信,当日肖半瞎对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傅蓉微找肖半瞎合计过命格。
  但可怜她至死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肖半瞎就挖好了坑等她往下跳。
  ***
  肖半瞎摘下了眼上蒙着的黑布,端正了神色,对傅蓉微道:“姑娘,我们当真见过?”
  傅蓉微道:“先生,你通鬼神知天地,何不算算我们之间的缘分?”
  肖半瞎想了一想,伸出一只手,口中迂腐的念叨一句:“姑娘冒犯。”
  那手直直的探向傅蓉微的脸面,傅蓉微不躲不避,任由他作为。
  肖半瞎的手停在傅蓉微的眼前,却并不贴上来,而是堪堪留了一线缝隙,从百会开始,虚虚的描摹着她的五官骨相。
  等到他的手滑至傅蓉微的咽喉处,他整个人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如初梦醒般,缓缓将手收回。
  傅蓉微问道:“如何?”
  肖半瞎呢喃道:“怪哉,我命中竟欠着姑娘一个因果,怎的我之前从未掐算出呢……”
  傅蓉微在他的摊子面前,蹲坐了半天,觉得脚软无力,于是站起身,整理抚平裙衫上的褶皱,与肖半瞎拉开了几步远,她的声音也变得远了:“既然先生今日收摊了,我便不再打扰,但先生今日的话,我记下了,您命中欠着我一个因果呢,我来日再向您讨教,希望先生到时别忘了。”
  傅蓉微拾阶回明真寺。
  徒留肖半瞎独自一人百思不得其解,嘀咕:“到底是哪里结下的愁怨?别是上辈子的情债吧?啊呸呸呸——”
  傅蓉微抬眼看见姜煦正靠坐在庙门前的栏杆上,问:“姜少将军还没走?”
  姜煦啃完了饼,把手心中剩的饼渣,捏成一撮一撮的,在栏杆上摆了一溜,喂给路过的鸟雀。
  他说:“我就住在庙里,你叫我往哪去?”
  傅蓉微吃了一惊,本以为他只是闲暇到庙里礼佛,不想,他人竟直接住在了佛前。
  他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心里到底藏着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以至于到了求佛问道的程度?
  姜煦远远的对着那肖半瞎的离开的身影一努嘴,说:“那一个破道士,跑到佛门重地面前干什么?抢生意?挑衅?”
  傅蓉微:“问得好。”
  她起初竟然没注意到这一茬,“下次一定好好问问他。”
  姜煦问她:“你要在寺中住多久,侯府中马上喜事将近,有许多琐碎事等着你呢,你也早做准备吧。”
  傅蓉微心里倒吸一口气,好烦。
  她这个人有点睚眦必报的个性,别人给她添堵,她必然要还回去的。
  既然姜煦不肯好好聊天,也别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傅蓉微没什么眼色的问道:“你为何不肯娶我们家的姑娘,说说看啊,我们家大姐姐蓉珠,家世模样在馠都贵女里不落下风,心思嘛,也是出奇的缜密谨慎,敢问姜少将军哪里瞧不上?”
  姜煦直言道:“心机重,不喜欢,而且那也不是个心善的好人。”
  哦。
  原来他喜欢单纯心善的姑娘。
  如此说来,她们傅家姑娘确实没一个能入得他眼的。
  傅蓉微道:“既然傅家不行,姜夫人难道就没给你留意其他?”
  姜煦说:“我很快便又要离京了,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何必吊着人家姑娘的姻缘呢?”
  说的倒是在理。
  傅蓉微心想,他姜良夜才是真正的单纯心善,一片赤城热忱呢!
  所以他才能千里奔袭餐风茹雪的回都勤王。
  傅蓉微思量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也别急着定,再等等,你值得更好的姑娘配你。”
  姜煦心里一颤,偏头望着她。
  肥嘟嘟的鸦鹊经受不住食物的诱惑,三五成群的落在栏杆上,啄食饼渣。
  两人怕惊扰到鸟雀,不约而同一起退后了几步,倚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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