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蠡面若冰河,倨熬隐忍,一味地告诫自己要忍,乾坤尽在他怀。
可那句真真切切听到的我爱萧璟云,又把他重新带回了三日前的月下,忆起她身形迁徙,手枕在扶栏上,秀眸似水一般明澈望着湖面,气若幽兰,说着那羞人的情意有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清黎...
为什么...
短短的凡间两年,竟然可以让清黎如此沉醉,她应该比谁都明白此话的分量。这份恋绝不简简单单是诉说爱,而是愿意携他一起打破三界纲常,哪怕已有了月黎和月老的例子,她也毫不畏惧。
为什么?!
解蠡想到那句话牙尖都在打颤...
汪怀言丝毫没有观察解蠡隐忍不发的怒意,倒是积极地向着庆帝献媚:“仙师来了晟国还真是福佑我大晟,看着旱涝之地如今都风调匀顺、频发的时疫和天灾都没了影子,现在嫔妃和王侯一得了空都会争先跑去法安殿诵经,祈求得上一字。”
庆帝一改愁容,慨而笑之。只是念叨皇后的纤弱的身子,如折柳一样风一吹又倒了,原本诵经祈福让皇后的头风好了大半,谁料又遇见了林元正养病之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天高地厚的太监或者婢子竟在皇后那泄露了风声,林氏听闻更是重病不起,现在连诵经也无用了。
庆帝再次追问道:“解蠡仙师,皇后的病可还有法子?”
殿内幽静只有几位太监匆匆进来添了几块炭火,再重新合上了金兽盖子,匆匆退下之时,差点与太子殿下撞个满怀。太监甚是错愕,萧璟云想来懂礼数、无可挑错,未得旨意就贸然进殿,是不尊陛下的龙威。
他吓得只敢掀着一半的眼皮偷扫,萧璟云的青山被风吹得浮起跌落,在眉宇间见过从前唯有的戾气、真有七分学到了帝王的威震天下的气势。
庆帝也有为惊讶,示意汪怀言带着左右侍从皆退下。
汪怀言示意,笑着屏退左右,恭请仙师时也察觉不染世俗的解蠡此刻眼神幽深,眸底光射寒星,满眼对萧璟云写满了敌意。
手悬了半时,这仙师也未挪移一步,依旧面容冷峻。
庆帝一手挥着绣袍:“罢了,仙师不是外人。汪怀言,你先退下吧。”
四座皆退,三人形成夹立之势。
“陛下,不觉得自己太过迷信天象、鬼神之说了吗?身为帝王,不以脚踏实地建设社稷、体察名民情来邦兴。”萧璟云率先开口,冷眸扫上解蠡:“反而亲信歪门邪术。晟国上下人皆知皇后娘娘是因为忧心林将军而重病不起,与仙、鬼有何关系?”
“是陛下心中的邪祟害了皇后,陛下也只想用鬼神之口为自己开脱,换来与自己无关的安慰罢了。”
萧璟云身躯凛凛:“就轻避错,偏听偏信。”
“住嘴!”
庆帝猛抓起桌子上一切能掷地物品扔向萧璟云,砚台里的墨水泼洒般黑染在地上,几滴笔墨无意染上萧璟云的眉眼,凌厉五官下是黑墨遮不住的万夫难敌。
“你在忤逆朕!顶撞朕!朕就知道生了你个逆子,绝对有一天会图谋朕的位子。”
“那预言果真没错,朕会死在自己皇子的剑下,朕会被谋权篡位!”
萧璟云眸光锐利深邃:“并未人人都羡慕陛下的龙座,陛下大可放心,我不会是谣言中人。因为这皇位令我憎恨,这皇位之上的人也并非我敬仰的帝王。”
激融的血液一下子被愤怒冲向大脑,庆帝猛地起身一阵眩晕,步态皆有些不稳,好在观戏的解蠡单手搀住了陛下。
解蠡还是真的小瞧了萧璟云的城府,句句皆是在宣泄觀山案的怒气,句句又避之不言,他在等什么?明明手握了霍连徵的血书,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若冰河背里则掐算着一切,不由得蹙了眉头。东宫上下所有人都被他借以各种借口全部转移,看来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就连清黎...
想到清黎,脑中又忆着那句我爱你。
观着扶桑,又念起他所有离间之计皆落空。
他不信。
他要的不是这种结果,不是互相情意绵长殉情,他要的是分甭、是离析,是命簿上萧璟云被所有人背叛、包括清黎。
解蠡眼尾泛着薄薄的红,轻笑:“本不该打断,但殿下刚刚说觉得鬼神是假说?可惜了,这世界上不止有仙、有鬼、还有妖。”
萧璟云:“妖言惑众。”
解蠡笑容阴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危险十足:“皇后林氏的病迟迟不好、殿下如今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撞陛下,皆是因为有妖啊。”
他笑着看着萧璟云:“妖邪就藏在东宫。”
庆帝黑眸眯起:“仙师,你说什么!妖邪,在东宫?就是那个邪祟害地皇后卧床不起,就是她害得朕的超纲三番两次被萧璟云浑地天翻地覆?!”
“妖是谁?如何鉴别。”
解蠡阴冷的声线从唇中吐出:“陛下,邪祟要以真火才能烧死。普通的火,烧不死,所以一试便知。”
三两步距离萧璟云便走到解蠡面前,温润全部舍弃,气场冷戾到极点,目光冰冷如利刀,渡上一层骇人的冰霜。
拽着解蠡的领口,威胁道:“你敢。”
解蠡浑身上下的血温也在叫嚣着此刻为人的扶桑:“殿下,这么激动,是不是知晓在下讲的是谁?可在下并未指名道姓,殿下这都猜出来了?”
“是因为她全身上下有烧伤吗?殿下何不想想,这么重的烧伤,若是凡人,她为何还活着?”
“我并无想要了她的命,只是带殿下看清妖邪的真面目罢了。”
庆帝浑然大怒:“御林军!查!东宫所有女眷丢入火场!”
萧璟云不妙,转身欲走。
沉重的隆隆身迅速围向萧璟云的四周,明亮的铠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以势不可挡之势团团围住萧璟云,尖锐长枪从八方抵着萧璟云,空气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再往前一步,血染宫殿。
“拦住萧璟云!”
“朕今日倒想看看是哪个妖,把举国上下搅得不得安宁!”
*
听见马声嘶鸣,感受到体面传来马蹄的震动,久久不停,无休止死大鼓似的鸣叫。震耳的马蹄声由远及及近,举目望去,大批银甲和一位道袍飘逸的道长站在东宫门前,参差的剑刃指向东宫,泛着凌厉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傅简左大包右大包拖家带口强拉着被八根身子捆好才拖动的清黎退开沉重的府门,便看见一片银光刺眼。待看清之后,面孔上是毫不掩饰的慌张:“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东宫!”
萧承宣端坐在马上,饶有兴趣地转着玉扳指:“皇嫂这是要去哪啊?送你一呈。”
“哟,已经绑好了,倒是省事多了。”
清黎并无在意,赶紧把苏迪雅护在身后,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躲在层层银甲之后。两缕垂在而后的发丝散落,血红的双眼皆是震惊,声线却尤为平静:“既然来了,躲着干嘛?”
脚下的大地跟着列兵的左右让道,也跟着晃了晃,解蠡一袭白衣飘飘缓缓走来,白纱的笼罩下似幻似真,远远看去如神仙踏风而来。
“在下算出东宫藏着妖邪,特来鉴别一下。若没有,便还太子妃和身边女子的清白。”
清黎示意傅简不要冲动,寡不敌众,静观其变。
她很清楚地知道司命是冲着自己来的。
“放了苏迪雅。”
“我跟你们走。”
萧承宣弹了弹落在他腕带上的枯叶蝶:“这可不行,都还不知道哪位是妖邪呢,怎能错放?必须要火试试,能烧死的那个便是人,烧不死的便是妖。”
清黎冷哼,利索地解下衣带,掀开层层外衣,自然落下。
神情冷然,露出满是烧伤的手臂:“够了吗?不就是为了给我按一个妖邪的罪名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妖!绝对是妖!这么严重的烧伤,绝对不可能活下来,古书上说女巫都烧不死,何况是妖,怪不得她会巫蛊。不对,那不是巫蛊,是妖术!”
“怪不得太子自从娶了她后愈发魔怔!妖擅长蛊惑人!”
“看来不是蛊,是妖术。”
兵士征讨之声络绎不绝,从找妖演变到了污蔑萧璟云,再知统一口径:烧死清黎!
四座哗然。
清黎身后三人也哑地不知道所些什么,苏迪雅眼泪滚烫落下,拢着衣袍赶紧给清黎披上,无助的说着阿姐不是,渺茫话语终是浮游撼大树,入不了那些愚昧的、幸灾乐祸的人的耳里。
萧承宣抬了抬手,逵叔和傅简都被麻绳五花大绑捆在了地上。又命令着几个侍卫抱来几大捆干草,又在众目睽睽下将清黎压至归云殿内,四周惊恐地百姓也娉娉婷婷地凑上来。
清黎被困在归云殿内,看着虚窗外几位士卒高举着火把。
如此熟悉。
就像一切都经历过一样。
解蠡隔着门扉径直站在她的面前,眼神丝毫不畏惧。
清黎看着司命只想冷笑,以两人能听见的耳语切齿到:“你到底想干什么,司命?”
解蠡接过火把,明亮的火焰遮挡不了他眼里的漆黑:“清黎,你这么聪明,你猜猜?”
“你疯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风清云朗,郎朗烟熏起。
解蠡说得温润:“你呢?你没疯吗?你一次次毁了扶桑的命途,而我只是将这一切拉向正轨。”
清黎:“一切都在朝着命簿走了...你还不满意吗?”
声线陡然狠厉:“不满意。”
“为什么?”
“因为你爱上了扶桑,扶桑也爱上了你。”
他将火把渐渐降下,火势触及干草像是电光火石般点燃,迅速朝着清黎蔓延开来。
“天理难容。”
“我也难容。”
第54章 下葬,定钉
四方列阵的兵士列阵以待, 看着烈火在甘草上一触即发,迅速蔓延开来,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呛火味道,看着火势慢慢地攀上宫角,火烧似生长的爬山虎一点点上沿,茭白的窗纸被烧成了挥洒在天中的灰烬。接二连三的闷响,混杂着云顶梁木在这场大火中根根断裂砸下来的震荡。
萧承宣坐在石凳上满是悠闲地品茶,看着这漫天的火势常常地喻了口气,瞧着天际的黑染侵蚀着琉璃的火烧云,又命人多加了几桶的油水,听着噼里啪拉地火星子爆地更烈, 屋内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划破长空。
他向来不信神佛之说, 只是遥想着还困在宫殿内的萧璟云, 将手中的清茶暂时搁浅下问着身前的白衣:“解蠡,清黎真的是妖吗?”
“不过是不是妖都与我无关, 我来此也只是想看看萧璟云能为一个女人疯到何种地步?”
解蠡微微拧着眉头, 听着那声声无力悲绝的叫喊似一把利刃刀刀割着他心中最柔软的位子,凌厉愤怒。胸口剧烈起伏,被压制在心底的愤怒和怜惜也缓慢地滋生出来,为什么事情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还记得在忘川看着她日日买醉痛苦, 一时不忍才给了她希望。看着命簿上已落的结局,才放任她下凡寻泪, 结果她一步步行差踏错、藐视天规, 如今还要毫无畏惧地违背天理说出贪恋神君的妄言。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只想悟仙道, 可惜她终究是点不通...
眼见解蠡并不搭理自己反而神情一脸苏穆地看着晟宫的方向,而不是殿内正在被烧的妖女, 萧承宣到:“你在等萧璟云?”
解蠡难得地应下他的话:“你说他会来吗?”
“若是个聪明人定不会来,可惜,他向来不是。”
*
尖锐长枪从八方抵着萧璟云,刀间和肉身相抵,雅正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愠色,还有一抹破碎的绝望之色。清冽的冷风抚过他的墨发,阳光映射在身后的阴影里。
以迅雷之势,他踏着士卒的肩,柳云似得腾空跃起,抽出一位士卒腰间的长剑,如白色星光般地斩断前面七七八八的长枪。丢了武器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长枪已经丢了半截,迅速后退,身后涌现一批以膝抵着银盾的守卫,左后及身后的三方又未读上来。
四周气流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列阵的长枪和一剑孤影在殿内相向。
匆匆前来的护驾的汪怀言被突然呼啸而来的断刃,一下子瘫坐在了石地上,脸上也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白衣在银甲三件三出,依旧不屈不挠,无数剑影快得连他都快得看不清,剑气纵横,威力无比,似乎还要压上那黑甲一筹,只可惜以一敌多终不是明智之举。
点点血迹在他空中弥散开来,衣袖上、肩上被划破了几条口子。
汪怀言连滚带爬地沿着宫殿边缘走,边走哭喊着:“萧璟云...萧璟云疯了....竟然在大殿上动武,他疯了....彻底疯了....”
庆帝心跳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两腿感觉并未实实在在踩稳在地上,看着萧璟云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依旧能游刃有余,那股心慌让他将忧虑提到嗓子眼,只能命着一批一批的士卒涌上。
口中怒斥着萧璟云:“你今天当真疯魔了不成?”
萧璟云脸上沾上几滴鲜血,似出手芙蓉花瓣卷上烟火。冷冽眼神转向身后,眉峰的怒意让第一次观之的庆帝后背一凉,扶着桌案的手都在为之颤抖,庆帝蹙着眉:“你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朕?你到底想什么?逆子,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