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吧。”江奕白提醒道。
巩桐“嗯”了声, 闭眼合上双手, 郑重其事地默念愿望。
她向来知足,不贪心, 每年的三个生日愿望简单平凡。
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康健,百岁无恙;王洁称心如意, 安稳余生;自己灵感充沛。
只是在这一刻, 巩桐置身于浅显却存在感十足的温暖木质香中,难以控制地为他透支了来年的愿望:
愿江奕白永远兴致盎然, 永远鲜活明亮。
微微闭合双眸,虔诚祈愿的巩桐显得无比柔和乖巧,恍若一团轻软缥缈的云,引人好奇憧憬,想要伸手触及。
江奕白一瞬不瞬地注视她,捧高蛋糕的指尖又莫名泛了痒,鬼使神差地探出去,又不得不收回来。
短暂却万分煎熬的几秒钟过去,看着那一双清凌凌的鹿眼重新显现,涂了一层浅粉色唇釉的双唇凑近蛋糕,呼出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江奕白才艰难地挪开眼,放下蛋糕去开了灯。
他取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盒:“看看喜不喜欢。”
格外轻薄,没什么分量的盒子,巩桐当场拆开,眼眸即刻又亮了几分。
是她最为崇敬、欣赏的一位外国园林景观设计大师的亲笔签名。
纸张有些老旧泛黄,一定上了年头。
巩桐珍重地捏紧签名纸,诧异望向江奕白。
“我十五岁到英国游学,有幸去拜访过,和他喝过一次下午茶。”江奕白解释道,“上回看你的设计稿风格大胆,植物与植物之间的对比明显,乱中有序,特别像他,猜你应该喜欢。”
“嗯,很喜欢。”巩桐不假思索地点头,心中又在翻滚自己才懂的难为情。
准确来说,她与众不同的设计风格不是像这位声名远播的大师,而是像当年的他。
对于设计,尤其是风景园林设计,巩桐毫无天赋,大一时甚至要从最基本的绘画开始学起,举步维艰,经常不知所措。
灵感枯竭,无法下笔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千里之外的蓉市三中,想到那些错综复杂,自成一派的林荫道。
更想到那个不过十三四岁,便能让自己的设计稿在一众成熟设计师之中脱颖而出的惊艳少年。
巩桐不可避免受到他的影响,模仿延续了他特立独行的大胆碰撞。
后来,巩桐迅速成长,接触到更多专业知识,了解到江奕白的设计风格极为接近这位大师,才慢慢细究、探索,直至痴迷。
“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日而已,这份礼物的分量有些重了。”巩桐小心抚摸有些褪色的签名,不止是评价大师亲笔,更是评价保存这份签名的人。
被他从十五岁开始收藏的物件,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
江奕白莞尔一笑,轻巧想到了一个完美解释:“我送你这个,不仅仅为了生日,还想补一份礼物。”
“什么?”巩桐迷惑地问,他可不欠她礼物。
江奕白唇边挂起乱人心神的浅笑,不假思索地回:“你当年如愿考进一班,我还没有亲口恭喜过你,礼物也没来得及送。”
巩桐脑袋嗡地炸开,不太自然地连扇了两下眼睫,“哦,这样啊,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她边说边把签名收好,赶快拿起刀具,切分蛋糕。
从前的错过和遗憾,哪怕耗费八.九年的光阴去打磨去粉饰,一旦提及,巩桐依然是汹涌满腔的意难平。
江奕白目不转睛瞧着她一连串举动,仿佛透着僵硬、闪躲。
他不明所以,但见她不愿深聊的样子,没再多问。
时间已晚,两人尝了几口蛋糕,江奕白送巩桐回小区。
路上,他长腿交叠,随意聊起:“我明天上午要去江锦新店看施工进度。”
巩桐有一段日子没去过那边了,正好也有这个安排:“我也要去。”
江奕白似乎不意外,一口道:“我去接你。”
巩桐惊奇地看他。
“顺路。”江奕白姿态闲适,有理有据地说,“少开一辆车,节能减排。”
巩桐错愕地睁大眼,嘀咕道:“估计你开过来接我的路程算起来更远,排出的尾气更多。”
“你说什么?”她的声量着实放得轻,江奕白只听到了一小部分,略微朝她侧过身。
宾利后排的位置宽敞舒适,只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然而他一动,巩桐敏感觉察到空气的流动,似乎倾向了暧昧旖旎。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没胆子说第二遍,十之八.九会被驳回:“没什么。”
江奕白瞅着她被柔顺秀发覆盖,轮廓饱满的后脑勺,禁不住莞尔。
翌日,巩桐一觉睡到九点过,梳洗齐整,还没走出小区大门,遥遥望见前方公路边上,停有一辆熟悉的宾利。
她脚步稍稍放慢,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和袖口,唯恐有一丝不合时宜的褶皱。
然而她刚走出小区门,有人从一旁茂盛的草木丛后面窜出来,大声道:“桐桐,生日快乐!”
巩桐险些没被吓得魂魄离体,急忙止住脚步,定睛一看,是赵柯。
他没心没肺地笑着,双手递上一个体积偏大,包装华丽的礼盒,献宝似的。
巩桐讷讷接过,费解:“你怎么来这么早?”
“上了夜班,下班就过来了。”赵柯面向她,乐呵呵地问:“我是今天第一个亲口祝你生日快乐的吧?”
巩桐微惊,目光擦过他的胳膊,瞥见那辆惹眼的宾利开了后门,正装华贵的江奕白走下车,闲庭信步地朝前迈了几米,沉甸甸的眸光定格向她,深邃晦暗。
她仿佛一脚踩空,跌落漫无边际的幽深海域,任由其包裹吞没,本能地心慌意乱,收回眼否认:“不是。”
赵柯笑容僵住,意料不到:“那是谁?”
晴空万里,清风徐徐,巩桐拂了下被吹得四散的长发,余光接收到江奕白凉淡的脸色,局促应付:“没谁。”
江奕白停在一棵处于下风口的杨树下,眯了眯眼。
巩桐担心他会等得不耐烦,赶紧对赵柯说:“抱歉啊,我今天还有工作,改天请你吃饭。”
说罢,她大步走向江奕白。
赵柯随着她的身影回过头,才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区周边,还有谁一早等待。
他怔了好几秒,僵硬地打招呼:“江哥。”
江奕白随性地回了一个招手,示意改天再聊,赶在巩桐接近之前,先一步拉开了宾利后座的车门。
赵柯蹙眉定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半晌回不过神。
巩桐坐上车,紧随其后的江奕白盯着她系好了安全带,飘来不咸不淡的询问:“我改名字了?”
巩桐茫然不解。
江奕白:“我叫‘没谁’?”
巩桐惶恐,他竟然听见了:“我胡乱说的。”
江奕白霜色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大腿上,好整以暇地直视她:“是我的名字烫嘴,讲不出口,还是我见不得人?”
巩桐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因为自己的一句随口打发,浮想联翩如此之多,无措地连连摇头:“都不是。”
江奕白记起她读书时就把他当牛鬼蛇神一样地躲,不太痛快,煞有介事地纠正:“那下次认真说。”
除去第一回去江锦公司大楼遇上他,以及被他在工地抓包,巩桐同他的私下相处还算轻松,觉着依旧是昔日的肆意少年。
眼下却破天荒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成熟男性的锋芒与危险,十成十的来自“江总”的威压。
她弱弱地扣动安全带,应下一个不算走心的“哦”。
巩桐和江奕白同一辆车抵达施工现场,惊动了不少人。
好些工人对他们投来探寻的八卦眼神,恨不得立即跑来他们跟前问东问西。
奈何碍于江奕白是集团CEO的高不可攀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乱嚼舌根,相互交换几个眼神便回归了工作状态。
巩桐和江奕白目的地一致,目的却大有不同,巡查的是两个方向。
江奕白知会她一声,由工地负责人指引,径直前往酒店主体大楼,查看最新装修情况,而她只管外围的景观布局。
巩桐独自在园子里面转了一圈,工人们干活细致又迅速,施工进程远远超过了预期。
“完成度不错。”江奕白清淡绵长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他了解完建筑主体的情况,便让底下的职员各忙各的,一个人绕了出来。
巩桐和他一块面朝一片注水不久的人工湖,扫视植被愈发丰富密集的花园,“是啊,挺快的,估计下个月月初就能完工了。”
说着,她莫名感到一阵空落落,像是手里有一只无形的风筝猝然断了线,在风中打着旋飘远。
江奕白手机振动一声,来自秘书:【江总,您前年投资购买的庭院式别墅修缮好了,开发商通知这周验收交房。】
他手上的投资无数,对一处房产根本不放在心上,不假思索地回:【行,你去办了。】
刚点完发送,江奕白蓦地定向前方快要竣工的园林,双眸转动,缓缓看向了巩桐。
待得巡视完,巩桐回到青木工作室,从经过门卫大叔起,一路都有人祝她生日快乐。
巩桐含笑应对的同时,很是费解,虽然她加入这个团队有一年之久,但她对于生日向来无甚所谓,没有在任何一个同事面前谈论过。
一问才得知,江奕白除去昨晚陪她吃的小蛋糕,还一早叫秘书送来了一个超大尺寸的双层蛋糕,够几十号人分,此刻高调地放置在一楼大厅。
巩桐被同事们簇拥到蛋糕面前,叽叽喳喳的询问声此起彼伏。
“桐姐,听葛叔说,是一个长得贼好看的男人,昨天大半夜还来找你呢。”
“他是来找你过生日的吧?”
“是男朋友吗?”
“桐桐你不地道啊,交男朋友也不吱一声。”
巩桐听他们的揣测越来越离谱,慌忙摆手:“不是。”
“那就是追求者。”同事毫不犹豫地咬定。
巩桐依旧摆手:“也不是。”
“怎么可能?”同事完全不信,“他不追你的话,为什么要弄这些?”
巩桐瞅向前方造型精致的双层蛋糕,同样捉摸不透,“他是江锦那边的大老板,照顾合作方吧。”
“你觉得可能吗?”同事精准反问,“哪儿有甲方对乙方这么好的,都是我们去巴结甲方爸爸好不好。”
巩桐固持己见:“可能啊。”
如若换成其他甲方,巩桐或许会觉得不可能,但江奕白一定可能。
比起他对她别有用心,正在费尽心思地追她,她更愿意相信他所有的反常都是因为他们目前处于合作关系。
有些事情,十六岁,懵懂无知的女生尚且不敢奢求,二十六岁,阅历渐长,自知现实鸿沟难越的她更加不敢。
巩桐和同事们分食了几口蛋糕,快速脱离他们,坐回办公室,空气中仿佛还有一缕淡雅别致的木质香。
组内成员小贾敲门进来,手持一个新项目:“桐姐,老大说江锦的项目快完了,这个分给我们。”
“好,我看看。”
巩桐收下项目,翻开扉页后指腹一顿,骤然明白自己先前面对即将竣工的工地,究竟在惆怅什么。
江锦的项目一旦结束,她和江奕白屈指可数的纽带随之断裂,今后应该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
是不是会像过去一年一样,江奕白分明已然回国,他们不谋而合地身处同一座城市,但也仅此而已,彼此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第38章 私活
江锦新店的内外部装修和景观布局, 在十二月初圆满完工,江锦考虑周到,特意为此筹备宴席, 郑重答谢合作方。
巩桐作为他们风景园林的主要设计师, 自然收到了邀请。
当她端正坐在办公椅上,拿到组内成员小贾递来的纸质邀请函时,禁不住微微发愣。
小贾机敏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大胆猜测:“桐姐,江锦新店的项目我们完成得这么漂亮, 前两天开大会, 老大专门表扬了我们, 你难道不想去吗?”
巩桐指腹轻微摩挲设计别致精细的邀请函,羽扇一样的浓密眼睫落至最低, 神态浮一层迷茫的落寞。
她确实不想去。
依照江奕白几次三番去巡视这家新店施工进展的情形来看,足以推断他的重视程度, 巩桐估摸, 他绝对会亲自出席这场答谢宴。
那可能是她最后一回借着工作理由,光明正大去见他, 同他交流探讨的机会。
明知次数有限, 如何舍得使用?
或许她不去用, 还能自欺欺人,麻痹自己还有下一次。
“嗯, 我不去,你替我去吧。”巩桐犹豫须臾, 将邀请函递了出去。
小贾诧异接过, 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啊?你真的不去吗?”
“我那天应该要忙画稿。”巩桐曲指敲了敲桌上的一大摞新项目的策划书,半真半假地说。
“谢谢桐姐,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贾收好邀请函,兴奋地说,“听说江锦的厨子可牛了,平常一道菜死贵死贵的,能抵我半个月工资,我终于等到免费去蹭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