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哀嚎两声“命苦”,指了指他的书包,诧异地问:“哥,您老人家这是才来?”
江奕白:“嗯,上午睡过了。”
他昨晚又熬了通宵,琢磨设计图的下半部分。
赵柯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你这学上的,跟玩似的。”
江奕白浑然不在意,默了须臾,状似随意地指向他旁边的空位:“你同桌呢,去哪……”
一句话还没问完,赵柯急切地捂住他那根手指,起身将他往外面扯。
江奕白不明所以,嫌弃地甩开他:“做什么?”
赵柯和他站去僻静的角落,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没看贴吧?”
江奕白的时间和精力万分有限,压根没看过那种无聊的玩意儿。
赵柯三言两语把目前贴吧上的暴热内容叙述一遍,江奕白眉皱成川,丝毫不担心会不会撞到巡逻老师的枪口上,堂而皇之地掏出手机,找到那条帖子。
他迅速又细致地看完,把书包扔给赵柯,径直迈进十三班。
江奕白站去讲台边缘,犹如鹰隼般犀利的眼锋一扫,找准在座位上和后桌嘻哈打笑的陈昊。
他大步靠近,不由分说揪起他的领口,蛮横又冷硬地下命令:“删贴。”
陈昊错愕一瞬,装傻充愣:“什么帖子?我不知道。”
江奕白近期接的设计图画得极度不顺,情绪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不屑和他废话,直接用手肘扼制他的脖颈,将人往墙上抵。
教室里的同学立马围到近处凑热闹,巩桐吓得丢掉了练习册,慌忙跟过去。
“我最后说一遍,把帖子删了。”江奕白手劲强势,暴起的青色脉络在冷白的手背蜿蜒。
“老子就不删,你能把老子怎么着?”
陈昊昨天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教训,不可能软下来。
“你他妈有种打老子啊?这么着急为那个贱人出头,你和她没什么,老子第一个不信。”
江奕白一个字也不会再说,上去就是一记重拳。
他初中跟随退役的奥运冠军练过拳击,不过用了三成力道就把嘴碎的渣子揍懵了。
一旦动手,事情的性质便大不一样,朝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同学们惊呼的惊呼,劝架的劝架,还有好几个班委跑去办公室找老师。
巩桐惊得脸色惨白,水润鹿眼满是动荡的不安,拼命想往中央挤,奈何大家都是这个打算,个子和体型不占优势的她根本凑不进去。
陈昊脸部传开一阵剧痛,原地反应了几秒,爆了一句粗口,登时就想还手。
江奕白完全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他轻而易举钳制他乱动的拳头,戾气横生地问:“删不删?”
“老子就不。”陈昊咬牙切齿地回,“有种你打死老子。”
江奕白和人渣讲不通道理,第二拳已经起势,教室后门忽然响起一个高亢的喊声:“住手!”
“江奕白,你快给我住手!”
是被班委搬来的张老师。
江奕白的拳头挥到一半,僵持在空中,和众人一同回过了头。
他怒火中烧的双眸没有望去后门,而是越过一干人等,经过了外围那个惊恐万状,三魂六魄濒临离体的女生。
张老师火急火燎地赶来,厚重的眼镜都快跑散架了。
他扶住岌岌可危的镜腿走去事发现场,对准江奕白和陈昊严肃呵斥:“你们两个给我去办公室站着。”
他再大手一挥,没好气地说:“其他人赶紧散了。”
班主任发号施令,同学们不敢造次,纷纷四散。
巩桐由人群推搡着,被迫退后了几步,却没走太远,又忧又惧地盯着江奕白。
而那些散开的同学的目光却轻易散不了,偷偷摸摸地瞄他们几个,八卦意味占据上风。
作为闹事者的江奕白好似没事人一样,视线快速从巩桐身上收回,萦绕的怒气徐徐浇灭,听话地松开陈昊,跟上张老师的步伐。
不过走之前,他觉察到周遭怪异的打量,停下来,冷声告诫:“我和她没关系,少瞎传。”
当事人亲自辟谣,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瞅向巩桐。
巩桐双手纠缠在身前,面色难堪,自知江奕白是在帮自己解围,不愿让自己再置身于舆论风潮,但亲耳听见他撇清干系,仍然感到闷堵难受。
纵然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和他原本就没有牵绊一说,却抑制不住地天真幻想,他们之间存在一丝半缕的联系。
哪怕这份联系只是他认识她,脸熟她。
巩桐定在偏角,眼睁睁看着江奕白和陈昊被班主任带走,动了要追上去一探究竟的心思,然而面对拥有绝对权威的老师,又欠缺勇气。
她暂且捡起练习册回座位,不时瞥一眼窗外,心中的擂鼓没有一刻停歇,桌上练习册上的汉字全部扭曲变形,钻不进她的大脑。
赵柯也抱着江奕白的书包回了位置,见此宽慰她:“放心吧,江二白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他还是校长的宝贝疙瘩,老张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是是他先动的手。”巩桐的心焦溢于言表。
赵柯纠正:“是陈昊那孙子先说脏话挑衅,昨天也是他们先招惹的你。”
“可是……”
赵柯打断她,有力地唤:“巩桐!”
巩桐猛然一惊,扭头对上他狐疑的眼神,惊觉自己对江奕白表现出来的关心似乎过了度。
她心下更慌,生怕被他这个江奕白的好哥们瞧出端倪,咬咬牙说:“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对不起他。”
赵柯神情微变,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知道你自责,但你别啊,江二白乐意帮你就让他一帮到底呗,反正他每天来学校学那些已经会了的知识也无聊,教训几下社会渣渣,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巩桐烦乱无序,牵强地扯了扯嘴唇,不需要听他说,她也明白,江奕白略次三番帮她,仅仅是好心。
很快,有同学来喊她:“巩桐,老张叫你去办公室。”
她是江奕白和陈昊一事的起因,张老师找到她再正常不过。
巩桐不敢有分毫耽误,快速地,七上八下地赶到办公室,刚好碰见江奕白和陈昊出来。
陈昊肯定挨了严厉的训斥,脸色奇臭。
巩桐惴惴不安地瞥向江奕白,后者正巧朝她看了过来。
男生面向暖阳正盛的室外,眸子坠有天边明灿的光,眼神偏淡,给她传递的无声言语透出一份安稳。
巩桐乱哄哄的思绪莫名安定了不少,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喊了“报告”,得到张老师应允后,走了进去。
张老师了解了前因后果,没有对她讲一句重话,反而和善地说:“你想考去一班,老师很支持,也很鼓励,我希望咱们三中的学生都有这种拼劲儿。”
巩桐迷蒙地眨了眨眼,以为他找自己来会聊到江奕白和陈昊的打架斗殴,妄想在他这里探探江奕白是否会遭受惩罚的口风。
“当然啊,要想提高成绩,用对方法尤其重要,我仔细分析了你这次的月考成绩,偏科比较严重,先说说你的数学吧……”
张老师拉着她聊了小半个小时的学习,耐心备至地给予相应的方法和建议。
巩桐听得相当认真,不过末了走出办公室,她感觉心下空空,目前最想搞明白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
她轻轻叹息一声,想着赶紧回教室,八卦的同学们约莫已经向陈昊探听清楚了,她应该能耳闻一二。
高二教学楼的一楼不设办公室,张老师的办公室和其他老师一致,挤在二楼,巩桐正要朝向楼道走去,怎料着急忙慌地拐弯,冲撞了一堵人墙。
她低着头,感受到额角碰撞结实部位的痛楚的同时,鼻间嗅见一股宛如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
巩桐立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惊乱地仰起脸,果真见到了江奕白那张有些懒倦,颇为惊世骇俗的面庞。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后退,没胆量去想自己冒冒失失地撞到了他哪里。
江奕白站姿从容不迫,寡淡的视线从左侧胸前的位置移开,不甚为意地定向她:“多大点儿事。”
巩桐前额的痛感不轻,但她顾不上管,诚惶诚恐地瞟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唇瓣微张,欲言又止,千万个疑惑堵到嗓子眼,又不知道该不该问,能不能问。
“想问就问。”
江奕白似是看透了她汹涌难耐的心思,面向她,声线清冽:“我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第12章 笔记
靠近外围的楼道四面通风,不时绕来几缕。
听闻他这一声毫不含糊的“等你”,甚至还有前缀“专门”,巩桐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慌乱。
她确实有一箩筐的话想问他。
比如张老师有没有大肆斥责他。
他会不会受到处分。
他是不是因此烦闷不已?
要知道巩桐从前只见过江奕白浅笑明朗,意气风发的一面,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发凶戾,大动干戈。
他一定是气极了吧。
江奕白当真把她看了个透,半晌没等来她的问话,主动告知:“没事,老张又不是不明事理,这件事错在那个姓陈的傻缺,他删了帖子,还要写三千字的检讨,保证从今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随意欺负嘲笑别人。”
而他揍陈昊的那一下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陈昊被张老师骂冷静下来,清楚和他一杠到底的后果会是如何,主动提出不会追究。
巩桐大松一口气,歉意满满地说:“对不起。”
江奕白觉得好笑:“你对不起我什么?”
午休期间,四下沉静,巩桐小声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帮我,你不会惹上后面这些事,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江奕白笑意愈发无奈,这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事儿。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就是要和你说一声,别瞎想。”
江奕白同她接触的次数有限,但也瞧得出来这女生心思细腻敏感,他若是不和她掰开了解释,她保不准能憋出抑郁。
“不是你给我惹了麻烦,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截然不同的说法叫巩桐眸光微动,满盈费解。
江奕白说:“不是涉及到我的话,他们不会去发帖。”
在这座学校,但凡与他相关的都不是寻常小事,假如那个帖子没有牵扯他的姓名,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害她饱受非议。
“懂了?”江奕白见她神色怔忡,眉锋淡淡挑了挑,不确定地问。
巩桐不是很懂,但自己催促着自己,顺着他的话,木讷地颔了颔首。
“行吧,回去学习。”江奕白言尽于此,“你还要考一班。”
他那双别致的琥珀色瞳仁在日光的加持下,再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叫人挪不开眼。
巩桐耗尽全力才错开目光,小心掩藏内心澎湃的一浪接一浪,点点下巴,与他错身。
她回到班上,适才闹出的动静早已传开,江奕白除了当众亲口澄清,还破天荒地以实名在论坛上发了贴,呼吁大家不信谣,不传谣,争做二十一世纪知法懂法守法的好公民。
有陈昊被揍的前车之鉴,没有人再去触江奕白的霉头,所剩无多的议论集中到了巩桐梦想考去一班。
有人质疑,有人暗嘲,有人啧她不自量力。
也有像赵柯这样的,含一根草莓味棒棒糖,凑近好奇问:“你为什么想考一班啊?”
巩桐专心致志地伏案刷题,闻此笔尖禁不住一顿,在试卷上划出突兀的短横。
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多疑,莫名感觉他问得刻意,像是拐弯抹角的试探。
“因为一班是最好的。”巩桐拿起签字笔,尽量淡定地回,“你不想去更好的班级吗?”
赵柯不想,更好的班级意味着更大的压力,更残酷的竞争。
他的家境虽然不能和产业遍布全国,闻名遐迩的江家相提并论,但也称得上大富大贵。
父母对他的要求也不像江家,必须要后辈出类拔萃,允许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安逸,贪图捷径。
但赵柯迎上女生乌黑明亮,纤尘不染的眼眸,滚到喉咙的话音没来由地拐了一个方向,坚决表示:“想,当然想,不想上进岂不是浪费地球上的空气,浪费生命吗!”
好像为了彰显决心,他嗓门拔高,传到了间隔一条过道的宁筱萌耳中。
她笑得捂住了肚子:“就凭你这种上课打游戏,下课打游戏,天天只知道吃棒棒糖的,也痴心妄想学我的桐桐,立志考去一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桐桐能学,我也能!”赵柯不服气地斜她,举高棒棒糖保证。
他还真是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则会付出实践,第二天一大早,他抱来一摞学习资料。
“来,我们一块儿用,随便借阅。”赵柯大方地分享。
巩桐手边突然堆来一叠清一色纯黑封面的笔记本,愣了一瞬。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内里的字迹张狂潦草,大开大合的一笔一划无不彰显不可遮掩的锋芒。
而笔记本扉页用铁画银钩的字迹书写的名字是:江奕白。
巩桐指节不由稍稍用力,抓紧了轻薄的本子:“这是……”
她还没讲完,赵柯一根食指竖到唇边,做出嘘声:“江二白的笔记从来不外借,低调低调。”
巩桐明白了,仔细查看那些笔记本,发现科目并不齐全,只有数学和英语。
她所求不多,没有问还有其他科目吗,选择了一本数学,珍视地逐条阅读。
江奕白那种被大家膜拜为“考神”的人物,压根不需要像寻常学生一样,事无巨细地记录老师讲授的知识点,他的笔记相当简洁。
不过往往贴合应考方向,直击要害,能让面对难题抓耳牢骚,不知从何下手的人醍醐灌顶。
巩桐抱着一本数学,孜孜不倦地学了几天,连晚自习前的日常遛弯都取消了,一门心思坐在位置上啃。
她还把夹在英语书里,上回侥幸逃过了陈昊他们的冲撞,没有掉出来的香樟叶当成了书签,夹去每天学到的地方。
这个日落西山,宁筱萌和赵柯两个好动的无法长期在位置上停留,相约去小卖铺,整个教室只见寥寥几个人。
巩桐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笔记本上,窗前窗后的几多变化全然不知。
猝不及防的,江奕白犹如环佩轻响的纯粹嗓音飘落下来:“我的笔记为什么在你手上?”
全神贯注的巩桐好似惊遇了电闪雷鸣,吓得浑身一颤。
她仓皇地偏头望去,江奕白悠闲自在地立于门槛处,单指转动一颗篮球。
“这,这是赵柯给我的。”巩桐被问到发懵,期期艾艾地回。
江奕白手上灵活旋转的篮球停了半秒:“他多久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