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隽承愣了愣,看着放在两人中间的饭卡,眼睑半垂:“好。”
失落的情绪还没开始蔓延,又看见叶以蘅拉开书包拉链,从夹层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我刚好有这本书,给你带过来了。”
昨天,他随口提过一次想看这本书,没想到她竟还记得。
汤隽承迟缓了一秒才接过:“谢谢学姐。”
叶以蘅接了个电话走了出门,余诗彤瞧见汤隽承那感动的样,抿了口果汁,说:“她就是这种性格,特别细心,对所有人都很好,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她都会放在心上,谁要是和她谈恋爱,肯定幸福死。”
说到后半句,她停了下来,声音弱了些,“就是可惜她只愿意吊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
“新熠杯”篮球分区赛定在周六的下午三点,但叶以蘅没有去现场。
那天她也有比赛,是校内的创业模拟比赛,她是奔着学分去的,没想到因为参加的人少,竟然入围了,一共十六支参赛队伍,选八支进入决赛,这二分之一的概率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组员都是在学校论坛上临时拼凑的,有国贸的、金融的还有播主班的,今天是决赛,她和这些待会就要上台的组员是第三次线下见面,彼此之间还有点陌生,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讲稿,没怎么搭话。
他们是倒数第二个上台的,所幸他们准备得还算充分,讲稿背得熟,到了Q&A环节,老师问到投资的回报率和回报周期怎么测算时,叶以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一作答。
从老师的眼神来看,他好像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从台上下来,叶以蘅回到前排的座位,同组的女生凑过来说:“幸好有你,最后一题还真把我问住了。”
“我也是胡说的。”
叶以蘅说着拿起手机看了眼,嘴角的笑忽然凝固了。
两分钟前,祝琦给她发了条消息。
【图片】
【阿蘅,我听朋友说陆嘉望打球摔了。】
照片是从观众席的高处拍的,一群人围着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
叶以蘅脸色变了变,立刻把电脑关了,装进包里。
她给组长发了条微信解释,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离开一会,待会颁奖前可能赶不回来了。
组长是国贸班的,就坐在她前面,她看到消息,回过头用口型对她说“快去吧,别耽误事儿了”。
叶以蘅点头,背着包跑出了阶梯教室。
走到楼下,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地面是湿的,水坑里都是积水,她撑伞往校门的方向走,雨势却越来越大,夹带着闪电。
分区赛的地点就在隔壁学校,她原本想骑自行车去的,这下只好改成走路。
雨天,道路泥泞,不好走,路上经过一家药店,她匆忙买了消毒的碘伏和绷带,还买了一些跌打损伤的外贴膏药,出门前想了想,又回头买了一管外国牌子的药膏,店员说这个虽然贵但效果好,伤口愈合得快。
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忽悠她,她付了款急步往外走。
一路上,她都在祈祷陆嘉望千万不要摔到脸。
好不容易到了体育馆,她收伞进门,不少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上下打量,因为今天要上台演讲,她穿的是正装,白衬衫包臀裙,粗跟的黑色皮鞋,出现在这里格外突兀,而且快走到门口那会她绊了一下,手上倒是没伤,就是衣服袖子弄脏了,白衬衫上沾着泥点,显得有些狼狈。
比赛已经结束,观众正往外走,叶以蘅拿着雨伞艰难地挤了进去。
人影幢幢,场馆内嘈杂得锅里沸腾的粥,她的目光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四处逡巡,终于,她的视线有了焦点。
她终于看到了陆嘉望。
他在观众席第一排坐着,右腿包扎着厚厚的绷带,好几个人正围着他嘘寒问暖,有个女孩坐在他左手边,手里拿着一袋药膏,她一样一样拿出来,不厌其烦地给他说着用途,他笑着点头说知道了。
“你记得每天都要涂,还有伤口不要碰到水。”
她语气很亲昵,陆嘉望应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寒意是在一瞬间袭上来的,叶以蘅的伞还在往下滴着水,她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嘴唇失去血色。
她想,她还真没说错,陆嘉望的女朋友果然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么快,又有新的女朋友了。
很突然地,她想起了上周夜跑,空旷的操场,只有他和她,好几个瞬间,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追上他了,原来又是她的错觉。
她总是很笨,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曲解了他的意思。
她总是自作多情。
叶以蘅没有再往前一步,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观众席上的陆嘉望却忽然转过头——
她确信他看到了她,以及她手上的药膏。
天边隐隐还有雷声,预示着暴雨的降临,这场遥远的对视,叶以蘅先收回了视线。
正要离开,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你是来给陆嘉望送药的吧?”
叶以蘅回过头,那人身上也穿着球服,不过是隔壁学校的,他坐在地上,腿上缠着绷带,大概也是刚才打篮球受了伤。
比起陆嘉望那边人群簇拥的盛况,他倒是显得有点凄凉,一个人支着腿坐在这。
“我刚数了下,你是第五个过来送药的,”那人疑惑,“怎么不拿过去?”
叶以蘅把药袋攥紧,闷声说:“不送了。”
“那你这药要不便宜点卖给我吧,我懒得去药店了。”
刚校医给他包扎了一遍,叮嘱他去药店买药,他这情况也不方便走动,想着在这捡漏算了,隔着透明的塑料袋他看到她买的药都是校医喊他要去买的。
叶以蘅没心情和他讨价还价:“小票在这,一共68,收你60。”
说着,她点开收款码。
“行。”
那人也不磨叽了,给她转了60块过来。
“谢谢啊。”
“没事。”
收了钱,叶以蘅把药给他,走了。
坐在观众席的陆嘉望眉头皱了皱。
过了一阵,马康裕抱着篮球走过来:“我们陆哥魅力真是大啊,就这么一会,都多少人过来送药了。”
“哎,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待遇?”
“就你?反正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处于话题中心的陆嘉望一直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康裕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要说坚持最久的,还得是新闻班的叶以蘅,两年了,她恋爱也没谈,一直痴心不改,也就是嘉望能心如止水,要我早就被感化了,就是可惜她看不上我……”
经这么一提醒,李砚磊忽然抬头看向门口:“对了,叶以蘅今天怎么没来?”
“是哦,奇怪了,往常有比赛,她来得比谁都早。”
他们在这聊得火热,陆嘉望突然从座位起身,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李砚磊连忙过去搀着他:“去哪?”
“回学校。”
“不去庆功宴了?”李砚磊问。
陆嘉望语气很淡:“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也是,等决赛夺冠我们再办个大的,”李砚磊搀着他,“你下回别这么拼了,这次幸好是小伤,没伤到骨头,不然就麻烦了。”
“嗯。”
快走到门口,陆嘉望脚步慢了些,他低头看了眼正坐在地上的球服男,目光定格在他旁边那盒绿色的药膏。
就在十分钟前,叶以蘅站在这里,把这盒药膏送给了他。
陆嘉望眼神暗了暗,经过时,他的球鞋从药膏上踩了过去。
迎着那人惊诧的目光,他笑着道歉:“抱歉,脚崴了,没站稳。”
第9章
白衬衫放进了洗衣盆里,蓝色的洗衣液从水面渗入、缓缓漾开,像一朵蓝色的云被压到了透明的水底。
叶以蘅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衬衫袖口处的污渍,机械的、重复的劳动让她感到放松,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去思考很多事情。
很多没有答案的事情。
其实回来的路上,她收到了组长发过来的消息。
是个好消息,他们组获奖了,是第三名。
【每个人还有五百块奖金呢,改天一起出来吃饭庆祝一下。】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本来应该很开心的,但此时此刻,得奖的兴奋已经被另一则消息冲淡、稀释,连快乐都不纯粹了。
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宿舍的门被推开。
“你怎么还在洗这件衣服?”祝琦把打包的盒饭放在桌面,嘴里嘟囔着,“我出门前,你就在洗,怎么回来了还在洗?”
叶以蘅加快手上的动作:“有点脏,快洗好了。”
说着,衬衫被凝成了一股绳,她使劲抖了抖,皱巴巴的衬衫重新展开,她拿过衣架,把衬衫挂了起来。
祝琦看她在这忙里忙外的,忽然想起什么,问她:“对了,陆嘉望伤得不严重吧。”
叶以蘅后背一僵,喉咙哽了哽:“不知道。”
“你没去看?”
“没有,下雨了,不想去。”她面不改色地撒了谎。
祝琦诧异,放下筷子,回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啊,转性了这回,值得表扬。”
叶以蘅没说话,她又问:“今天受什么刺激了?这么反常。”
叶以蘅瞪她:“吃你的饭吧,别八卦了。”
祝琦撇嘴,重新戴上耳机,一边看视频一边吃饭。还没过去五分钟,她瞥到了手机上的日历提醒,整个人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
“啊!完了完了!”
“我忘记今天是我妹生日了,我得走了,最近忙得把这事儿都给忘了,”祝琦手忙脚乱开始收拾东西,把衣服胡乱往书包里塞,“阿蘅,我估计今晚不回来了,你自己一个人OK吗?”
余诗彤周末回了家,张雯茹去和男朋友约会了,今晚确实只剩她一个人了。
叶以蘅弄了盒泡面,正往里挤酱:“没事儿,你去吧,帮我和妹妹说声生日快乐。”
“行,那我走了啊,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祝琦走得急匆匆的,短短几分钟,宿舍从喧闹变得安静。
说实话,叶以蘅很害怕安静。
因为一安静下来,她就容易胡思乱想。
小时候打雷的夜晚,她总要跑到妈妈的房间黏着她一起睡,后来到了初中,她被迫住宿,夏季雷声响起的夜晚,她也总睡不好,脑子昏昏沉沉,难过的事情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
而此刻,外面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铁质的衣架摩擦着晾衣架发出刺耳的刮蹭声,隔壁宿舍没关好的窗户砰砰地响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有种混乱又诡异般的安静。
在煮泡面的这几分钟,她点开了陆嘉望的微信。
前一天,她还在给他分享她的生活日常,她对着书的封面拍了张照片,说起她正在看的一本书,里面有一则短篇是关于世界末日的。
她问他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他会去做什么,这样无聊的假设他向来不会回复的,但没想到这次不一样。
或许不仅是这次,而是最近都很不一样,她能察觉他的变化,于是她又难免多想了。
话题的最后,他问她:【你呢?你想去做什么?】
她很认真地回复:【和家人道别,和朋友道别,然后坐在客厅一边看着新闻播报,静静地等死。】
发出去后,她很严谨地又补充了一条:【如果在学校的话,那我就去找你。】
陆嘉望:【找我做什么?】
她键盘上打字:【一起等死。】
陆嘉望:【……】
她:【要是真有那天,我们就一起坐在学校的天台听《世界末日》,然后等待陨石从头上落下来,想想那个场面是不是挺浪漫的。】
原以为陆嘉望会忽略这句话,没想到十分钟后,他回了句:【嗯,听着还行。】
接着,他又发了一条:【今晚你没去夜跑?】
他主动发过来的。
叶以蘅盯着手机屏幕呆滞了两秒,消息没回,立刻换衣服从宿舍跑去了操场。
夜幕中,有个高大的身影隐在树影后,他背对升旗台的方向站着,像是在等人。
远远地,她就喊他:“陆嘉望!”
月色如银,他回过头的那一刻,叶以蘅的笑容从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现在想来,似乎每次都是她以为自己有希望,然后陆嘉望就会立刻打破她的幻想。以前是,现在是,大概未来也是。
他用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告诉她,他和她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这天晚上,不到十点,叶以蘅就去了浴室洗澡。
天边雷声依旧,暴雨像石子一样落下砸着窗户,风把衣服吹得簌簌作响,这场雨至今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花洒里的热水温度不够,她匆匆洗完了澡,正准备穿衣服,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头顶的灯灭了,视野里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怎么回事?
叶以蘅拿衣服的手停在那,慌张得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对面那栋楼骚动起来,有人发出一声咒骂:“靠!停电了!”
停电?
叶以蘅足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叶以蘅的心情一下掉到谷底,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费了好些功夫才把衣服穿上。
刚走出浴室,她就打了个喷嚏,摸着墙壁磕磕碰碰地回到座位,她拿出手机看了眼。
一分钟前,班群里发了通知,今夜由于强降雨造成电力故障,目前线路还在抢修,预计要到明日早上6点才能恢复供电。
也就是说要停电一整晚。
手机屏幕蓝色的幽光映照着她素净的脸,黝黑的瞳孔只剩下担忧——手机还剩35%的电,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真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群里,舍友纷纷发来慰问,她一一回复“没事”“还好”“停电而已”,其实她“有事”“一点都不好”“心情烦躁得要命”。
但她不想让她们担心。
还没放下手机,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汤隽承发过来的。
【学姐,学校停电了,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关心。】
她的回复很生硬,她现在情绪太糟了,连消息都不想看。
汤隽承:【你在宿舍吗】
她回:【在,怎么了】
汤隽承:【那你现在方便下来一下吗?】
她:【?你在楼下】
汤隽承:【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