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例外。
安夫人笑了:“我将他们从泥潭中打捞而出,我给予他们救赎之路,我教会他们仁慈与怜悯,让他们选择和我一样的归途。”
“这并没有什么错。”
“救赎?”陆怡晴道,“你要杀了暴怒。”
“在很多年前,她还在流浪的时候,是我向她伸出了那只手。”安夫人轻轻地叹息,“暴怒了解我,却不能理解我——她有感情。”
而感情,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神明不需要感情。
神明高高在上,不会拥有感情。
那些人明明都是路上的绊脚石,只要清理掉就好了。
但暴怒,她选择把他们当做温暖的救赎。
一个愚蠢的选择。
“你不妨问问她,如果那些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还会这么爱她?”安夫人说,“执着地将错误的答案当成正确的,不撞到头破血流就不肯回头,这到底是执着,还是愚蠢呢?”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陆怡晴。
“怪物,他们这么称呼她——当然,从前,在那些人没称呼我为黑寡妇的时候,也会如此称呼我——正如他们也会这样称呼你,忒弥斯小姐。”
怪物。
身体畸形的怪物。
没有感情的怪物。
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怪物。
她们都是怪物。
“那么,我很好奇副市长夫妇还有葡萄酒商知道他们追随的信仰的真实面目是这样子的吗?”
安夫人笑了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死在虚幻的幸福里,好过痛苦而清醒地活着,不是吗?”
就像这个世界总有人选择吸du,选择逃避现实世界,不就是因为现实的世界太过苦涩了吗?
她不过是在挽救一个又一个濒死的灵魂罢了。
世界上本没有乌托邦。
直到她来了。
陆怡晴安静了片刻,问:“那么威尼斯和萨琳娜呢?”
“他们失去了父母,于是错误地将我设置成了母亲的角色,但那并不是我的错。”她看上去有些遗憾,“向我乞求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当然,爱我也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飞蛾扑火。”
就像她的那三任丈夫一样,他们先是和她坠入爱河,然后就会发现在她的世界里,每一样东西都比他们的爱更重要。
让他们死亡,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她不是黑寡妇。
她只是很仁慈。
只不过这个世界还无法理解她。
画家养父把画家送到她的面前,因为仗着他的脸和她的几任丈夫有几分相似,想把他送过来讨她欢心。
但她着实不会和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上床。
她选择扶植他,培养他,就像驯养一只小狗。
而他给她叼回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陆怡晴问:“那么,嫉妒呢?”
安夫人安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他是我的哥哥,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他恨我,他爱我,他爱我比恨我更多,所以我赢了。”
顿了一下,她轻轻地笑了。
“不妨告诉你,在这个组织成立的初期,我就试探过七宗罪的每一位成员——艳照门的新闻是我匿名联系了电影制片人,让他安排女演员拍下那些照片,为了试探他是不是色.欲。”
因为有段时间,组织里的色.欲暂时消失的时间和“黑色郁金香”里女歌手坠楼的时间重叠了起来,于是她有了疑心,想要试探。
“至于懒惰的侦探所里的那些照片,是我让记者女士提供给他的,包括我和亲哥哥乱.伦的绯闻,也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的,记者女士是我的双面间谍,她为我试探出了懒惰的真面目。”
懒惰自以为他拿捏到了她的花边新闻,实质上,只不过是他在加速自己的灭亡。
“嫉妒,嫉妒自然也是如此。至于傲慢——我是说初代的傲慢,他也是被我这样杀死的。嫉妒、暴食、贪婪——虽然组织内部会议都是匿名举行,但我对他们每一个人的真面目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当他们戴上面具的时候,她就透过那些伪装,剥离出了他们的本质。
陆怡晴看向她,她脸上的表情仍旧从容。
“那么,你的孩子呢?”
陆怡晴回望了安先生,后者正支着下巴,看着她们。
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与其说他是我的软肋。”安夫人语气柔和,“不如说,他是我放在明面上的软肋。”
她假装他生了重病,需要受到保护,对他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保护欲,实质上都只是让市长和她的一众合作商认为——她也有软肋,她也是可以被拿捏的。
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得离谱。
“他一开始很健康的,是个健康而快乐的孩子。”安夫人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惜,他太不听话了,他为了他的父亲反抗我,真令我感到失望和遗憾,所以,我只是想让他乖乖的,至少别乱跑。”
当年艳照门的新闻就是这样的一个鱼饵,为了引嫉妒上当。
尽管她向他保证,她在事后会把这些新闻消灭得干干净净,但他还是反抗得太激烈,太难看了。
于是她第一次让人打断了他的腿,在色.欲把他送到了一个女演员的床上。
她也因此通过这些细节,不仅确认了嫉妒就是她的哥哥,还确认了电影制片人就是色.欲。
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孩子正被迫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向女孩敞开伤残的双腿。
他的眼眶红得厉害,小声地请求女孩放过他。
而女孩的眼眶同样溢满泪水,她小声地说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被电影制片人逼死。
两个受害人演了一出滑稽而诡异的木偶戏。
让幕后的木偶师们赚得盆满钵满,意满志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失去了双腿的孩子,比健康的孩子,更好。
于是她就默认了他的这个结局。
他就此被困死在了这个牢笼。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始终柔和地注视着她的孩子。
仿佛在看一个令她骄傲的小冠军或者第一名。
说到这里,她柔和地看向了陆怡晴。
“当你接近无欲无求、无所不能的时候,就会脱离人的本性,站在更高的视角和维度看待和解读这个世界,那些所谓的爱和感情就会让你觉得无趣而单调。”
陆怡晴问:“他们令你单调了,是吗?”
“他们只是不理解我的苦衷。”安夫人说,“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说到这里,她往后退了两步,像是陆怡晴说出的话令她难以忍受似的。
她大肆敛财是为了更好地帮助贫苦人们,只有金钱才能买来面包和牛奶;她操控权势是为了更好地改变这个世界,只有权力说话才能更好地解决那些不平等的条约。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安夫人轻声叹息,“为什么要让我失望呢?我和市长决裂就是因为他不能赞同我的理念,他想要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凶残。”
陆怡晴好像听葡萄酒商提起过:“是为了……那些禁枪的条约?”
安夫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不喜欢枪,我猜暴怒应该和你提到过。”
陆怡晴道:“她确实提到过。”
但禁枪不是很简单的事,首先全国□□协会那一关就过不了,更别提他们在参议院和国会都有巨大的话语权。
“那是因为我掌握的权力还不够多。”安夫人退后了一步,“我还需要更高的位置,更嘹亮的声音。”
她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只要你愿意,我的忒弥斯小姐。”
陆怡晴道:“可我不愿意。”
她平静地看着她,申述道。
“我不愿意。”
“……真令我遗憾,陆小姐。”
她怔了一下,随后收回手。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陆怡晴说:“我不想理解你,因为你比色.欲更色.欲。”
利用自己爱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暗.娼。
“比贪婪更贪婪。”
洗钱、博.彩、结党买卖。
“比暴怒更暴怒。”
试图杀死世界上与她不相同的所有声音。
“比嫉妒更嫉妒。”
不允许有任何神明的存在,除了她自己。
“比懒惰更懒惰。”
从不思考也从不关心其他人的感情。
“比傲慢更傲慢。”
以为自己就能够只手遮天地操控这个世界。
“最后,你暴食,明明贪婪地吸收了那么多人的感情,却仍然不满足。”
陆怡晴盯着她。
“你永远都不会满足。”
她就是一头饥饿的巨兽,需要别人用很多的爱和感情去喂养。
“你这是在——审判我?”
安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笑了起来。
她慢慢地再次退后两步,然后站定。
就在那一刻,房间的顶部轰然降下了一个巨大的钢铁笼子。
把陆怡晴和其他几个人罩在里面。
“可惜,你毕竟不是真的忒弥斯。”
安夫人说。
“我拒绝了你的审判,陆小姐。”
陆怡晴使劲地挥了挥面前张牙舞爪的灰尘,然后看向安先生。
后者坦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她在这里设置了这么个笼子,只不过,你明明可以离开,却偏偏要自投罗网。”
“再见了,陆小姐。”安夫人凝视着她,“等我离开后,这里会发生爆炸,那些你们和那些所谓的证据,都会消失,而我会继续完成我未完的事业,直到我真正死去的那一天。”
而她大概这辈子都无法理解。
魔术师歇斯底里地尖叫道:“那你的儿子呢?你不管他了吗?”
安夫人的目光短暂地在安先生的身上停顿了三秒钟,安先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回避了她的目光。
“什么都别说,离开吧,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安夫人笑了一下:“你和她一样,就是无法理解我。”
她为此感到遗憾。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往外走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变故横生。
砰砰砰——
几道枪声响起。
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安夫人的身上已经炸开了血花。
她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好几个枪口。
鲜血开始缓慢地从伤口流出。
像鲜花一样盛开。
暴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缓缓地走了出来,她一直都藏在庄园里,没有人发现她。
“玛丽,好久不见了。”
安夫人看向她,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摇晃了一下身体。
随着最后一声枪声响起,她砰地倒在了地上。
她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鲜血自她身下缓慢地淌了出来。
“你在这么多变故中,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对吗?”暴怒弯起了嘴角,她垂眸注视着她。
“你一定在想,我就像从前一样,不敢暴露自己的怪物身份,所以我不敢告诉那些警察,不敢告诉那些人,因此,我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我无法用一个孩子的身份来到这场宴会上。”
她蹲下来,看了看她的脸庞。
“但你错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大大方方地活在阳光下面。”
安夫人没有回答她,她艰难而缓慢地呼吸着,涣散的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暴怒似乎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她已经不会再在乎她的答案。
暴怒站起身,吹了吹枪口,然后走向了面前的这个铁笼子:“好狼狈啊,陆怡晴。”
陆怡晴乖巧地问她:“你有办法打开这个笼子吗?”
暴怒笑了一声:“等出去后,你就等着给我磕头吧。”
她举起枪。
陆怡晴咦了一声:“哦对了,我想起来,你之前塞了一把枪给我来着,也许我能试着打开这个笼子。”
她说着,示意另外三个男人往后退去。
然后她试探性地开了几枪,火花飞溅之间,铁笼子被打出了几个白印。
“……我真是纳闷你为什么不直接开枪杀了安夫人,这样还省得我开笼子救你。”
暴怒骂骂咧咧地从玩偶兔子的肚子里掏出一把折叠斧头,开始使劲地砍笼子。
而陆怡晴只是注视着她。
“我想,你比我更想听到她的回答。”
暴怒安静了片刻,她没再说话,铁笼子很快被她砍得变形。
“出来吧。”
她在旁边点了一根烟,看着陆怡晴小心翼翼地把安先生抱了出来,翻了个白眼,但没管。
安先生凝视着她:“其实你不必救我。”
陆怡晴垂眸看向他。
“你觉得我是在救你?”
安先生嗤笑着反问。
“不然呢?难道你是为了让自己也有个可以用来消遣的玩物?”
他顿了一下,语速急促了起来。
“我不值得你救,走吧,快走吧。”
陆怡晴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慌张,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安夫人身下流出的血,流量太小了。
暴怒虽然对她开了好几枪,但如果她穿了防弹衣的话,最大的危险也不过是被打碎了几根肋骨,流点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