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能在黎修脸上看到半分破绽，他笑起来的模样干净温暖，让人挪不开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阴阳怪气的黑心肝儿。
算了。
她抬眼看了下快要见底的吊瓶，出去喊了护士回来，之后才跟他说：“我让李晋朋先回去了，等下我把你捎回家。”
男人眼眸垂了垂，突然把话题扯得八丈远：“之前说会给我安排个戏拍，作数吗？”
第9章 （修）
关棠带着黎修到了停车场，两人坐进车里，黎修微微低着下巴，两只手拽着安全带，两只眼睛睁圆望着旁边的关棠，看上去有些忐忑地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之后欲言又止。
但这会儿车子尚未启动，车内门窗紧闭安静得很，两人距离又那么近，就算再低微再短促的声音也不至于完全听不到。
关棠启动了车子，手搭上方向盘转头看向他。
黎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毛颤了颤，欲止又言：“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关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现在完全就是一副觉得自己提出了无理要求，不敢再与她对视的样子，抓着安全带的手又紧了紧，手背针孔处贴着的创可贴都绷得起了边儿。
完全看不出破绽。
可能是因为空气安静了太久，黎修似乎愈发不自在起来，攥着安全带的手也逐渐松了劲儿，无力地垂到了身侧，脑袋也低下去，像是整个人突然蔫儿掉了，带着一股子浓重的失落。
“角色的事？”关棠笑着出声，缓和了略显沉重的气氛，“觉得我是哄骗你？”
黎修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说话了。
他分明一个字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明显就是一副被人说中了的反应。
“怎么会这样想？”关棠转回头去松了脚刹，不再看他，语调轻柔平缓，单听声音绝对会被人当成个性子温温软软的淑女。
在她关注不到的另一边，黎修唇角噙了一抹冷笑，说话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却能感觉得到他此时情绪低落压抑：“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圈里没有资本保驾护航的新人都逃不过苦苦挣扎，哪有天上掉角色的好事。”
关棠沉了沉眸子。
他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圈内常态，一般没有资本力捧的新人进公司会先给几个工作机会试水，有水花的话皆大欢喜。没水花的话，艺人后续的路就难免越走越窄。
稍有些进组经验、积累了一些名气再签约公司的艺人或许还有一些资本谈条件，保证合约期间公司帮艺人产出的作品数量，但对于黎修这种全新人来说，几乎没什么条件可谈，能保证有工作可接、满足温饱就不错了。
黎修租住的那套老公寓到市中心有些距离，当初租房的时候为了房租能低一些，他跟室友就选了个靠近老城区的位置。这一片儿起码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楼，他们租的小区在一条小巷子深处。
老小区的大门平常白天都是大敞着的，关棠直接将车开进去停在了单元楼下。
刚才一路上关棠似乎都没有要再回答黎修问题的打算，这在黎修看来无疑就是她这出儿装好人的戏唱不下去了。
他心中隐隐冒出几分得意，但片刻的得意过后就只剩下烦闷无趣，揭露这女人的丑恶嘴脸似乎也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让人高兴。
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抱着看乐子的态度陪她演戏，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黎修。”就在这时关棠突然出声喊住了他，“角色的事你别急，我会帮你留意，绝不是哄骗搪塞你。”
已经站在车门外的黎修背影一顿，缓缓转过头去，恰对上她眼中让人看不明白的笑意。
“还有。”关棠眨了下半弯的眼眸，唇角也漾出几分带着安抚的笑意，“唐宁针对的是我，所以无论她上次跟你说了什么，都不用在意，只管当她是放屁，之后我定抓她去给你郑重道歉。”
说完这句之后，她看见黎修眼里闪过一瞬惊愕，随后手扶着车门要关不关地愣怔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回神，垂下眸子说：“谢谢。”
一直看着他进了楼道，关棠才蹬了一脚油门离开。
黎修的身形隐没在潮湿不见光的楼道里，眼睛盯着关棠车子离开的方向，氤氲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他重生回来之后，那女人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子，没有像从前那样作践他，还总是和和气气的，给他买药，替他解围，帮他处理伤口，甚至关心他有没有吃过饭。
倒像是真的进入角色，把自己当成个正经经纪人了。
很快黎修眸底又淬了寒冰。
那又如何？
历经百般折磨尝到的苦不是一朝一夕的甜就能抵消掉的。
或许只是这一次她换了拿捏他的方式，想要温水煮青蛙罢了。而且她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也可能是这几日自己在她面前卖乖讨巧初见成效。
无所谓，反正人总是要死的，等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就可以不留遗憾地再次将恶魔拉回地狱。
·
接下来的几天关棠确实有在认真帮帮黎修筛选剧本，但以黎修目前的情况，想要选个完全合心意的剧本并不容易。大制作的剧组里就连配角都是观众们眼熟的演员，根本不找没背景的小咖，小制作的剧组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制作周期不稳定，能不能最终成片上线都没保障。
在关棠看来，新人时期能不能赚钱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一定的曝光量，真正的站在幕前。
最终她从众多本子里选出了一个名叫《千山遥》的古装剧，体量一般，但胜在是视频平台的自制剧，上线肯定没问题。
重要角色黎修够不上，这部剧里正好有一个只活了几集的少年侠客，他性子跳脱，笑点满满，在乱世中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最后为自己心中的大义，舍身救男主而死在战场，归大喜大悲两种色彩于一身，是个戏份少但只要演好了足以被观众记住的角色。
选定剧本后她立即联系了这部剧的选角导演询问情况，听说还没定下演员，便比照着黎修的行程表跟对方约了第二天碰面。
关棠这边刚挂掉电话，李晋朋就敲门进来了。
“正好我找你有事。”关棠冲他招了招手，将《千山遥》的剧本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明天不要给黎修安排额外的行程，我要带他去见导演。”
李晋朋惊讶道：“您真给他找本子啦？”
关棠抬起头，表情怪异：“难道还能有假？”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晋朋挠了挠头，他就是觉得小关总对黎修过于上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另外的企图。
“你找我什么事？”关棠揭过了这个话题。
“嗷，今年公司体检安排在下周，咱们部门全部申报？”
“嗯。”关棠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翻了两页文件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将正要离开的李晋朋叫住，“帮我多报两个名额吧。”
李晋朋没有多问，应完声就走了。
关棠却没了看文件的心思。
手里的钢笔点在桌面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公司体检是给在职员工提供的，每年一次，不包括那些签经纪约的艺人。而她多要的两个名额是给黎修和黎爷爷的。
爷爷是黎修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感情羁绊。
按照原书的剧情进展，从小将黎修带大的爷爷大概会于最近在乡下的家中病倒，由村里人发现送去医院，确诊恶性肿瘤。最后又因为没能及时给爷爷做手术，外加老人看到关于黎修惨遭网暴的消息受到情绪刺激，最终没活过第二年的盛夏。
肿瘤不可能是突发性的，主动体检的话或许能提早查出一些端倪，所以她打算让黎修带着爷爷一起进行体检，目前她也就只能帮他这些而已。
·
晚一些的时候关棠将《千山遥》的剧本微信发给了黎修，并附文字：【先着重看一下楚霜的剧情，明天下午我去接你跟导演碰个面。】
楚霜就是剧中那个少年侠客。
黎修这几天没什么工作，大多时间都在家中刷电影。
看到关棠发来的剧本时他表情都顿了一下，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随后没有直接将文档打开，而是盯着《千山遥》三个字出神。
这部剧他并不陌生，上一世他也进过这个剧组，只不过当时他是急着赚钱给爷爷交化疗费，私自去这个剧组接了个当替身的活儿。
又苦又累又被同剧组的其他演员羞辱欺负，最后还被关棠给抓住了。钱没拿到不说，还倒欠公司一笔违约费，之后因为爷爷治病需要钱，他不得不一直被关棠拿捏。
这次再看见那熟悉的剧名，难免让他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同时也不得不越发谨慎起来。
他回复了两个字过去：【这是？】
虽然之前关棠保证了会给他安排新的角色，但其实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鬼话他都是不信的。
即便这次她似乎是说到做到了，也很难让他相信她只是单纯地给自己一个角色。
毕竟她从前最常对她说的话就是“有付出，才能有回报”。
她口中的“付出”绝不只是简单的努力刻苦，而是与之前唐宁在公司走廊跟他说的那些如出一辙。
他早就是个成年人，哪里会听不懂？
被那女人送去见导演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黎修冷哼一声，眸子转瞬间变得寒凉。
第10章
黎修前一世灰暗的人生荆棘遍布，到死的时候才看见光明。
就在前几天，关棠在楼下还曾跟他说不要在意唐宁说的话，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生理反胃。
关棠给黎修发完消息许久没得到回复，以为他在忙其他事便扭头去开了把游戏，一把结束手机重新切回微信页面才看见他回复了消息，于是立即回过去一条语音：【之前答应你的角色啊，挺适合你的，虽然资金投入不太大，但制作班底靠谱儿，剧本也不错，八成能火。】
她在圈里混了那么多年才混到金牌经纪人，挑选项目给自家艺人铺路方面她是行家。
没一会儿，黎修也回了一条语音过来，是一条只有两秒的简短的：【嗯。】
·
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关棠开车到黎修楼下等他，过了五六分钟时间，就看见身高腿长的小青年从黑漆漆的楼道里走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毛茸茸的乳白色印花卫衣，下身是件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是很简洁舒适的搭配。
等他拉开车门坐副驾驶的时候，关棠侧着头看了他许久，久到黎修都无法再继续忽略她的视线，转过头去疑惑地望向她，她这才翘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指了指他的头顶的黑色毛线帽子：“没洗头？”
那是顶普通的圆顶毛线帽，连耳朵都遮不住，看起来并不怎么保暖，黎修应该是将刘海全部撸起来又戴的帽子，这会儿他额前一缕碎发都没剩，只露出了完完整整的一张脸。
看上去跟剃了寸头也差不了多少，是个挺考验颜值的造型。
当初刚见到黎修的时候关棠还觉得他不算什么惊艳的长相，但现在她觉得打脸了。
一张什么造型都扛得住的脸，怎么不算惊艳呢？
“嗯。”黎修收回视线，随意应了一声。
出去见导演，他却一点儿没打理自己，她应该会很恼火吧？
如果是正经见导演试戏，尤其是古装戏，就算他搞了头发做了造型，那也只是现代装扮，在造型上对试戏没什么帮助，而且他有信心凭借演技去征服导演。
关棠自然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她如果因此而恼火的话，那只能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是一次带有其他色彩的试戏。
黎修垂下眼，根根分明的睫毛遮掩了他眸中的冷意。
事实似乎也并未出他所料，关棠先将他带到了一家名叫「古澜坊」的造型室。
看见熟悉的门店，黎修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猛然攥紧。
上一世的最后，关棠也曾说要带他去见导演，说是为了给导演留下好印象，所以特意先带他来「古澜坊」做了一个看起来乖巧的顺毛造型，结果那天他被扔进了私人会所的包间，那包间里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像是个大老板的中年男人。
幸亏他跑得快。
也是因为那次，他才对关棠动了杀心。
关棠将车停好，莫名觉得周身温度都突然降了几分。
等转头看向黎修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低垂着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但能看出这半张脸紧绷得厉害，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隐忍什么。
“又没吃东西？”关棠看着他，眉心微微蹙起，下意识以为是他低血糖又犯了，伸手打开车内的储物槽，从里边拿出一块儿巧克力，撕开包装递给了他，“拿着，先下车，等下我去附近帮你买点东西吃。”
黎修手里被硬塞了一块儿巧克力，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真的鬼使神差地跟着她下了车，进了那家「古澜坊」。
那块儿巧克力他没吃，隔着包装袋在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先是《千山遥》，后有「古澜坊」，对比上一世有太多的巧合。
他甚至开始怀疑关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已经经历过一世，怕这一世也跟上一世一样死在自己手里，所以才突然改变了策略，将强迫换成了哄骗。
没关系。
反正等会儿见到那个所谓的“导演”，她还是要原形毕露。
「古澜坊」经常承接艺人造型，店长自然是对众星这位小关总有所耳闻，今儿有人预约说小关总要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关总本人需要做造型，直到这会儿他看见了跟在小关总身后进来的男人。
店长姓金，是店里的造型总监。
他迎上前笑道：“小关总，李经纪人已经跟我预约过了，咱们今儿是……”他眼神在关棠和黎修身上来回晃荡，顺便多打量了黎修几眼。
虽然这人带着帽子，但能看出来脑袋饱满，脸也长得精致顺眼，就算理发过程中不小心手抖把发型剪残了都不会丑，简直就是理发师们的梦中情头！
关棠淡淡笑了一下，伸手将黎修推到前面去：“能不能给他前面搞一个类古风的刘海，后面做个半扎发型？”
这样看起来应该挺符合楚霜活泼跳脱的个性。
要是别的男人来要求这种发型大概有些难办，因为要做半扎发首先得先有够长度的头发。不过黎修的头发是个短狼尾的长度，用点儿定型的东西做个扎发没有问题。
金总监把黎修按到镜子前的座椅上略作端详，跟关棠比了个“ok”的手势：“需要给稍微化个妆吗？”
“化妆啊？”关棠从镜子里看了黎修一眼，眨了眨眼冲他笑了一下，“不化妆也已经够好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