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深一般不太喜欢吃这种会掉粉屑的食物,因为林青山很注重衣着的体面,所以他从小到大连饼干都没怎么碰过。
但白清泠已经送到了他嘴边,林意深也只能伸手接过:“明明知道吃不完为什么要买?”
“因为我好饿。”白清泠咬了一口面包,眉眼间才舒展开来,“今晚妈跟我说了好多话,等她说出明早想吃干贝粥的时候,刘阿姨估计以为我们都不想吃了,就把饭菜撤了。”
乳酪包的口感很特别,湿润绵密的乳酪紧贴着松软的面包体,林意深手里捏着面包,目光却落向大雨倾盆的窗外,语气不咸不淡:“她好大的火气。”
“小叔你最近也要注意点,妈对你最近的势头已经很不满了。”白清泠用手一点点把面包撕成小块,慢慢地往嘴里送,“她的性格的话,不会坐视不理的。”
早年,林家和蔺家还算势均力敌,林家主最早主营的是建材,而蔺家则是家具业起家,两家当年度过了一段很长的蜜月期,林青山和蔺书琴的婚事也是那时敲定的。
林青山继承了林氏之后果断地决定进军地产业,而蔺家没过几年也在蔺承的带领下,杀进了娱乐业,做起了当年最吸金的连锁量贩式KTV。
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房地产腾飞,而KTV凋敝。
谁也不会知道就是那么一个瞬间的选择,就此拉开了两个家族的差距,所以蔺书琴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意深这样顺遂下去,因为林意深假如有朝一日真的大权独揽,第一件事一定是剥离掉林氏与蔺家的关系。
闻言,林意深看着她的眼神只是微微深了两分,语气未变,似乎并不意外:“知道了,谢谢嫂子提醒。”
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从容地将手上的食物碎屑擦干净,就听身旁的女人笑了一声:
“那小叔能不能告诉我,今天送了哪个女孩子回家?”
白清泠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侧过头去凝视那片深邃的夜,手便已经搭上了林意深的肩,朝他探出身去。
女人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也如无影的蛛丝般落下,顺着他的呼吸,黏着在嗅觉神经上。
“车里全都是香水的味道。”
她的手轻巧地攀上他的肩,声音因为放得很轻,比起语言和文字,落在他耳畔的,更多的是唇齿之间暧昧的气息。
后视镜里,女人的身体柔软地贴了过去。
连衣裙很修身,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尤其在她人坐在副驾,身子却探到了主驾的舒展姿态中,整个人都像是一株无骨的软藤,靠在他的肩上。
两个人的眼神透过镜片交汇,仿佛相触的电流,迸开电光火石,便迅速错开,白清泠笑着将目光定在男人的喉间。
“李邦的女儿。”林意深看着她把手抬起来,回忆时间线的功夫,女人的手已经落到他颈间,“你应该没见过,在你和林璟明认识之前,她就去美国读书了。”
她指腹上还残留着细细的奶粉颗粒,摩挲在他皮肤上的时候,带来比指腹要更为清晰且粗糙的触感。
“虽然我没见过,不过我记得是叫葳蕤对不对?”
微凉的鼻息落在他的侧颈,富有颗粒性的触感带来轻微的痒,“李太太挺喜欢我做的旗袍的,她经常说等葳蕤回国,也要带她来我这里看看。”
“嗯,我知道。”
林意深没允许她放肆太久,把她的手捏进了掌心,“林璟明介绍给你的。”
李邦是林青山身边最老的朋友,彼此之间的利益链条数不胜数。
与之相对的,他们这帮小辈对李邦自然是尊敬有加,小时候林璟明还管李邦叫过干爹。
后来白清泠的店刚成立,李邦他们当然也不吝啬于给她这个干儿媳捧捧场,结果没想到他老婆还真挺喜欢,就成了白清泠那里的常客。
“嗯,我现在这边最优质的客户,基本都是他的人脉。”
白清泠手被他握在手里,就直接不去管了,微凉的鼻息落在他的颈间,沿着他的侧颈,一路往正中间延伸。
林意深松开白清泠的手,转而捏在了她柔软的腰上,轻轻摩挲两下后似警告般微微收紧,声线低沉:“他对嫂子,确实是已经尽心了。”
“唔……抱歉小叔。”
她好像没听清他刚才那句话,只随意地将垂落身前的长发拨到而后,手勾了勾林意深的领带,伸出舌尖扫净下唇剩余的细白奶粉,柔和地弯起嘴角:
“把奶粉弄到你身上了。”
这场夏天的暴雨,从头顶的天空不由分说地降下,带着无休无止的架势,仿佛在这一刻将这个铁皮盒子由上至下地击穿,将那股潮热的湿气彻底地洇进了他的右膝,愈发阴冷缠绵地搔刮着他的痛觉神经。
“没关系。”
他的手仍只是浅浅地贴在她的侧腰,指尖如同在思考什么商业决策时敲击桌面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的身上,而从刚才起就警告意味十足的危险气息却并没有因两个人皮肤的接触面积变小,而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在林意深意味深长的沉默中,开始密不透风地发酵。
白清泠垂眸,就看男人的目光仿佛蛰伏于暗处的蟒蛇,由下而上,晦暗又直白地凝视着她。
“嫂子不是已经帮我清理干净了吗?”
他目光很深,看不出情绪,亦或者情欲,眉眼间冷淡的锐利却让白清泠仿佛置身于滚沸的水中,被烫得逐渐失去力气。
第17章 大雨 掌控
对视间,车外的雨大有愈发放肆的架势,敲击车前窗的声音,铺天盖地,毫无死角。
“小叔,干嘛这样看着我?”
她今天没有盘发,一头如墨般的黑发披散着,微一低头,长发便垂落在林意深面前,原本藏匿在发隙之间的香气顿时变得清晰,仿佛在空气中朝他张开了无形的手。
而白清泠的表情看起来是有些意外的,好像完全没料想到他会这么做,就连嘴角的那一点弧度,都更像是刚才那一笑后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残热。
“我只是很好奇,嫂子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林意深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却因为眼底不见笑意而显出几分冷淡的嘲谑,“能做到在一个男人怀里,怀念另一个男人。”
“小叔想知道吗?”
闻言,白清泠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原本伏在他胸口的手撑了起来,“要不然还是亲自确认一下,万一其实是石头,但是我撒谎骗你是肉呢?”
“我倒觉得,不管是石头还是肉,嫂子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他满脸冷淡,就连回答她的语调都格外漫不经心,咬字的过程中却好像手执刀叉,将她剥皮拆骨含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白清泠享受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将尾音撒娇般拉长,“不应该呀,怎么会没有呢?”
她像极了那种亲人的猫,见了谁都一样撒娇讨好。
林意深冷淡地哼笑一声,“怎么不会呢?”
现在就已经媚的不得了,眼角眉梢都化成了一汪水,往里看一眼,就能把人溺死在里边。
他看着白清泠泛起红粉色的双颊,眼眶周围有些许湿润——之前林意深听林璟明和他朋友聊过,说白清泠只要情绪起伏稍微大点,就会掉眼泪。
那次好像是林璟明把朋友带回家打几把麻将,白清泠不会,就坐在旁边拿平板电脑看喜剧电影,结果看得泪流满面,把林璟明的朋友吓到了。
他们赶紧散了麻将,林璟明把白清泠哄去洗把脸收拾一下,自己则是准备送客,在玄关跟他们解释说,她就是这种体质,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
但一群男的讨论一个女的,基本三句话之内就能往那事情上倒。
林意深下楼的时候正好听到其中一个人说:“那你们这生活……可够有情趣的啊。”
那时候林意深不知道这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
直到现在。
白清泠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彻底红了起来,眼泪如清晨初露般在眼窝凝聚,随风摇曳,楚楚可怜却又极尽妖媚。
雨势已经发展到了顶峰,远处的厚云层中传来隐隐的雷声,白清泠抓在靠背后的手也在不住收紧。
眼前完全被眼泪模糊,看不清楚林意深的表情,所有的声音皆被雨声所掩盖,直到不远处的惊雷落下,周围才逐渐清晰起来。
窗外的雨已经过了最鼎盛的时期,比起刚才明显转小,车里的冷气已经断了好一阵,在刚才的激烈中被两人的喘息灌入燥热的水汽,湿热而黏着,叫人无论多么用力地呼吸,都觉得不够过瘾顺畅。
她在林意深的怀里软着,听着男人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按发出来窸窣闷响,用余光瞥了眼,发现林意深是在回工作消息,便没说话,只是动了动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
“嫂子,满意了?”
白清泠垂眸,便对上林意深眼底沉着的欲色。
林意深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动了,便放下手机将她扶起,男人掌心烫得惊人,隐约还能感觉到潮热的汗气。
“满意的话,该回家了。”
那一瞬,非但不是他的失控。
反而是他绝对的掌控。
次日,干贝粥的香气铺满了整个林家的餐桌。
餐桌上仍是一片死寂,除了筷子偶尔触碰到盘底、碗沿发出的轻响之外,所有人都只是低头进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对了,清泠。”
直到蔺书琴忽然开口,“这次上山的机票你订好了吗?”
林青山交代的事情,白清泠一般都会尽快完成。她点点头说:“已经订好了,妈。”
“你今天再去加四张票吧。”蔺书琴说:“昨天阿承那边突然来电话说,说是好久没出临洲了,也想跟我们一起去爬爬山,拜拜神。”
“四张?”
林青山倒是没对多出几个人一起去登山这件事提出异议,只向蔺书琴确认成员数:“阿承一家三口,还有谁?”
“天骄不是准备订婚了吗,这次准备把未婚妻一起带过来。”蔺书琴一点儿看不出前一天阴沉的模样,笑着跟丈夫解释说:“天骄比意深还大一岁呢,本来都该是结婚的年纪了,现在终于好事将近了。”
“就他那性格,整天没个正型,每一年增长的也只有年纪而已。”林青山脑海中浮现出蔺天骄的样子,哼了声:“不惹事生非就算好了。”
蔺家这边旁支亲戚不少,其中林青山最看不上的,就是蔺承的这个儿子,蔺天骄。
倒也不怪他对蔺天骄有偏见,因为这个蔺天骄在进入蔺家的公司之后,确实没干出什么成绩不说,还跟高管的老婆搞到一起去过,给蔺承捅了不少篓子。
蔺书琴当然帮自家侄子说好话:“最近天骄可是成熟了很多,还帮阿承拿下了个大项目呢,你不信到时候你看好了!”
过了两天,两家人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碰了面,白清泠也是自林璟明的葬礼结束后,第一次见到了蔺承和蔺天骄。
蔺家的基因不算差,从蔺书琴就能看得出来,蔺天骄当然也差不到哪去,端正地往那一站,不时也有人会回头多看几眼。
“姑父,真不好意思,本来早就想去看望您的,但每天要学习的东西好多,这不,趁这次机会我说无论如何也得来跟您一起去一趟。”
这次见面,蔺天骄倒确实一如蔺书琴说的那样,沉稳了不少,把女朋友向林青山介绍的时候也十分大方:“这位是我女朋友,唐蕊,快订婚了,到时候一定请姑父姑姑一起来。”
“这不是唐家的小女儿嘛,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几年没见长这么漂亮了。”面对蔺天骄显而易见的成长,林青山也没吝啬自己的褒扬:“你姑天天在家里夸你现在沉稳了,现在一看,她还真没夸错。”
“没有,他还早呢。”蔺承在旁边边看边摇头,抬手使劲地拍了拍蔺天骄的背,“我最近正想着把这小子丢你手底下去,让他好好历练历练,在我这啊,我总舍不得下死手。”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白清泠听到这里,大概已经明白蔺书琴的意思。
蔺天骄比起之前确实有所成长,再加上蔺家现在不出意外应该是打算和唐家联姻,这样他们家整体的筹码就重了,所以把这个侄子当做儿子用,推到林青山面前来。
反正都是一家人,林蔺两家都在互持彼此的股份,理论上也是同进同退,所以只要蔺天骄表现得好,没准也会得到林青山的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她侧头看了眼从刚才起就只是跟在林青山身后一直未发一言的林意深。
跟全身运动打扮的蔺天骄不同,林意深身上仍旧是那一身高山白雪般的衬衣,银框镜一丝不苟地架在鼻梁上,无喜无悲地看着蔺天骄在林青山面前表现。
察觉到白清泠的目光,林意深也平淡地看了过来。
两人对了个视线,便心照不宣地看向别处,蔺天骄很快走到她面前,热情地朝她伸出手:“嫂嫂,咱们也好久不见了。”
蔺天骄和林璟明是表亲关系,所以实际上白清泠也只是他的表嫂。
但蔺天骄每次叫白清泠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表字去掉,直接叫嫂嫂,显得格外亲昵。
白清泠朝蔺天骄点头微笑:“恭喜你好事将近,到时候我一定送一个大红包。”
“嫂嫂还是这么客气!”蔺天骄握着白清泠的手,许久才缓缓松开,笑容满面地说:“那我就先替蕊蕊谢谢嫂嫂了。”
这次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以山多著称的峦城,其中有一座山,叫青鸾山,山上有一座寺庙,每年林青山大年初一都要去一趟,熬个大夜只为了那柱头香,祈求来年能够继续顺风顺水。
峦城离临洲并不很远,坐飞机大概两个小时左右,白清泠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早饭,来的路上就感觉有点困了,便盖好航空公司的毛毯,蜷缩在座位上,浅浅地睡了过去。
她睡眠质量不太好,多梦眠浅,时间也短,有时候在工作室想睡个午觉,都只能勉强睡上二十分钟。
就像现在,刚一闭眼,她就回到了儿时生活过的,老旧的出租屋。
周围的老式家具满是岁月的痕迹,显得格外高大,陈旧的墙壁布满霉斑,仿佛直通云霄。
白清泠低头,身上穿着的是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肥大的蓝色中裤,手上拎着一袋常知冬刚让她下楼去买的老豆腐。
“都怪你,都是因为怀了你我才会跟那个畜生结婚!”
房子里空无一人,女人的啜泣声却如老屋子惯有的漏水,从墙缝墙皮里缓缓渗透出来,带着诅咒般的怨毒,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早知道那个畜生到最后还是要跑,我不如之前就把你流掉算了……”
白清泠睁开眼的时候,舱内广播正好传出空姐的声音,表示飞机即将降落。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去旁边摸,直到摸到手机,看到上面微信的消息推送,才想起自己是谁。
蔺天骄:嫂嫂,你怎么之前不回我微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