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出门接电话,李羡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起身活动,被一侧的照片墙吸引。
许多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 以棋社为背景,里面的人抱着奖杯、奖牌, 李羡平时不大关注围棋, 却也认识其中有手握世界冠军的棋手。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孟恪跟这里的老板合影,相片里他比现在年轻稚嫩得多, 棱角深邃的一张脸,几分桀骜。
相片右下角的时间是十年前。
那时候他差不多在她现在的年纪。
“......是吗, 换人了?”谈话声打断李羡的出神。
两个西装革履的大叔走过来,在李羡身旁不远处窗边坐下。
“之前不是那个卖爱马仕的女孩吗?年纪不大。”
对面人回答:“早换了。这次是科大的学生吧,陈序还挺喜欢,上次聚会还带着,有人问,他也不否认。”
陈序这名字耳熟,但李羡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还是个学生?”
“对啊,是个学生。特别会说话,把人哄得服服帖帖,说是冒雨去鸡鸣寺求了个手串,现在还戴着呢。”
“要说会说话,情商高,我看谁都不如葛琦,四十岁了,还能混得风生水起......这两天就在这山上拍戏呢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对视,隐秘一笑。
李羡从两人身旁经过,回到原来的位置,正巧老师打完了电话,笑道:“我们继续吧。”
她应声。
-
晚餐时间,李羡从棋社回家,正巧碰见孟恪的车。
司机开门,孟恪从后排躬身下来了,抬手扣西装,对司机略一颔首,然后看向一旁刚从车里出来的李羡。
“回来了。”
回到家,陈平正抱着Phantom路过,见李羡和孟恪回来了,笑着打招呼。
“回来啦回来啦。”李羡小声念着,来不及脱外套,放下手提袋就去了洗手间。
剩下两人望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
陈平不经意地感叹道:“她这个年纪要是总是四平八稳的,就欠可爱了。”
孟恪对此不置一词。
“晚饭马上就好。我先去给Phantom洗澡。”陈平说。
孟恪掠了眼Phantom幽怨的脑袋,应声。
李羡从卫生间出来,想起笼子里的小家伙。
沈夏还没有决定好,什么时候接阿福回家,它至今寄居这里。
李羡打开阿福的笼子,小家伙没急着走出来,盯了会儿自己吃饭的小碗,发现没有饭,歪着脑袋叽叽喳喳走出来,屁股绒羽一颤一颤。
李羡脚边多了另外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幻影?”
Phantom绕嘴,她索性叫它幻影。
幻影看她一眼,径直走开。阿福向前走两步,扑棱翅膀,落到地上整只鸟顿滞,甩甩尾巴向前走。
幻影依旧对阿福并不热切,不妨碍阿福爱唱歌,也爱粘猫。李羡时常看得心惊肉跳。
陈平过来将幻影捉走,说要给它洗澡。
李羡将阿福抓回笼子,给它准备晚饭。
这袋开封的鸟粮倒完了,李羡丢掉包装,垫脚去柜子里取新的替换,嘴里碎碎念:“你这种性格,千万不要乱跑......在动物世界活不过三秒。”
身后一声哂笑,“它已经不适合回归野外了。”
李羡回头,发现是孟恪,她想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温室里呆久了,确实是会失去野外生存的能力。”
阿福现在只需要撒娇卖萌和唱歌,不需要自主觅食能力,不需要面临自然界四季变化和暴风骤雨,也无需独自面临疾病。
也许这语气太惆怅,孟恪走近了,意味深长睇她一眼,她敛眸。他轻易摸到鸟粮,单手托下,放到原来的位置。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它不会回归野外了。既然温暖富足的生活触手可得,又何必自讨苦吃。”
李羡抬头看他,认真地问:“它万一真的走丢了怎么办。”
孟恪掠了眼四周封闭的门窗,盎然春色被阻在外。
“它现在应该没能力飞出去。”他说道:“去洗手,该吃饭了。”
李羡应声。
-
晚饭后陈平简单收拾了一下,想起裙楼那些花,于是出门一趟,抱进来,上了楼。
卧室套间的小书房亮着灯,她走到门口,敲门。
笃笃笃。
李羡正缩在椅子上抱腿看小说,茫然抬头,看到她怀里的花,霎时露出惊喜,“陈姐。”
陈平抱花走进来,“今天园艺师过来,说花太密了,剪下一些,我觉得你可能喜欢,就留下来了。”
“喜欢,谢谢陈姐。”李羡笑眼弯弯,电影也顾不上了,绕出来接花。
陈平又去给她找了几个花瓶和剪刀,两个人聊着天开始插花。
“刚才看什么呢?”
“一本小说,凑单时随便买的。”
“孟先生也喜欢看小说,你可以找他一起看。”
这个转折让李羡猝不及防,她低下头摆弄剪刀,将掉落一侧的绿叶拈起,丢进垃圾桶。
陈平观察她的表情,“不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她摇头,“不是......”
“那你们是夫妻,就应该多多相处嘛。平时工作忙,不是这个出差就是那个加班,现在有机会,干嘛不待在一起呢。”
陈平神色诚挚,总是带着点女性长辈的慈祥和怜爱,李羡招架不住。
“不知道跟他在一起要干嘛。我们本来也......成长背景不一样吧,没什么共同语言。”
“那你配合他一点,他配合你一点,这不就有了吗。”
看着陈平恳切的眼神,李羡脱口而出:“我们这是在家,又不是在外面。”
“什么意思?”陈平不解。
李羡笑说没什么。
她只是想起那天辛嘉提起自己十五年的婚姻,只有一句可悲。
明明过年时和孟隽表现得非常恩爱。
外面演戏就算了,回到家还要演戏,太累了。
陈平一再追问,李羡只好实话实说。
“这怎么是演戏呢,孟先生又不是不喜欢你。”
咔哒,花茎被剪出尖角形状,花朵枝叶跟着颤簌。
李羡把花插进花瓶,笑吟吟无奈地看向陈平,“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才这么点时间。”
陈平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改口道:“他对你不一样,你不觉得吗?”
李羡说:“我确实更难让他满意。”
陈平笑:“我哪是这个意思。孟先生不好么?”
李羡张口结舌。
陈平:“也不是不好,对吧。”
最后一朵花插进花瓶,陈平非要将李羡拎出去,拖到书房门口。
笃笃笃。
书房中间放了个博古架隔断,隐约能看到另一侧。
“进。”
李羡手撑房门跟陈平拉扯,口型求饶,陈平推她,推不动,自己趔趄一下,吓得她哎呦一声。
“有事么?”孟恪问。
陈平站稳,笑吟吟看着李羡。
李羡硬着头皮:“那个,你在忙吗?”
“不忙。你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
李羡想溜。
陈平扬声,“孟先生,羡羡听说你有很多书,想借书看。”
沉默片刻。
孟恪问:“要我送过去么?”
“不用。我自己拿吧。”李羡用手背蹭一下鼻尖,慢吞吞走过去。
孟恪在书桌后处理文件,没抬头,“想看什么自己找,西面这堵墙都是小说。”
李羡应声,随便抽出一本书。
“陈姐说你中午就到连城了。”
“嗯。下午山下学棋。”
孟恪一顿,看了眼手机日期,随口问:“学得怎么样?”
李羡轻轻靠着书架,翻开第一页,“老师从棋具开始讲,讲得很详细......我现在大概,可以看懂规则了吧。”
孟恪唇角勾起弧度,“慢慢来,学这个需要下功夫。”
“嗯,我知道。”李羡低头看书,“我在棋社看到你的照片了。”
“是么。应该是很久以前拍的了。”
“你经常去吗?”
“小时候常去。这几年没大有时间,偶尔去几次。”
“喔。”李羡点了点头。
桌面手机嗡响。
孟恪翻过手机,接起电话。
李羡无意听他讲电话,转身走向隔断另一侧,找沙发坐下。
“喂?......没见......确定么?......嗯.....申城那边交割清楚了?......”
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李羡摇头,将指尖抵到第二行重新往后走。
挂断电话,孟恪抬手,食指抵着领结左右松了松,看向隔断之后。
孟恪过来倒水,李羡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工作电话吗?”
“嗯,有几个合作项目,张俊那边得撤资。”
“出什么事了吗?”她不明就里。
“暂时还没。”他说,“我明天去趟申城。”
“嗯,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左右。”
李羡点了点头。
她捧着书窝在沙发角落,碎发全挽去耳后,面庞光洁地露出来,食指一行一行指着书读下去,很乖巧的模样。
“不早了,不回去休息么?”孟恪问。
“嗯?......”她反应有些迟滞,没来得及思考他的话。孟恪走近了,俯身将人从地上捞起来,“书先放这儿,明天再来看。嗯?”
李羡眼睫一颤,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嘴唇终于动了动,“我还没洗澡。”
他眉头微挑,“抱你过去?”
话是这样问,并没有给她回答的余地。他将人横抱起,出了书房。
-
次日清晨。
孟恪出发得早,李羡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下楼运动五分钟,出来吃早餐,正巧遇见抱着一捧鲜花的陈平。
“早,陈姐。”
“早,羡羡。”见她看着自己怀里的话,陈平解释:“这是昨天葛琦剧组送来的。说是在这里取景,结果因为来来往往人太多被业主投诉了,他们昨天下午就准备了鲜花,挨家挨户道歉。我想这花还挺好看的,丢了可惜,拆开插起来吧。”
李羡笑眼微弯,“我想要这个蓝色的。”
“好,给你送上去。”陈平有求必应。
李羡吃过早餐,准备去上班,留意到桌上摆着拆了一半的花,她趁没人,凑近深嗅几口,心情愉快许多。
没拆完的半束鲜花里还有张卡片,烫金花纹,手写字体。
“非常抱歉《今年夏天》剧组的拍摄打扰到您的正常生活......”
翻到背面,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春江路157号】
后面跟了时间,今天下午。
李羡一愣。
她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显然这张卡片不是写给她的。
客厅空净,窗外鸟雀啾鸣。
她眼底微茫,视线居无所定,心里生出不大好的感觉。
-
最近台里忙台庆,和李羡一组的摄像老师有节目,需要排练,今天只有她一人出外景。
记者时间自由度高,半下午,她驱车经过城东。
街道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春江路157号,墙壁巴掌大小的金属铭牌在午后微微泛光。
穿黑风衣、戴同色墨镜的女人坐在窗边,似乎等了很久,她最后看向窗外,终于决定拎包离开。
李羡握着方向盘,看向不远处的新恒大厦,收回视线。
她随便找了家餐厅,点份简餐,等餐时间从包里取出电脑,打开剪辑软件,将素材拖进去。
桌上餐盘端上来、收回去。
身侧绿植垂坠掩映,她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界面,手里鼠标咔哒响动。
粗剪过一遍,将文字稿传给编辑,对面回复收到。
编辑:【对了李老师,你在哪?回台里一趟吧,制片人找你】
李羡看了眼消息时间,问她现在吗。
编辑:【对,有急事】
李羡:【我马上回】
放下手机,她将电脑扣起来,连同鼠标一起带回包里,提包离开。
临时被叫回台里,李羡不免忐忑,心里闪过诸多想法,好的坏的交杂,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下车后脚步匆忙,上电梯时轻微气喘。
电梯门打开,门外就是频道制片人和主任,瞧见她,大喜过望。
“李老师,你可算来啦,正准备去找你呢。”两人一边一个,像两堵墙似的,将李羡挟在中间。
她看着重新运作的电梯显示屏幕,迟疑道:“冯老师,王主任,有什么急事?”
冯制片解释:“是这么回事,李老师,过两天不是台庆嘛,咱们频道的小谢被选上主持人,但是她胆囊炎住院了,肯定是不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