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价值体系根本不同的人,很难做到相互认同,更难上升到人格欣赏层面。
这场纯粹由利益交换搭建的婚姻中,感情一直只是处于装饰品的位置,他很少有探求对方心思的欲望。
不过显然,此时此刻,这种原则被打破。
李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凭直觉,某种隐秘的直觉,心跳骤然加速。
孟恪抬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微亮的眼睛。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拦子玮一次了——欲遮还羞,才能叫人好奇。
汽车驶近,停下来,司机推门,快步跑过来,“不好意思孟先生......”
后面的理由李羡没听,大概是刚才在停车场遇到前车剐蹭还是什么。
孟恪叫她上车,她应声。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响声。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李羡抱着包和外套,心跳兀自平静下来,疲乏涌上来,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直挺挺坐着。
司机在专心开车。
窗外光影轮转,忽明忽暗,孟恪坐在春夜沉寂的静默中。
他应该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是没恼,也没说什么,他一贯这个样子。
不过他真的会问那句话,让她有些意外,显然也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却也没有追问。
李羡缓缓倚向座椅靠背,眼皮耷拉下来。
她手里还拎了个包,两手绞着包带,想起之前有一次坐在车上打盹,他见她扯包带,说梦里跟别人较什么劲。
她现在很想告诉他,跟他这种人,必须得较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汽车行驶到家门口。
李羡在上山时已经醒了,腮侧骨肉有点疼,抬手揉了揉,才发现是刚才歪着脑袋打盹,被耳钉硌到了,留下一个小小的方形凹印。
还没走到门口,陈平推开门,也许守了大半夜了,倦倦地笑道:“回来啦。”
孟恪接电话去了。李羡一个人走过去,睡意朦胧,扶着门框,嗓音娇润:“陈姐......你脸红了。”
“说什么呢。”陈平真要脸红了,“今晚喝了不少吧,浑身酒气呢,我去弄点蜂蜜水。”
李羡去上洗手间。
陈平冲了两杯蜂蜜水,又交代楼上已经准备好衣服。
孟恪觉察到她嗓子感哑,问她是否感冒了。
陈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能这两天早晚温差大,有点发烧,我吃了药还没退下去。”
“早点休息。”孟恪吩咐。
“哎,我没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陈平应着,又交代今晚喝了酒,就不要洗澡了,等明天再说。
说罢才走了。
孟恪李羡各自喝下温热的蜂蜜水,上了楼。
因为不能洗澡,孟恪进衣帽间,李羡走到妆镜台前,拿起卸妆湿巾,抽出一片,转身跟上他,走到衣柜旁。
孟恪准备摘袖扣,顺便抬眼看她。
“戍朝哥那个袖扣跟你的不一样。跟我的耳钉也不是同款。”李羡对镜擦脸。
孟恪没说话,抬手捏住衬衫的袖口,摸到袖扣底侧锁芯的位置,抽开,然后是另一只手。
“我们小时候娱乐活动不多,经常找同龄孩子一起玩,他的同龄人恰好很少,只能带着我们几个小孩。”
啪嗒,两颗袖扣被丢回抽屉方格。
孟恪食指抵着领结,松了松领带。
“他爷爷的父亲和我李家的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乡下宗法血缘观念很浓,所以这些孩子之间关系亲近。
“我忘记了他过生日这件事,他也没提前告诉我,前天下午送罐头,才说起,又邀请朋友同事去吃饭。我不能去,手边也没什么好送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像样的东西,所以送给他了。没别的意思。”
她再次坦白了,因为知道这件事虽然巧合,但以孟恪视角来看,确实不大愉快。
孟恪将领带解开了,挂到一边,回头看她,点了点头。
李羡以为他至少会说句话,无论说什么,将沾满粉底液的湿巾贴在脸颊旁,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孟恪说。
李羡眉头逐渐蹙起,脸上油润润的是卸妆油的痕迹,“你这个人真的很固执。”
孟恪笑了,抬手解马甲的排扣。
“多余跟你解释。”李羡咕哝着,将湿巾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开了。
孟恪莫名地乐意看她装不下去,发脾气的样子,唇边笑意更深。
李羡卸了妆,换回睡衣,身旁的男人已经睡下了,给她留了盏灯。
这似乎是这个月第二次同床共枕。前面还有一次她深夜回来,他也在家,因为太晚,她没进主卧,在楼下睡了。
夜深。
床上的人都倦极了,阖眼入睡。
一室宁静。
嗡——
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酒后寂静的春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铃声吵得人太阳穴发胀。
孟恪翻了个身,不大耐烦的样子。
李羡手忙脚乱去接电话。
受访人的电话,白天一直没打通,没想到这个时间打过来了。
她趿上拖鞋,拐进小书房,轻轻带上门,跟对方约定时间。
彭润喜闹,一整晚没消停,孟恪喝了不少酒,倦得不想多说一句话。
手机铃声响起后翻个身等她接起,然后睡过去,连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
直到次日清早,他起床,觉察不对劲。
床上另一侧没人。
孟恪转身去洗漱,李羡恰好回衣帽间换衣服。
“早。”
“早。”孟恪挤牙膏,抬眼看着镜子里几步经过的人,“昨晚没回来睡?”
“嗯,去楼下了,怕还有电话打进来。”李羡走进衣帽间,选了两件今天上班要穿的衣服。
“这么要紧么,凌晨一点打过来。”
“受访人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会尽量配合。”李羡坐在穿衣凳上换牛仔裤。
孟恪应声。
换好裤子,李羡站起身,将睡裙脱下来,拿起打底衫,“我想搬去楼下住。”
外面的人没动静。
她将打底衫穿上,整理衣摆,向前一步,探身看去。
孟恪两手撑着洗漱台,将视线落过来。
李羡解释:“我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可能有电话,会很打扰休息。”
分房睡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别墅三楼只有一个卧室,所以一开始李羡就被安排进主卧。
孟恪垂眸,打开水龙头,水声哗然。
李羡换好衣服,简单给自己拍了层粉底,用眉笔描两下眉尾。
孟恪进来换衣服。
“哪儿不高兴了?”
“嗯?”李羡茫然,将眉笔放回原位,“我要是说我没有不高兴,你应该不信吧。”
“那就没必要。你可以设置震动。”
“那我要是非要搬下去呢?”
“那得重新找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才好安排人帮你搬。你的理由呢?”
孟恪慢条斯理扣衬衫扣子,李羡起身,他抬眼看过来。
风轻云净、毋庸置疑的意思。
-
上午组里开策划会,会议结束之后李羡去配音室给材料做后期解说配音。
正好遇见李戍朝。
“羡羡。”李戍朝停下脚步,“过来录影?”
李羡说:“没,只是配音。”
“中午一起吃饭?”
“吃饭吗?我可能要很晚才能结束,你找别人一起吧。”
李戍朝笑了笑,点头说好。
李羡继续朝前走,抱材料的左手无意识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还真不觉得李戍朝对自己有多余的感情,反倒是她小时候暗恋过人家一阵子。
工作原因,李羡平时不大戴戒指,这次戴出来,引起一起出采访的同事的热议。
“你结婚了?没听你提起过啊,朱老师你知道这事吗?”做摄像的同事开车,恰逢红灯,忍不住看向副驾驶座位的李羡。
“我也不知道。”后排的朱丽坤摇头,“小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李羡讪讪,“平时好像也没什么机会提到这事。”
她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已婚的事实,平时也很少提及。
“那也没见你跟他打电话啊,或者是来接你啊之类的。”同事说。
“呃。”李羡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们都比较忙。”
“那也是夫妻啊。”朱丽坤乐了,“别看我这整天东奔西跑的,家里老头每天十多条消息。”
“这么恩爱。”李羡笑。
同事也很羡慕:“朱老师传授下秘诀呗,虽然我还没结婚。”
“男人嘛,就让他喜欢你呗。”朱丽坤头发虽然花白,笑起来仍有种小女孩的娇俏,“小李啊,是不是发现婚后生活跟恋爱不一样?婚姻嘛,就是这样。”
李羡抿唇,“我们相亲认识的......算是家里安排吧,没有恋爱。”
同事眼前一亮,“哦呦,先婚后爱。”
李羡汗颜,心说婚是先了,爱还八竿子打不着。
孟恪和她更像是合作关系。当然,还沾了肉/体关系。
且有一份长期合约。
朱丽坤观察李羡的神色,心里有了计较,“你们这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李羡迟疑。
朱丽坤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处在前期磨合呢,还是已经暧昧上了?总不能毫无火花吧,那你就得斟酌一下这事了。”
李羡为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道歉。
同事很兴奋,不等她回答,直接问:“爱上没?你喜欢他吧?”
“哪有这么问的。”朱丽坤抱手,胸有成竹指点江山,“哪有女孩子先说喜欢的道理。”
“我这不是觉得直接一点好嘛。只要明确自己心意,接下来就是一往无前。”
朱丽坤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就不能先喜欢他,你得让他先喜欢上你。那掉价儿表白的事咱不干。”
“哦?”同事认真了,“嗯,有道理。那您看这事该怎么做呢?”
“这还能怎么做,你就跟他斗法呗,明着斗暗着斗,不成功便分手,多简单。”
“嚯,这么洒脱。”
“那当然,告儿你爱就是生活里不死的欲望,这欲望让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么大道理!”
“可不是嘛。你们年轻人且学吧。”
小老太太仰着脑袋,一幅看透人生的得意模样。同事连连点头说学到了,学到了,明儿就去实践。
俩人跟说相声似的。
李羡抱着安全带,咧开唇角,眼梢向上飞扬,笑得没心没肺。
笑够了,她拿出手机发消息。
-
孟恪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在参加新广场的点灯仪式。
短信没有免打扰设置,手机屏幕亮起时,他顺手点开查看。
有人指挥点灯,刻意黯淡的一隅随着啪声明亮,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被补齐。
孟恪看到这么三条消息:
【搬卧室这件事】
【我决定后退一步】
【不跟你商量了^ ^】
第41章
搬卧室这事不算临时起意, 李羡之前就考虑过,一方面因为工作和作息,另一方面是觉得和孟恪的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
从决定结婚到同居, 这几个月的经历就像登上一架飞机。
她从头到尾只做了登机这一个举动,此后的航程完全不受掌控, 甚至连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将事情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抽了个周末, 恰好孟恪和朋友去打高尔夫,她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搬下去。
“羡羡,这是干嘛呢?”陈平上来打扫卫生, 见她抱着收纳箱下楼, 好奇道。
“不干嘛, 我就搬个卧室。”李羡笑说。
陈平吓一跳,“搬卧室?真的要搬卧室?”
上个周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没想到真要这么做。
“之前说过呀。”李羡笑。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见陈平着急,李羡将收纳箱搭上一旁的楼梯扶手,“没事,没吵架, 陈姐。我这个工作作息不太好嘛,还要担心吵到他, 搬出去大家都能好好休息, 而且我又不是不住这儿了。”
“那你这......”陈平欲言又止,还是伸手帮她抱起箱子, “我来吧。”
“谢谢陈姐。”李羡笑了笑,抬手拢起披在肩头的长发, 扯腕上皮筋绑住。
陈平准备下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今晚有客人过来,羡羡。”
“什么客人?”
“孟先生没说,应该是长辈。”
长辈?
李羡意外,平时都是她和孟恪去山顶吃饭,不大有长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