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元德闭着双眼,脑海中只回荡着最后那句话。
死生不复相见。
他扯开嘴角,无人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低沉而嘶哑的笑,脸上却难过得好像立刻掉下泪来,一摸眼眶,却是干的。
他再也哭不出来的。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里满是血丝,松开捂着嘴的帕子,上面是一抹鲜艳的红。
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浔阳的春三月。
少女裙摆飞扬,红如海棠,她的手拂过他的指尖,却又远离,徒留他一人,留在沉醉不复醒的悔恨里,空度余生。
第35章 会面
◎一家齐聚◎
那人的压抑的咳嗽声随着她的远去逐渐消弭,她坚定的目光看着前路,不曾回头。
踏出门的那一刻,幽沉的黑暗被甩在身后,阴了许久的天空突然放晴,熹微的阳光挣开云层投射到重重叠叠的屋檐间,有几缕洒在清懿的睫毛上,为她镀上一层晶莹。
“姐姐!”
小人儿被曲思行抱着,站在门口那株西府海棠下,扑腾着招手,满含喜悦。
那一瞬间,诡谲的算计,沉甸甸的经久仇怨好似都随着拂面的清风散去。
清懿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听到那声呼唤时,她的肩头陡然放松,绽开的笑容不再是精心设计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椒椒,你不听话,我来时怎么同你说的?你又偷偷溜出来!”
待走到近前,瞥见清殊的脚裹得像个粽子,清懿眉头轻蹙,笑容消失,“这是怎么了?”
“哎呀不打紧!”清殊腆着笑脸试图蒙混过去,“一个时辰不见,姐姐想我了吗?”
“她啊……”曲思行刚想开口揭穿,清殊慌忙捂着他的嘴,“啊呀,哥哥你嘴上沾了菜叶,来我帮你擦一擦!”
被封口的曲思行:“……”
清懿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清殊身上,“是你自个儿说,还是我去问?”
回府那会子功夫,清殊已经被送回院里换了身衣服,现下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白面团子,瞧不出底细。
避着姐姐,清殊杀鸡抹脖似的冲曲思行使眼色,好歹是得到了队友暂时配合,于是扬着笑脸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好姐姐,我就是跑急了,没仔细,脚扭着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我饿了,你饿不饿?”
清懿不理她,只看着曲思行,等他开口。
可怜曲思行夹在两个妹妹中间,欲言又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满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斜刺里传来一道冷哼。
“倒是挺会唬人。再不管,你家小丫头这会子早被人牙子发卖了。”
清殊“蹭”地回头,眼里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咬牙切齿,“你……”
只见那看戏的两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院里,说话的正是晏徽云。
“看甚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顶着小姑娘幽怨的眼神,少年丝毫不在意,一点儿也不惯着她,“她一个人偷溜出府,被你家那群刁仆追得兔子似的,幸而遇着我们。”
“椒椒?”
闻言,清懿肃着面容看向清殊,直把后者看得不敢抬头。
“此番多谢世子援手,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必不推辞。”清懿对晏徽云行了一个礼。
“不必。”
晏徽云不习惯这么郑重的道谢,他自觉只是举手之劳,因此回答得有些冷硬,只有亲近之人才听得出几分别扭。
“你们家的刁仆甚多,倘或在我府上,敢这么对主子的,早便杖毙了。”
这凉嗖嗖的话一落地,守在外头装鹌鹑似的小厮们后背一寒。
“如今京里看着太平,外头早已乱成一团,她是孩子不懂这些,你们家里做大人的又是怎么着?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堂堂侍郎府漏成筛子。”
这话颇有些不客气,却也是实话,顺着这茬往深了想,一个偌大的府邸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倘或真出了甚么事,悔都来不及。
陈氏与曲元德虽不曾露面,却自有那学舌的小厮将这话传出去,隔空打脸。
“原先也不见你这般古道热肠,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世子爷倒管上了。你带的东西都快捂化了,还不拿出来。”静立一旁的袁兆眼中含笑,冲晏徽云抬了抬下巴,“才刚帮人家上药,现下倒一副阎王样。”
晏徽云瞪他一眼,然后不在意似的甩了甩手上的一个锦袋,递给清懿,“你妹妹脚上的伤,用这个三日便能好。”
“哼。”清殊躲在曲思行怀里,冲晏徽云做口型,“骗子!”
晏徽云危险地眯了眯眼,清殊立刻缩脖子。
听得“亲手上药”四个字,清懿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扫了眼袁兆,又收回视线,接过锦袋,“多谢二位尊客,因家中尚有琐事,不便相陪。改日定让我兄长做东以示谢意。”
这是暗暗辞客了。
袁兆目光落在清懿身上,带着几分思索。
自雅集一别,他一连做了几夜的梦,梦中的内容杂乱无章,只围绕着这个姑娘打转。
他一向好记性,确认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曲家这个女孩儿,因此越发难以解释梦境的由来。
梦里,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引绳,揪着他的心脏,牵动喜怒哀乐,那线头便在那姑娘手中。
她高兴,他就欢喜。她难过,他就揪心。
这种感觉太陌生,以至于袁兆十分抗拒夜晚的梦境。
晏徽云要来曲府,他本可以拒绝,嘴却快过心,率先答应了。
那一瞬间,他心底有种隐秘的遂意感。
又见到她,看着那淡如皎月的眉眼,一那熟悉的引绳又牵扯住了他的心。
好像回到梦里。
第36章 王妃
◎妹夫的小日常(含入v公告)◎
马车行至宁毅侯府,袁兆却不下车,兀自闭着眼,歪躺在榻上,十分安详。
“啧。”晏徽云一挑眉,下逐客令:“送佛送到西了你竟还不下车?又想来我家蹭饭不成?”
袁兆“唔”了一声,悠悠睁开眼,却不动弹,拈了一块酥心糖扔进嘴里,“世子爷提醒得极是,想必舅舅舅母想我得紧,去淮安王府蹭顿饭也未尝不可。”
“……”晏徽云嗤笑,“你这脸皮同容哥儿差不离了。”
袁兆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倒也受不得这般夸奖。”
容哥儿是永平王世子晏徽容,今年堪堪七岁整,最是个猫嫌狗厌的年纪,擅长扭股糖歪缠战术,全家对他避之不及。
上回平国公老夫人寿宴,袁兆去办正事,晏徽容却闹着要同去,他亲娘老子永平王妃最是知道他的个性,生怕他给袁兆添麻烦,为难得紧。适逢淮安王妃在府上做客,两妯娌最是亲密,便说让晏徽云陪弟弟同去。
这阎王哪里肯依,当即翻了个白眼预备恐吓容哥儿打消这个念头,谁知这小的扭头就哭着告状,他亲娘永平王妃早便知道他套路,不以为意。却把淮安王妃这个当大伯娘的心疼得够呛,威逼着自家儿子去了,中途还怕他欺负那小的,特打发许内监跟着,直教晏徽云吃好大的闷亏。
于是就如清殊那日所见,这位爷心情十分不畅快。
这一切皆因生得太亲了,倘或换了旁人,晏徽云哪里给这副好脸。
当今圣上与皇后感情甚笃,孕育三子一女,嫡长女是袁兆生母端阳长公主,嫡长子是皇太子,二儿子是素有武朝战神之称的淮安王,次子是脾气最软的富贵闲人永平王。
自古天家情谊淡薄,老晏家却是个例,皇后亲生的这几个孩子自小长在一处,亲如手足,故而各自立府后,小辈们来往也颇为密切,吵吵闹闹着长大。
逢年过节,大人们出席完官宴,私底下定要聚一场真正的家宴,连皇帝也不曾缺席过。
平日里,男人们事忙,女眷们隔三差五便小聚一回,不拘甚么明目,有花赏花,有蟹吃蟹,前个儿淮安王妃才做完东道,如今正闲得没滋味儿,正指挥着家里的小厮搬搬扛扛,收拾小花圃,预备下一次再做个东。
正忙活着,许内监笑眯眯进来通传:“娘娘,咱家的小爷回来了,马车到门口了,可要将热菜摆上来?”
“管他做甚么?饿着才好呢!”王妃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继续指点着小厮搬花盆,“啧,那边那边,往左些。”
许内监莞尔:“哎哟我的娘娘,净说气话。”
“我气他甚么?我气我自个儿生了两个小没良心!”王妃叉着腰,气呼呼道,“瞧瞧乐绫这丫头,大半月不着家,成日在宫里厮混,越大越不同我亲近!再看她弟弟,哼,这个我更不想提,我开口说不到三句他就忙着躲,还闹着要去王爷的营地,不就是要远着我吗?”
越说越伤心,王妃都没了打理花圃的兴致,委屈道:“别家的孩子都是娘的贴心棉袄,我家这两个就是上辈子的冤家,再没有更嫌我的!”
“娘娘哟……”许内监笑得喘不上气,擦了擦眼角才道,“小主子大了,都有主意,您聊闺阁琐事,他哪里耐烦听?上回您怪他不陪您,他怎么回的您还记得吗?”
说到这,王妃柳眉一竖,“怎么不记得?!这小王八蛋让我再生个闺女,好教他这个妹妹陪我!哼,他以为我不想呢,倘或真有了,我必定从小教得她机灵懂事又体贴人,把她当心肝肉疼!”
这话正是晏徽云从平国公府回来后说的,许内监笑容更深了,皱纹堆在眼角,目光带着慈祥,不禁想到曲家那个机灵小姑娘,倘或她是投生在王妃肚子里,可真真教全家疼到心坎里呢!
“行了母亲,我从外院便听到你在骂呢,说了好一会子,你累不累?喝口水歇歇吧。”
晏徽云一踏进院门便开始扯护腕,扯头冠,往屋内走,许内监忙打发人一路跟着捡拾,又有懂事的丫头想上前帮忙,被他喝止:“我自个儿来,甚么劳什子花里胡哨的,我说不戴,你偏要我戴!”
王妃火气又直冲脑门,叱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娘的话就不听,今后给你娶个利害的媳妇,专门治你才好!”
见母亲又有要跟上来念叨的架势,晏徽云太阳穴嗡嗡的,眼疾手快将房门一关,不耐道:“您别念了,快去外头看看谁来了,你日想夜想的好外甥兆哥儿在外头等着呢,您快去招待!”
“甚么?兆哥儿怎的来了?”王妃眼前一亮,立时就忘了要训儿子的事,叠声吩咐道,“快,让王厨子好生备上几样吃食,先上几样利索的,填饱孩子们的肚子,再做几道新近研制的花样,好教他带回去给公主也尝尝!”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16号本文就要入v了,原谅我的短小,皆因我在攒稿子呜呜呜。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你们也是我第一批读者,真的很感谢小天使们这么久的陪伴,有些艾迪我都眼熟了!我觉得你们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和我一起走过这段路。
如果我笔下的故事能够吸引你们继续看,那是清殊清懿以及我的荣幸!
如果不符合宝贝们的口味了,也没有关系!
等我讲故事的能力更上一层楼,或许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相聚。
总之,非常爱你们!
要天天开心噢!
下面是预收:
《珍宝记》
第一次见到林浔之,是晏小宝去乡下过暑月。
少年挺拔俊秀如翠竹,她被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扭头就央娘亲下聘礼。
娘亲睨着她:笨闺女,男娶女才会下聘,你上赶着追人,知道叫什么吗?
晏小宝:什么?
娘亲:花痴。
晏小宝挠挠头,想反驳。
可她天生呆笨,不知怎样形容百转愁肠。
少年出身清贫却有青云之志,虽然冷漠且凶,可小宝好喜欢。
整整两年,晏小宝成了林浔之甩不掉的小尾巴。
她记得娘亲说,有志者事竟成。
直到听见少年嗓音冷冽,对旁人道:晏小宝?我不会娶她。
林浔之有婚约的消息传来,小宝觉得,一颗心被揉碎似的疼。
原来高山雪不会为她融化,天边月不会奔她而来。
将两年时光抛到脑后,晏小宝重回京城做她的小郡主。
琼林宴上,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惊才绝艳,引得众高门争相招婿。
状元郎却望向高台,“小宝。”
晏小宝疏离颔首:“郎君认错人了,我是和嘉郡主,晏书奕。”
―
起初,林浔之想,晏小宝真笨。
不会做文章,不会做饭,更不会追人。
哪有陪人读书,读着读着自己先睡着的?
她可真笨,永远猜不到,那高山雪、天边月,从来都是她。
第37章 三合一
◎姐妹俩入v了◎
晏徽云收拾完毕来到正厅, 就见自家母亲满脸关切,不住地给袁兆夹菜,直把他面前的碗堆成小山似的。
“来, 尝尝这道清蒸鲈鱼,里头的刺儿都仔细挑了, 爽利得很!你云兄弟这冤家不知生的甚么毛病, 偏不爱吃费功夫的好东西, 真是不会享福的嘴!”王妃一面骂自家儿子, 一面又对袁兆慈爱道,“好孩子, 你素日最是懂事的,自公主病了以后, 你也没空到府里坐坐, 这会子好不容易来了,可要让舅母好生招待你, 你若是客套了,便是对我不尊重。”
一番强势又怜爱的长辈关怀,直教袁兆这个懒散人招架不住, 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无奈, 筷子左挡右挡,没能拦住不断往上增高的小山,只得笑道:“舅母且住了, 自吃去罢。我又不是容哥儿,需得人布菜,都十七了还教您当孩子待, 传出去可不让人笑话?”
“你十七算甚么, 扬哥都二十了, 眼看要当爹,上回来我家,咱王妃娘娘还不是一口一个心肝的叫。”晏徽云堪堪入坐,同情地看了一眼被关爱笼罩得窒息的袁兆,自觉坐远着些,利索地举起筷子扒拉饭菜。
扬哥是太子嫡长子,皇太孙晏徽扬。
与袁兆这个假和蔼真疏离不同,各家嫡兄弟几个里,晏徽扬脾气是实打实的温顺,小时候没少被王妃拐回家逗着玩。如今成大人了,在外头虽冷着性子,回了家却还是那个好脾气,也是唯一一个能招架住王妃热切关爱的。
如今晏徽扬不在,王妃看着自家儿子躲得远远的,生怕她靠近的模样,心头又火起,冷哼道:“你若同他们那般贴心,我何至于眼羡旁人家的孩子?再者,甭说你们才十好几岁,便是七老八十在我面前也得做孩子。”
嘴上虽刻薄,手上却夹了几筷子菜送到儿子碗里,王妃转念想到甚么,向袁兆问道:“我上回让你见的襄阳侯府的嫡次女,你觉着如何?”
袁兆垂眸,踌躇片刻,刚想开口,又教王妃拿话堵住。
“你如今十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的?原不该我这个做舅母的多嘴,只是如今公主身子不好,皇后娘娘又诸事繁多,少不得我这个爱操闲心的多为你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