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李氏却说道：“母亲可慢些，外头人家燕王殿下和未来的燕王妃还在浓情蜜意呢，咱们还是等等吧。”
邢老太太恍然想起，刚刚他们坐了马车回来，燕王殿下却说有事要跟菀姐儿说，把她拉到了他的马车上，此时确实还没回来。
“薇姐儿，你去外头看看你四姐姐他们，吃完饭在说话不迟。”邢老太太放下了筷子吩咐道。
邢雨薇点了点头，掀了帘子出去。
初春的怀庆府虽然还很寒冷，却也处处有了春天的绿意。
邢家的园子里，大伯带回来的花花草草们也都接连冒出了新芽，生机勃发，吸足了雪水的纯净，又带着淡淡的泥土味道。
邢雨菀走在萧景谦后面略后一点点，等着他有新的指示。
指示两人从园子逛到了假山，又从假山逛到了抄手游廊，萧景谦慢慢的走着，闲庭信步般，始终没有开口。
抄手游廊刚好是一个风口，冷风嘶嘶的吹着，邢雨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冷就说，何苦咬牙忍着？”
邢雨菀听到他的声音后抬头，却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披风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萧景谦把披风给了她就不再管她了，继续往前慢慢走着：“是不是快来小日子了？”
邢雨菀恍然想起，这两天的确是快要来葵水了。
他连这个都记者？
“你看，锦鲤池子的冰都化了。”萧景谦在抄手游廊的中间停下，大步一跨越过了围栏，站在锦鲤池边，看着里头红红白白熙熙攘攘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打着挺儿，嘴角弯弯。
邢雨菀看着眼前的栅栏，有些犹豫。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隔着一层围栏，风又大，着实听不太清。
萧景谦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回头看她：“你要不要过来？”
邢雨菀摇了摇头：“不了，我晕水，站在锦鲤池子旁边怕掉下去。”
“着池子总共才不够一尺深，掉进去顶多也就是湿了鞋袜，淹不死人的。”萧景谦看着湖底的碎石和水草，叹了口气：“你这般晕水，日后去了南蛮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邢雨菀闻言抬了眼睛：“殿下，菀儿冒昧问一句，殿下是否可想再进一步？”
萧景谦已经贵为亲王，再进一步，就只有九五之尊的王位了。
他闻言没答，只是伸出手来：“来，我抱你过来。”
邢雨菀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搭了上去，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个腾空，转瞬间就稳稳的落在了锦鲤池子旁边。
水边的风更凉了些，邢雨菀过着披风，还是觉得有些冷。
第145章 池中之物
黄昏的天色暗的很快，没说几句话的功夫，日头就慢慢了落了下去，西方火红的艳霞浮了上来，很是灿烂。
“夕阳虽好，已近黄昏。”萧景谦喃喃，“你日后是要成为燕王妃的，有些事情我也有必要与你说清楚。不止我父皇，还有你的外祖，就连南蛮的女皇，都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不出三年，这个格局必将打破。”
皇上的身子已经如此不好了吗？他可是比外祖小了快要二十岁。
外祖樊镇北今年已过古稀之年，行军打仗已经不能亲自上阵，多半是舅舅们上统领军队，可是樊镇北这块金字招牌只要还在北漠竖着，那些鞑子就不敢再进犯。
当仅圣上今年也不过五十有五，何以会如此早衰？
萧景谦不再继续往下说，邢雨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乱世出英雄，皇上怕是时日无多了，无论是天命所归，还是人为影响，皇上必定会在三年之内驾崩。
如今皇子大多都已经成人，且多的是有才有能之辈，萧景谦既然有心要争一争着天下，势必也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如果，外戚。
邢雨菀恍然想起，外祖在北，他在南，京城在中间。如若是南北联合一起想中部包抄......
萧景谦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妙计，却是一袋白米，各个白皙莹润，正是南蛮特产的长穗米。
他伸手掏了一把出来，一点一点细碎的撒入池中，引得鱼儿争相吃食，刚刚还是静谧无波的水面上，此时却被搅成了一锅沸水，沸反盈天。
“如今这世道，就像是这池子，世人都是锦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白米一撒下去，壮硕的鱼抢得到便吃的更壮硕，瘦弱的鱼儿抢不到就变得愈加瘦弱，最后弱肉强食，一个冬天过去，不知道这池底饿死了多少瘦弱的鱼了。”萧景谦把锦囊递到她面前，问道：“菀儿要喂么？”
这个人太深不可测了，邢雨菀对他的一番话听得不是特别明白，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接。
池中的米已经被吃完，水面再次恢复的平静。
只是这次的池水，已经不在那样清澈，鱼儿们争抢食物时身体摩擦，不少鱼鳞都已经被翻了起来，飘飘零零散落在池水中，有的还带着微微的血迹。
而比浑浊的池水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不少弱小的鱼儿身上已经负伤，有的甚至没有了大半边身子的鳞片，白色的血肉被磨的絮絮拉拉，更有甚者，已经被大的鱼要掉了身上的一块肉，斜着半边身子艰难的游着，却还是慢慢往下沉去，直到消失不见。
邢雨菀头皮一紧，心头有些微微的恶心。
萧景谦看她不接，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手抓着米一把一把的抓起又放下：“菀儿，这个局势，就跟我们现在所处的一样，如若是不够强大，就会是跟那些可怜的鱼儿一样的命运。你的出身已经注定了你不可能再这场风暴里置身事外了。”
邢雨菀点点头，叹了口气，他说的对，不管是外祖的兵权，还是太子的另眼相待，她想要抽身，已经是不可能。
或许，她根本也没想过要抽身。
既然已经重生一世，她不再会任人宰割。
“菀儿，我给你时间考虑，在我们正式大婚之前，你可以随时退出，本王保你全家老小的安全，无论你的决定如何。”
萧景谦把手上的锦囊连同锦囊里面的长穗米一起交给她：“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去找纪管事，他会随时向我汇报。”
邢雨菀接过，这是一个红底金线的锦囊，颇为喜庆，想来是年下时节用的。而且，着一缕缕金线绣成的，可不就是锦鲤？
“四姐姐，燕王殿下......”邢雨薇远远的站着，微微低着头行礼：“祖母让我来说一声，正院马上就要开席了，正等着四姐姐和燕王殿下过去呢。”
邢雨菀抬头看了一眼萧景谦，正好看到他也正低头瞧她。
目光忽然撞上，邢雨菀有些惊慌失措的偏开头去，惹得萧景谦一声轻笑：“三年后你注定是我的妻，菀儿又为何要害羞？”
“不是害羞，只是燕王殿下目光太盛，皇室贵胄的容颜怎可直视？”邢雨菀低着头，看向池子，没有了吃的，鱼儿们都已经四散分开，也像是看到她的目光一样，甩着尾巴缓缓游走。
正恍然间，听到邢雨薇略带牵挂的声音：“四姐姐和燕王殿下的感情当真是好，如此我也可以劝着太子殿下放下对四姐姐的执念了。”
“你跟太子有书信往来？”萧景谦问道。
邢雨薇点了点头：“太子哥哥离开的时候曾经给我留下了一只信鸽，有时他也会从托信鸽寄回来一两封书信，也无非是说说京里的天气和宫里新来了什么好玩好看的奇珍异宝罢了。每一封的最后一句，都是问我四姐姐最近好不好。”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怨恨，邢雨菀看出来了，萧景谦更看出来了。
“太子哥哥倒是与你亲近些，我与他兄弟这么多年，倒是不能收过他的一封书信的。”萧景谦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明白人说话便是如此，点到为止，怎么领会是你的事，领会对了领会错了也与我无由。
邢雨菀淡淡道：“走吧，别让祖母等久了。”
正院里倒是其乐融融的，邢老太太正在讲着邢可萍儿时的趣事儿，程定坤听得津津有味，其他樊氏也听得开心，微微笑着。
邢雨菀进屋的时候，萧景谦走在她前面，一屋子人先是起身行了君臣之礼，萧景谦也不推诿的受了，继而又对大家行了晚辈的礼。
邢老太太忙招呼两人：“张嬷嬷快给燕王殿下看座，菀姐儿你看看你要坐哪儿？做燕王殿下身边也可，坐你爹娘身边也可。”
孟氏帮着张嬷嬷给两人加了碗筷，笑着说：“娘你问的菀姐儿都不好意思了，还是个没出阁的，怎么好意思说要坐燕王殿下旁边？怕是想去也不敢说出口了。”
第146章 薄荷豆腐
“对对对，你看我，人老了就是想得少，”邢老太太连连摇头，道：“怪我，菀姐儿倒也不必害羞，都是自己家人，没人笑话你。”
孟氏已经作势要去给燕王殿下身边添凳子了，邢雨菀眼珠一转，甜甜一笑：“我坐姑姑身边可好？”
“哎呀，今天我可是沾了光了，未来的王妃坐在我身边。”邢可萍故意对邢雨菀眨了眨眼睛：“今天谁也不准跟我抢，菀姐儿就跟我坐。我腹中孩儿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谁敢抢她我跟谁急！”
今儿个的座次排的极为有讲究。
萧景谦的位子已经是预留好的，自然是主座，邢老太太坐在次主座的位置，下手就是邢克勤和邢克俭两兄弟，还有各自的妻室。萧景谦这边，下手是一个空位，再过去就是邢可萍的位置了。
所以说，坐在邢可萍旁边和萧景谦旁边，其实位置是一模一样的。
“好好好，不跟你抢，你现在肚子里有货，谁敢跟你抢？”邢老太太今儿个尤为高兴，连带着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洋洋。
“快坐下吧，我们准备开席了，都累了一天了，想必都饿了。”邢老太太先夹了一筷子，其他人才纷纷动了筷。
萧景谦夹了一块豆腐到邢雨菀的碗里：“你且尝尝，这是我从南蛮带回来的，先让小厮送去了邢府的厨房，特地嘱咐了清蒸的做饭，清香扑鼻的厉害，跟中原的很不一样。”
邢雨菀脸一红，也夹了一筷子到邢可萍的碗里：“姑姑你也尝尝。”
“哟，我今儿个还真的是走运了，好，尝尝就尝尝。”她咬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果然是入口即化，一股豆子的清香还有隐隐的香草味道，十分的特别。
邢可萍自小出身邢府，一些简单的药材还是可以尝的出来的，她咋了咂嘴问道：“这是薄荷？”
萧景谦点头：“是，南蛮出产的一种冰薄荷，味道很清爽，又不冲鼻，我尝过一次觉得不错，很适合女儿家吃，就带了些过来。”
邢雨菀却思忖了一下，问道：“薄荷不是良性的吗？孕妇可能吃？”
“无碍，”萧景谦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冰薄荷是温性的，可以放心。”
这豆腐却是细滑味美，邢可萍连吃了好几块，看的程定坤微微蹙眉：“萍儿，这是燕王殿下给菀姐儿带的......”
邢可萍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发愣：“我......”
“姑父可莫要乱说，燕王殿下说的是‘很适合女儿家吃’，而且孕妇也可以食用，又哪里是专门带给我的？”邢雨菀又夹了一筷子放在邢可萍的碗里：“姑姑觉得好吃就多吃些，想必是我的小表弟也觉得美味呢。”
“我倒是觉得不过如此，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一直没说话的邢雨莲说道，一桌子的人都往她的方向看去，她有些吃惊的来回扫视着：“你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是很一般啊，无非是多加了一味薄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邢雨茵扯了扯她的衣服下摆，眉头皱了皱，示意她不要再说。
邢雨莲翻了个白眼，脸上一脸的不忿，倒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孟氏在一旁打着哈哈：“晚饭后大家都有安排么？好不容易人凑得这么齐，不如我们来打马吊吧？”
孟氏还在闺中的时候就是打马吊的好手，家来邢府这么长时间一直操持家务，打马吊的时间少之又少。
邢老太太对于这种娱乐活动一般是不怎么赞成的，可是今天心情实在是好，便大手一挥道：“你们就在正院打吧，这里地方大些，对了，把顾姑娘也叫来，大过年的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别闷坏了。”
张嬷嬷应了声是，掀了帘子出去叫人。
樊氏脸上有些微微的不好看，可是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拿筷子加了菜吃，却没注意到自己夹得到底是什么菜。
“娘，柔儿累了一天了，吃完饭我就先陪她回去休息了。”邢克俭把她碗里的蒜头挑出来夹进自己的碗里。
程定坤也附和道：“是啊，孕妇却是辛苦，萍儿这一胎实在保的艰难，岳母大人我也先带萍儿回房休息了。”
邢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点点头道：“好，你们知道心疼自己媳妇儿自然是好的，怀着孩子确实辛苦，且都回去吧。只一条，菀姐儿今儿得留下，燕王殿下可不能再把菀姐儿带走了。”
邢老太太的目光带着些揶揄，萧景谦倒是从善如流的应了：“这大晚上的我能带到哪儿去？罢了，我也有好久没有打过马吊了，皇宫里都是娘娘们聚在一起玩，今日过一把瘾有何不可？”
“燕王殿下输了也别恼！”邢雨莲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她在女学里别的本事没有学会多少，马吊倒是打得不错。
邢雨菀看了她一眼：“二姐姐要玩？”
“怎么，不准？这马吊的局子也是我大娘攒起来的，她还没说话，你又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玩？管得倒宽的很。”
邢雨菀悠悠道：“不是不让二姐姐玩，只是我们玩的赌注有些大，就怕二姐姐你不敢赌。”
“赌多大？”问这句话的人倒不是邢雨莲，而是萧景谦：“菀儿看起来倒是很有些私房钱的，不弱说出来吓吓我？”
“罢了罢了，我是看不得这俩孩子腻歪了，比吃了蜂蜜还甜。”邢可萍扶着程定坤的手站起来：“娘，我们先回去了，明儿一早再来给您请安。”
樊氏也顺势站起来说道：“娘，那我们也先回去了。”
邢老太太笑眯眯的挥手：“去吧去吧，晚上天黑路滑，你们可小心脚下。”
邢可萍和樊氏一一应了，临走的时候樊氏嘱咐了一句：“菀儿你可看着时辰，莫要太晚了。嘉儿你到时候陪着姐姐一道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母亲。”邢雨嘉正拿着萧景谦送他的一柄桃木剑聚精会神的看着，回答的时候有些不耐烦。
第147章 玲珑赌局
儿女是债，樊氏也没有再说什么，和邢可萍夫妇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丫鬟们鱼贯而入，收拾了桌子上的饭菜，铺上了一层蓝白色格子的粗布。粗布表面粗糙，马吊牌不容易滑落。
第一局上场的人是孟氏、邢雨莲、邢雨菀和萧景谦。
孟氏一边洗牌一边说：“跟你们三个小辈的打马吊，倒显得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欺负人似的。菀姐儿你且先说说，我们玩多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