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记,灵脉受损兹事体大,但我昆仑宗弟子命最珍贵,无论遇到事什么事情,保命要紧。”
修真界摆烂了一百年,如今听到邪修的字眼,竟然有点久违的紧迫感。
掌门连忙飞去。
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栩灵魂发问:“那不是回昆仑宗的方向吗?”
“是的,我猜掌门是回去取灵石了,仙盟路途遥远,要坐传送阵,一次五个灵石,不是小数目。”
已经习惯了昆仑虚的“大数目”,许栩回想当时师姐那个印刷模糊的假地图上,昆仑宗是有自己的传送阵的。
“怎么不坐咱们自己的传送阵,不用花钱的呀。”
“传送阵的日常维护每年大概需要二百灵石,”云察痛心疾首地说,“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她就多余问,越问越寒酸。
看了眼日头:“如今快下午了,我们去丰南七街吗?”
云察再次拿过那张牛皮纸卷:“对方应当也只有金丹修为,我传信回宗,让人协助你们,密林这边我还需探查一番。”
“哦对了,尊者,”霍蕊拍下脑袋想起来,“我们答应收容密林里的土拨鼠一家,虎丘真人也已经派人在接的路上了,届时您见到它们切勿动手伤害。”
什么土拨鼠?
云察顿时眉头竖了起来:“如今宗内自己都吃不起饭了,哪有钱再去养别的,今日救一家,明日救一家,我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它们出价一百灵石。”
“……但万物有灵,我们修真之人能救一个算一个,不必担心,我会安置好它们的。”
身为昆仑宗的尊者,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岁月带给他的积淀。
交代好一切,众人动身前往雍道城,寻找茶铺。
许栩的主人回来,她自然就不该搭师兄的便车了,疾影也自然而然要随着云察留守密林。
大师兄无兽一身轻,骑着剑嗖嗖地飞走了。
留下鸟和人无言以对。
大家还不熟,尤其是经过了刚才,许栩毫无情面地戳穿了长渊贫穷的本质,长渊又无情地吐了她一身血。
长渊本质还是个剑修,他的剑和卫恒那柄全然不同,通体乌黑,在阳光下却隐隐泛着金光,只是站上去就能感受到嚣张的寒意,和它的主人似的,冷冰冰的。
长渊抱臂站在上面,慢悠悠地飘着。
许栩则站在他的肩膀。
“你这次出差……出门,有什么收获吗?”
别的主人回家,通常都会问灵兽最近的表现如何,课业如何,修行进度如何,然后骑着灵兽跑一圈培养感情。
而他,长渊,昆仑宗最年轻的尊者,待遇就是被灵兽问你收获如何,然后被灵兽骑一圈。
“东洲灵脉尚且比平原好些,还能供养得起他们宗门的日常生活,”回想这次出行,长渊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但是我们在水下碰到了莫名的袭击。”
说到这,他忽然噤声。
许栩惯会察言观色,五年社畜不是白干的,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是邪修的诅咒?”
“很像。”
如果真是邪修的诅咒,能够伤到云震尊者的,对方起码也得是个化神期。
现在还有化神期的邪修,而且他们居然没有发现。
长渊眉头简直可以打结,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棘手啊。
“别想了,你这么年轻,天塌下来有老的顶着,”头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浅到快要被风吹散了似的,“你就是把两道眉毛拿起来缠上七八圈打个死结也没用。”
他年纪尚轻,父母死在与邪修的大战时,他才五十岁。
五十岁在凡人里可能都要当爷爷的,但是在修真界,和十五岁没什么区别,他有四十年都在闭关,否则不会如此快速升到金丹。
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邪修,只在宗内学习的时候见识过诅咒之法。
这样想来,他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也是,忧虑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反而会扰乱心智,耽误修炼。
没想到,一只未化成人形的鸟居然如此通透。
长渊赏识的眼神瞥向肩膀,方才许栩站着的地方。
嗯?
鸟呢?
“哇,风好凉快。”
长渊这时才发觉自己头皮隐隐作痛,仿佛被什么给抓着似的。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坐骑会骑在他的头上?
丰南七街。
果然如卫恒所说,是流民之所,没有任何营生,这里的店铺似乎曾受过重创,四处破败不堪,被流民们占据成了遮风避雨的场所。
“这哪有茶铺?”
卫恒头痛,觉得这悬赏令可能本身就是假的。
许栩绕着这条街飘了起来,仔细打量每间铺子的模样,流民们第一次见这么飞的鸟,不禁投来注视的眼神。
“她……一直这么飞吗?”长渊惊讶不已。
卫恒见状,连忙告状:“师妹自从掌握了灵力使用之法就这么飞了,就为了不脱毛,可您说,哪只鸟是这么飞的?您快督促她改正吧,不然到时候虎丘真人知道了肯定要把她留堂的。”
哪知长渊不以为然:“怎么飞不是飞,能飞起来就是好的。”
反正他不指望这只鸟能给他当坐骑了,自己飞飞挺好的,别骑他就行了。
“……”
怎么还护短呢?
“你们快来看!”
许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几人不再闲聊,飞速赶了过去,只见许栩站在两个店铺之间的缝隙前。
而里面,有个小小的招牌,黑漆漆的,写着茶铺。
这样大点的通道,凡人铁定是进不去的,只有小动物和修真之人用法术才得以通过,实在太有些见不得人的意味。
“你们在这里等着宗内同门,我先去看看。”
他是金丹,对方也是金丹,如果真有危险还能脱身,卫恒和霍蕊两个筑基就不一定了。
许栩坚定地站在师姐肩膀上。
“尊者,要小心,这是冬贝草,虽然有点鸡粪味,但你别嫌弃,如果对方真的是邪修,您跑路的时候最好把它带回来,挺值钱的。”
“……”
长渊眸色沉沉,冷笑着一把将她揣进了袖子,“我记性不好,你还是陪着我吧,省得忘了。”
家人们,谁懂啊,她不想送死啊啊啊啊。
然而反抗无果,长渊的衣袖都有禁制,进得去出不来,许栩坐袖观天,被硬生生带着飞进了茶铺。
茶铺的大门是开着的,青天白日里,往里面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是两个世界,黑的有点渗人。
“能不进去吗?我觉得修真界的未来自有人拯救,咱们还是别冒险了吧。”
长渊手按在剑柄之上,浑身充满肃杀之气。
茶铺里却忽然冒出一个笑容可掬的粗帽小二,客客气气地点头:“这位客官,喝茶吗?”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在他出现之前,竟没人能看到他的身影。
太邪门了这地方。
许ʝʂց栩爪子去挠他的衣袖,徒劳无功,只能听着这位莽夫低声道:“喝。”
喝喝喝,喝你个大头鬼啊!
第12章
走进茶铺,方才那种遮目的黑暗转而被一阵刺眼的光晕而取代。
许栩从衣袖只能窥见外面有限的场景,但还是忍不住惊叹,在外面的时候,没有看到墙上有窗,可此时此刻,偌大的茶铺有这八个四四方方的大窗户,甚至有人用窗挡给支了起来。
外面蝉鸣鸟叫,绿树红花。
屋里熙熙攘攘每桌都坐了人,轮到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些本来在喝茶聊天的人们,忽然都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甚至连眼睛都不眨,死死盯着。
许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里太可怕了,好像是另一个世界,越是像普通的茶铺越让人觉得发毛。
“这是用幻术支撑起来的空间,”长渊传音入耳安慰她,“这些人应该也都是幻象,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行,我的衣袖有禁制,你说话只有我能听见。”
许栩警惕地打量着那些神态一致的脸,明明长相各异,但莫名的又很像。
“这里好邪门,我们还是走吧。”
长渊闻言,将手抬起来扬了扬,袖口正对着茶铺的大门。
许栩这才发现,方才进来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堵墙。
完了。
离死不远了。
能够布下如此开阔的幻境,对方修为只高不低,不知道长渊这个金丹到底是什么水平。
“进门左手边第三个位置,紫色常服,”许栩提醒他,“你看那人在吗?”
长渊随之望去。
那人确实在,而且,很明显,他其他人都不太一样,怡然自得地将腿搭在窗棂上,扇子一下下拍着桌子,脸前放着壶茶,悠闲地很。
那种情绪,和旁边这些僵硬的路人差别太大。
“这或许就是幻境的主人?”
长渊定神,倒是没有一丝慌张,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将悬赏令摆在桌上:“冬贝草,阁下要的吗?”
听到冬贝草三个字,那人才堪堪转过了头来。
好奇怪。
看到他正脸的一瞬间,长渊和许栩都有了这种想法,这个男人坐在这里,看着他们,但那张脸似乎有种雾气弥漫掩盖着,看得清,又看不清。
闭上眼,竟完全想不起他的模样。
“居然真的有人能找到,”对方似乎是笑了笑,很是开心,“现在灵植大多枯萎,以前不值钱的草药如今却一叶难求,我这张悬赏令发出去近五十年,你们是第一个找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茶铺在这存在了至少五十年。
雍道城受昆仑宗守护,每个月宗门弟子都会带队入城巡逻三日,避免邪祟滋生,竟无人发现这里有个邪门的地方。
男子收起扇子,迎接他们进来的店小二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手里拿着一个芥子囊。
“四百灵石,两位笑纳。”
长渊身为金丹后期,竟全然没发现有人近身,他不免陡然警惕,开始巡视后退之路。
这里是幻境,是施法者的世界,也许这些喝茶的,包括这个店小二都不过是人幻想出的影子而已,没有生命没有灵力,来无影去无踪。
许栩和冬贝草一起待在衣袖里,她感觉到冬贝草的抗拒。
母株具有灵识,会分辨出危险,它在怕什么?
“钱货两讫,这位修士,不如赶紧把冬贝草拿出来,我好送您赶紧出去。”男子不说话,小二便说。
这小二,笑得好勉强,好像被人用手推起了嘴角似的。
“不卖了。”
许栩冷静出声:“冬贝草好像怕他。”
草还会怕人?长渊哑然,不过他确实没打算真的卖给对方,这人明显不是善人,要冬贝草肯定对他有用。
卖给他不就帮了他?
“我觉得四百灵石太少,”长渊沉思片刻,说道,“你也说了冬贝草现在一叶难求,我要一千灵石。”
许栩听了顿时倒吸口气。
悬赏令在修仙界已经代表了最高报酬,如今灵石匮乏,四百灵石恐怕整个昆仑宗才能勉强凑得出,一千,想都别想。
紫衣男子闻言,目色沉沉。
他的眼神此刻就像旁边那些茶客,充满了想要把人撕碎的阴暗。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许栩想,这价钱如此不合理,对方明显又很想要这株草,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抢,在这种幻境之中,他主宰的世界,两人又修为相当,想抢个东西不是难事。
长渊自然也是相同的想法,甚至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准备大打一场。
哪知,男子气坏了之后,竟又自己平息了下来,重又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得好好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一人一鸟松了口气。
长渊随之起身,冷淡地点头:“那我明日再来。”
可墙还是墙,那道进出的门并没有出现。
“我这人,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或许我等会儿就想通了,但等等说不定又不想给了。”
那人把玩着茶杯,笑得很欠揍。
长渊定定望了他片刻:“那阁下的意思?”
“若是真想要卖,不如在我这茶铺多待会儿,若是想走,我也自然不留,只是这一千灵石……”
灵石固然可贵,但是生命价更高。
但许栩已经能想象到长渊这个二愣子会答应这个不怀好意的要求了,他肯定会在这里一探究竟。
对方能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是知道,长渊不会轻易离去。
那人胸有成竹,已经招呼小二给他们找间房了。
“不住。”
许栩:“!”
他不住!他还是那个长渊吗?他的脑子终于长出来了吗?
紫衣男子:“?”
他不住!他不是昆仑虚上最年轻的尊者吗,不想弄清楚悬赏令上的诅咒吗?他的胆子呢?
“你就不怕我真的反悔,不买了?”
长渊昂着头,义正言辞地说。
“你不是说一叶难求吗?”
“我拿去拍卖行一片一片的卖,说不定可以卖到一千二百灵石。”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昆仑虚的尊者,高岭之花,百年大战双双身陨的战圣夫妻独子,现如今居然掰着手指头一片草一片草的在跟他算钱。
难道昆仑宗真穷的揭不开锅了不成?
他不知道自己恰巧猜中了真相,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那就一千二百灵石,我现在就要。”
“一千四。”
“那就一千四。”
“一千六。”
“长渊!”
对方忍无可忍,都顾不得伪装,大喊他的名字,眼里几乎要烧起火来。
许栩都看不下去了,长渊现在极尽挑衅,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现下很明显,这位紫衣男子虽然有能力支撑起这样偌大又诡异的幻境,但在这里,他约莫是没办法动手伤人的。
“一千六百灵石,不再涨了,若是愿意,我就在这等,若不愿意,我现在就回宗门,将这草种下去,让它世世代代生长在昆仑宗的山头上,不停地卖掉它的子子孙孙,那就不是这些钱能衡量的了。”
冬贝草的叶片蜷缩又展开,展开又蜷缩。
虽然没有出声,但是许栩莫名地读懂了它的情绪——它在骂人,骂脏话,很脏的那种。
一千六百灵石,是个不太容易达到的目标,甚至说在整个修真界,能拿出这些钱的人只有凤毛麟角。
但是紫衣男子却没有立刻拒绝,他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