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虞笙升起逗弄的心思,“如果我说我想去,你愿意陪我吗?”
菲恩沉默了会,“Sure.”
这声完全没有当初答应陪她city walk时痛快。
捕捉到她眼底调侃的笑意,他又是一顿,正准备将话题翻篇,他用目光锁住的那个人却在同一时刻将脑袋别了过去,盯住不远处的柴犬,慢慢展露出复杂的神情。
“虞笙,你喜欢宠物?”
“嗯?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看了它很久。”
虞笙下意识抿了抿唇,将视线收了回来,“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柴犬,不过后来它死了。”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的助手——”
虞笙摇头打断,“不养了,再养我怕会勾起我想要杀人的欲望。”
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菲恩却完全当了真,“或许在你改变主意、短暂地升起养一只宠物的念头时,我可以配合地充当一只能哄你开心的柴犬……你想要摸我的头发,我会把脑袋主动递给你,你想要我伸出舌头去舔你的脸颊,我就会用唇去吻你的唇。”
像极宣誓词的一段话,将虞笙生生听愣住了,她先是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深层含义后,又笑到不行,“菲恩,你真有趣。”
最后那两个字让菲恩产生一阵恍惚,他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的是有趣?”
“是的,有趣。”
轮到他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两句话,其中一句是:“菲恩,跟你站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的身价都被抬高了很多,这可太风光了。”
还有就是:“菲恩,你好像对谁都很绅士、很温柔,但偶尔我也希望你能不那么绅士,比如言谈举止霸道点,学会主动抛出话题,而不是就算脸上在笑,也透着一种对什么都毫无兴趣和期待的百无聊赖的疏离感。”
这句话还有另一种解读,嘲讽他是个乏味无趣的假人。
菲恩驱散脑海中混乱不堪的思绪,重新看向虞笙,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莱茵河畔的月色,那样的让人着迷。
“虞笙,你喜欢有趣的人吗?”他问。
虞笙认真想了想,“得看人。”
他没听懂。
她补充道:“我应该是那种先喜欢上人,才会去在意对方究竟是什么样性格的那种类型……说得更直接点,假如我真正喜欢一个人,就算他是个无趣的人,他的无趣在我眼里也会是闪闪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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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逛到了傍晚,温度骤降,加上肚子空空如也,两个人更改目的地,去了家中式料理。
喝下一碗排骨汤后,虞笙胃舒服不少。
这次用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吃完,刚出餐厅,虞笙就接到孟棠打开的电话。
菲恩条件反射地朝她屏幕看去,瞥到了来电显示,稍愣后绷紧了唇。
想当然地以为孟棠会谈论工作上的事,虞笙先递给了菲恩一个眼神,然后握着手机,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接电话。
孟棠开门见山道:“工作室天花板被楼上的施工人员砸出了一个大洞。”
虞笙差点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孟棠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遍,再接上一句:“你不是之前就打算把工作室搬到城市广场顶层?我今天上午去问过了,那块地方还闲置着,要是你的想法没有变,明天我就去敲定合同,尽早安排人来装修。”
虞笙想了想,“拿下吧。”
“行。”
“我尽量早点回去。”
“不用,这边我还会看着,等去巴黎后,我会让陈梦琪和江北帮忙照看。”
“也行。”
虞笙还想说什么,远远看见一个老人倒地不起。
十度出头的夜,她就穿了件薄薄的纺织衫,裤腿缩上去一截,露出枯瘦的脚踝。
虞笙保持通话状态,走上前扶了把,正想问她伤到哪没有,反被她讹了把。
虞笙听笑了,不露声色地站在一边,等她掉着眼泪控诉完,才用德语回了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就不怕我报警告你诽谤、敲诈?”
老人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不知想到什么,皱巴巴的一张脸笑了起来,五官瞬间都拧在一起,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瞧着分外瘆人。
“是又如何呢?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要真去了警局,看警察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这个黄皮仔?”
虞笙没搭腔,对着手机来了句:“都录下来了吧?”
孟棠嗯了声,“完完整整。”
孟棠极强的戒备心不仅表现在一个委托换一个号码,还有就是随时随地录音的习惯。
这通电话一挂断,她就把自动生成的录音文件转发给虞笙。
虞笙点开,放大音量,老人咄咄逼人的话腔在黑暗里无处遁形,她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气急败坏之下,伸手就要去抢手机,被另一只手拦下。
菲恩的突然出现,让她们齐齐一愣,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姿态里有虞笙看不穿的高深莫测。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同他白皙的手掌一般,没有温度,不由让虞笙一愣,回过神后只听见他反问了句类似“上次的苦头没有吃够吗”的话。
老人听到后浑身一怔,抬眼细细打量他几秒,像是认出了他,眼底闪过惊惧,悻悻然逃走了。
菲恩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擦了下手,随后将手帕远远抛进垃圾桶里。
上万欧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虞笙陪虞宏彬去过几次名利场,自然见识过不少人物,得天独厚的家底加持下,他们举手投足间满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姿态,就和此刻的菲恩一样。
然而这样的人,在情|事,又或者该说在对待她上,温柔纯情到了极点。
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若非她身上没什么可图的,她还真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就在她的思绪百转千回间,菲恩恢复到温柔的声线,同她解释:“刚才那人是惯犯,专挑亚洲面孔的留学生或者来旅游的异乡人下手,莱夫就曾经被她诓骗过。”
虞笙回想起莱夫的长相,他脸上的亚洲血统看上去比菲恩的强大不少,骨相没那么突出。
皮相倒漂亮,待人接物油嘴滑舌的,典型的花花公子做派。
看着挺不着调的人,没想到还是个见人有困难,就出手相助的热心肠。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菲恩说:“莱夫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伯母,她是东京人,生下莱夫没多久因病去世……莱夫从小被放养长大,后来认识一些人,沾染上不良作风,当然我指的是情场上的。”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其实很常见,但说到这,他的嫌弃还是溢于言表,在虞笙望过来前,才敛下几分,“他不是个好情人,未来可能也不会是个好丈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本性不坏。”
虞笙对莱夫的事不太感兴趣,听他这么说着,偶尔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
见她意兴阑珊,甚至连欣赏风景的兴致都没有,只顾低头看着脚尖走,菲恩不受控地停下了脚步。
不到两秒,虞笙跟着停下,菲恩问:“你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说莱夫这个人让你觉得无趣了?”
虞笙发散到千里之外的思绪一归拢,就被他的后半句话逗笑,“关莱夫什么事?”
“那是眼睛不舒服?”他又问,这回几乎用的陈述语气。
片刻绕到她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用来遮麦粒肿的墨镜从耳朵上拿下,在这过程中,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耳廓,留下微凉的温度。
他的神情过于认真,虞笙不由多看了会。
在告诉他自己职业的当天,礼尚往来一般,他也透露了他的身份,一名珠宝鉴定师。
她没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但她能想象出他的专注,大致和此刻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这般,她甚至能看到他清澈瞳仁里缩小版的自己。
这让她有了种她被当成至高无上的珍宝一样的感觉。
不知从哪涌来一阵风,含着不知名的花香,钻进她的骨缝,逐渐漫过她的心脏,她的理智几乎要向着芬菲馥郁的清香缴械投降。
她突然想起最开始接到他跨越万里的长途电话时,满心满眼的抗拒。
答应和他在柏林见面,无非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平心而论,那时的她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后续,更恨不得他厌恶她,但她又不想通过自我贬低的方式来获得他的不屑,从而让他彻底对自己失去兴趣。
于是她见招拆招,他丢过来什么,她都接,有时是他的温柔,有时是他的情话。
被动地等着他的耐心和兴致告罄。
权宜之计的使用期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拉长,让一夜的风流与暧昧演化成一场你来我往的风月游戏。
她越投入,就越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不只有浅薄的性冲动,还存在着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某种共鸣,无法用科学给出最为准确的解释。
菲恩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意识拉扯回来:“我让助手去买药了,一会我们回去,我替你上药。”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
虞笙点头应了声好,然后叫了声他的名字:“菲恩。”
他轻轻嗯了声,眸光从半阖的眼中悬落,斜斜地照射到她脸上。
虞笙默了会问:“你要不要跟我谈一场恋爱,期限是我在国外的这段日子?”
抛出这句邀约,并非因为她将他当成了治疗自己失忆症的解药,只是因为她对他还处于一种持续性却到不了喜欢程度的心动状态中。
她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糖衣炮弹她不屑要,宝马香车她也能给自己,她什么都不缺,唯独这种让人难以招架的心动她给不了自己。
所以,她决定暂时遵从本能。
第16章
话音落下, 虞笙捕捉到菲恩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消失得太快,她没能区分出其中的具体成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扑在脸上的风变得越来越凛冽, 他盖过来的目光也是,沉甸甸的,难辨情绪,仿佛能揣摩出千层含义,压在人心头, 滋味并不好受。
就在虞笙决定插科打诨一回,好让这话题翻篇时,沉黯已久的气氛被另一道男嗓打破:“虞笙,你在中国有交往对象吗?”
这个问题让虞笙脸上出现短暂的错愕, 更让她错愕的, 是他从未出现过的声线, 空旷寥落, 荒野一般。
收敛思绪后, 她问:“为什么这么问?”
菲恩指了指还被她攥在掌心的手机说:“抱歉, 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来电显示, 你称他为'sweet'。”
虞笙被他的想象力折服, 瞬间笑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你是不是忘了, 'sweet'除了亲爱的,还有一种意思叫糖果……”
她解释:“给我打电话这人叫孟棠,是一位非常漂亮、有魅力的女人, 糖果这昵称就是从她的名字里演化而来的。”
菲恩消化完这串信息后想起她的工作,“她就是你的合作伙伴?”
“是, 也是我的朋友。”
虞笙说:“非要说起来,朋友其实有很多类,闲暇之余排解烦闷的酒肉朋友,只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工作时相互扶持的partner,还有一类,就是非她不可的freund(挚友)。”
她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手机,是她心情愉悦时会做出的小动作,“她是我的挚友。”
“除了她,我还有一个挚友,不过她这几年都在外面旅游,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提起孟棠和苏又澄时,她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我们三个是彼此的挚友。”
菲恩安静听着她的喋喋不休,末了才看去。
海一般的眸,从眼底倾泻而出的海浪就那样朝虞笙扑了过去。
虞笙来不及闪避,被浪花铺天盖地地兜住,迎来了短暂的窒息感受,转瞬听见他放缓语调说:“sweet,很美妙的备注。”
虞笙扯唇笑了笑,还没说什么,菲恩又猝不及防地来了句:“虞笙,我想知道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合乎情理的要求,却因他眼睛里的执拗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虞笙在说好听话哄骗他和实话实说里选择了后者,“事实上,我没有给你起任何备注。”
“原汁原味的Finn?”
“Yes.”
菲恩没有表现出半点失落,只轻飘飘地说:“我知道了。”
虞笙装作没听出他的语气,反问道:“你呢?给我起了什么备注?”
菲恩学着她的句式:“事实上,我还没有决定好。”
她霎时来了兴趣:“你说几个,我可以给你提点小建议。”
“This is a secret.”
见他态度坚决,虞笙便没再问,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拐回正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愿意跟我谈一场有期限的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