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不的理由,只是——”
“嗯?”
菲恩咽下到嘴边的话,另起话头:“我以为我们早就算在交往了。”
被他投射过来的直白目光烫了下,虞笙略显心虚地别开眼。
这个问题就和挖了陷阱给她跳一样,她不打算直面回答他们在感情观上的出入,而是打太极一般,含糊其辞道:“或许也可以这么认为。”
不去看男人的反应,她自顾自接上接近于呢喃的一声,“Finn。”
菲恩也嗯了声,尾调上扬,是询问的语气。
虞笙展眉笑:“My lover.”
她刻意省去“terminable”这个描述期限的词,只留下最纯粹暧昧的“我的恋人”,效果卓越,成功让菲恩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扭头的动作无限慢,停下的那一刻将她的脸牢牢锁紧自己的蓝绿色眼睛里,虞笙顺势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这个吻算是男朋友的福利。”
她歪着脑袋,眼里藏着无害的狡黠,“Do you like it?”
菲恩默了一阵,问:“你说的是吻,还是突然袭击带给我的刺激感受?”
“两者都有。”
“I like them all.”他说。
他今晚没有喝酒,看上去却像醉得不轻,眼神被风吹到迷离。
很短的工夫,又恢复了清明。
再次开口,还是熟悉的一句:“One more time.”
虞笙今晚第二次听话地履行了身为恋人的“职责”,吻完也重复道:“Do you like it?”
这次菲恩给出了肯定回答。
那一双温柔的眼眸,含着无尽的缱绻和暧昧,在灯光照拂下,比最纯粹的宝石颜色还要漂亮,眼尾微曲,是笑着的模样。
之后他们直接回了酒店。
在确认关系的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肩膀贴着肩膀,用酒店自带的投影仪放了部电影。
《鬼魅浮生》,一部只有一小时三十二分钟的爱情电影,讲述了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一次意外,丈夫离世。在他死后,他的灵魂没有离开他和妻子共同生活过的家,默默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守候着妻子。
后来妻子决定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新的住户来了又走,只有丈夫还守望着这个家,他忘记了很多事,唯一的执念只剩下了妻子离开时藏在墙缝里的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信息成为了整部电影最大的悬念,一直到影片结束,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电影放映过程中,最让虞笙动容的是一段看似没头没尾的对话:
“I'm waiting for someone.”
我在等人。
“Who?”
等谁?
“I don't remember.”
我不记得了。
“I don't think they're coming.”
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虞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细针刺了下,被抽走的还有她体内鲜活的细胞。
若非菲恩在这时抚摸她的脸,她都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接过菲恩递来的纸,替自己澄清了句:“其实我很少哭,看电影更不会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那粒麦粒肿给我的泪腺施了魔法。”
菲恩揉了揉她的脑袋,隔了几秒才问:“Are you feeling better now?”
虞笙点了下头,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菲恩毫无征兆的一个吻。
他眼里柔情泛滥:“这个吻是女朋友的福利,希望它能让你变回虞笙。”
她情绪瞬间变了,乐到不行,还是那句点评:“菲恩,你好有趣。”
非要说有趣在哪,她其实给不出答案。
-
经过商量,虞笙决定第二天下午返回柏林,菲恩陪同前往。
用完午餐,菲恩接到一通电话,不得已临时更改行程,“在去柏林前,我想先去趟莱夫的庄园。”
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虞笙便欣然答应,只是在她照完镜子后,忽然又想反悔,这种抵触情绪,通过她闷闷不乐的神色,直白地表现出来。
那会菲恩已经准备好出发,听到她改口说自己要留在酒店等他回来时,手上的动作一顿,“Sorry.”
他郑重其事地同她道歉,“我应该在出发前再确定一下你的意见。”
虞笙朝他笑笑,用半自嘲半玩笑的口吻说:“你又没做错什么,反悔的人是我,错的也只能是我难伺候的脾气。”
菲恩不疾不徐地接道:“可是我很喜欢。”
短短六个字,自带魔力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抚顺了虞笙的炸毛,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她现在的右眼皮全世界最美的错觉。
于是她第二次改口:“我还是一起去吧,戴上墨镜应该就OK了。”
闻言,菲恩低下身子,视线在她眼皮上定格住,轻笑着说:“也可以不戴,一会见到莱夫,就说是我亲肿的。”
“……”
虞笙阴阳怪气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过了两秒,才腾出心思欣赏他今天俊朗的模样。
还是风衣衬衫的打扮,只是米白色的搭配变成了一身纯黑,黑色真丝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开着两粒,显得松松垮垮的,露出半截凹陷的锁骨,风衣质感垂顺,剪裁得体,排扣没系,只用一根腰带收着,衬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起步时,两条大长腿在风衣下摆里若隐若现。
气质矛盾得过分,几分矜贵,几分放浪形骸,组合在一起,让人挪不开眼。
虞笙光明正大地盯住他看,好半会才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不喜欢莱夫和我接触,这次怎么就改变态度了?”
菲恩答道:“莱夫在男女关系上很浑,但他浑得有底线。”
——只招惹单身女性。
虞笙听懂他的意思,笑了声。
莱夫的庄园在德奥边境,离天鹅堡很近,已经是九月底,叶子泛黄得并不明显,郁郁葱葱的树木连成一片,海拔高的地方云雾环绕,空气潮湿冷冽,裹挟着浓稠的泥土味,在半空能俯瞰到蓝绿相间的阿尔卑斯湖,水面上倒映着层层叠叠的云。
莱夫早早在庄园入口处等着,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名侍从和安保人员,兴师动众的架势令人咋舌。
看见副驾驶的虞笙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尤其在他注意到菲恩向来被熨烫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上多出一条暧昧的凹痕。
“玛雅,好久不见。”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
明明才过去三天。
虞笙抬了抬手,手腕上的丝巾迎风飘扬,像在回应他热情的招呼,“好久不见。”
莱夫得体的笑容维持了足足五秒,然后走到驾驶室车门边,弯腰,没骨头似的趴在车窗上,“把车停在这吧,一会会有司机代你开进车库,你呢就带着玛雅先在附近逛一圈,顺便增进一下感情,我的事可以晚点再说。”
虞笙耳尖,他的话一字不差的飘进自己耳膜里,等莱夫退离后,熨帖地对菲恩说:“你们有事就先去处理,不用管我,找个人陪我逛逛就行。”
当菲恩将虞笙的诉求转述给莱夫后,莱夫爽快地拨出一名叫杰西的女佣,扎着双马尾辫,脸上稚气未脱,腮间有一小簇褐色雀斑,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
虞笙跟着杰西离开,两个人交谈时的音量没有收,菲恩和莱夫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接叫我玛雅就好了……你这串项链真漂亮,在哪买的?”
“是在集市上买的,并不值钱。”
“价格不是判定它价值的唯一标准,它漂亮的光泽就足以证明它独一无二的魅力了,杰西,你的眼光真好。”
莱夫笑到不行,烟都喷得断断续续的,等再也听不见说话声,才将目光抽回放到菲恩身上。
他从小就擅长观察人的肢体和神态语言,尤其在浸润风月场多年后,功力有增无减,这会已经看出他们的关系较啤酒节那晚发生了一些转变。
也因此,他对虞笙的称呼从玛雅变成了“Finn's girlfriend”。
“菲恩,你的女朋友很可爱,配你这种偶尔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可太浪费了。”
后半句话是开玩笑的,细听还带着几分毛遂自荐的自信。
菲恩冷冷瞥他,“你要是没睡醒,就光着身子去冰窖里待会,等什么时候意识到虞笙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再出来。”
他的语气也称得上冷冽,警告的意思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
被这么绵里藏针地挤兑了一番,莱夫还是不气恼,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好脾气地指导他:“刚才那句话,在'虞笙'面前加上'我的'威慑效果可能会更好。”
菲恩改成半倚在车上的姿势,气场跟着变了,慵懒到连话腔听着都漫不经心似的,“她只是虞笙,不是我的。”
虽然他很想把她变成他的,只有他一个人的。
莱夫注意到他右手有明显的收缩动作,笑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昨天姑姑来了我这一趟,她还说起了你,说今年我们弗罗伊登伯格家族也收到了法国时装协会邀请,不过她今年不打算出席时装周,就托我问你要不要代替她出席。”
“不是还有你吗?”菲恩对这种场合不太感兴趣,尤其想到名利场上觥筹交错间的虚与委蛇后,脸上嫌恶的反应没能藏住。
莱夫确实比菲恩更能适应那种环境,并且总能享受其中,只是那几天他要去趟美国,“我有点事要处理,腾不出时间。”
菲恩猜测他的有大事要忙——跑到另一个地方追他新一见钟情的女孩。
莱夫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拿出杀手锏:“姑姑可没说你不能带女伴去。”
菲恩的目光霎时变得幽深:“再给我点时间考虑,如果确定要去,我会提前几天亲自在电话里告诉她。”
“没问题。”
一番闲谈后,两个人往主楼走去,菲恩进入正题:“你在电话里说的宝石是从谁那里收的?”
莱夫:“埃齐奥。”
埃齐奥是德奥一带的宝石贩卖商人,口碑不佳,贩卖的商品真假参半,出了名唯利是图。
菲恩皱了皱眉:“He is a yellow dog.(卑鄙小人)”
“I know.”
莱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语气夸张:“所以我让你来帮我鉴定,要是假的,回头我就找人砸了他的店,告诉他我们弗罗伊登伯格家族不是好糊弄的。”
菲恩没兴趣配合他做戏,一声不吭地拿出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打开莱夫递过来的首饰盒,取出里面的蓝宝石项链,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会,“再给我点时间。”
“当然可以,你的小工作室已经替你收拾好了,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仪器。”
菲恩看向他的脸色缓和不少,甚至还带了点赞赏意味。
莱夫得意地笑出声。
菲恩从小房间出来,还戴着手套,但风衣已经被他脱下,搭在臂弯,他把首饰盒递还给莱夫:“3.02克拉,3A级,算高品质。”
莱夫哟嚯一声:“那就得恭喜这位阴险狡诈的埃齐奥成功捡回一条小命。”
菲恩不置可否,慢腾腾地摘下手套。
莱夫说:“既然处理完了,你可以去陪你的女朋友了,据杰西发来的信息说她现在正在茶点室悠闲的品着茶。”
出乎莱夫意料,菲恩拒绝了他的提议:“等会再说。”
停顿几秒,菲恩补充:“我不想把一身的烟味带给她。”
每次鉴定完珠宝,他都会没来由地陷入极大的空虚之中,排解的方法有时是看一部电影,或者抽一根烟,烈到呛人肺腑的那种烟。
但很奇怪,他并不喜欢抽烟。
莱夫说:“随你。”
-
虞笙猜测莱夫的幸运色是焦糖棕,要不然也不至于满屋子的家具都是这色系的,连吩咐佣人送来的甜品都是焦糖色的提子蛋糕。
她没什么胃口,尝了几口就放下勺子,倒是喝完了一小杯玫瑰花茶,口感清甜,非常解腻。
十分钟后,她收到陈梦琪发来的消息,问她新工作室哪种装修方案更好。
虞笙选了更为素净的B方案,偏和风风格。
陈梦琪:【孟棠姐还是了解你,她说你一定会选这个,果然。】
陈梦琪:【看来我们提前把结论告诉装修工人是明智的选择。】
虞笙算听明白了:【你们早就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陈梦琪装傻,回了个“嘻嘻”。
这段对话在虞笙的白眼里结束。
她起身离开小洋房,循着记忆往主楼走了段距离,远远看见菲恩沉默着站在二楼围栏前,指间一点星火,烟雾笼着他从侧面看略显消瘦的轮廓,气质看上去沉郁又冷淡。
她脚步突地停下。
菲恩有所预感地看过去,隔着一大段距离,他们又开始进行漫长的对视,他迷蒙的眼神里装着太多的东西,看的虞笙心口微热。
这段时间,他时不时的卖萌求爱,对她极尽耐心的温柔,总让她忽视掉一个事实:他身上的故事其实并不比她少。
大概被鬼迷了心窍,虞笙抬脚,朝他奔去,到主楼前的喷泉雕像旁才停住,大声朝他喊道:“Fi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