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消化完这一长串信息后,点开那段视频,开篇就是一大段旁白。
“杜鹃鸟会在伯劳鸟和白颊鸟的巢中产卵,孵出来的雏鸟会将原本巢里的鸟蛋推落至鸟巢外面,借机占领鸟巢,毫不知情的寄养父母则继续为杀害自己雏鸟的他人之子孜孜不倦地搬运饲料,将其养育,纵使杜鹃鸟的雏鸟变得比自己还要庞大,也会坚持不懈地搬运饲料。”
这段独白被虞笙盘到包浆。
手边放着一杯温开水,等到她大口灌进咽喉,才发现水早已凉透。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女佣站在门外说游泳池的水已经换好,泳衣也准备好放在卧室里了。
虞笙同她道谢,合上笔记本电脑去了卧室。
准备的泳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保守,连体式,蓝白拼接色,还是长袖的,拉链到顶,能完整地盖住锁骨。
保守在另一方面等于保暖,虞笙就穿着这么一身离开别墅,也没觉得很冷。
夜晚的游泳池在夜色下泛着莹莹波光,没来由的,虞笙想起了失踪一天的菲恩。
在水里游了两个回合后,远远听见汽车的引擎声,一开始她没在意,直到又两个回合结束,她准备停下时,看见池边一截半蹲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五官,只能从他的身形轮廓推测出是个男人。
虞笙从水里钻了出来,胡乱拂了把脸上的水渍,视线恢复清明的前一秒,鼻腔涌进来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还参杂着一道熟悉的柑橘香。
“怎么突然想到游泳了?”
她耳朵里还盛着水,以至于这人的声音听上去嗡嗡的,但还是能分辨出是谁的声线。
菲恩又说:“虞笙,我记得你说过,你并不喜欢在水里窒息的感受。”
她当初随口一说的事,难为他到现在还记得。
虞笙点点头说:“是不喜欢。”
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态浮现出一丝隐忍和忧伤,尤其是从水里抬起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被灯光一照,更加鲜明。
菲恩的直视让她升起一种自己被洞穿的危机感,于是她别开了眼,“但偶尔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菲恩看破不说破,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替她总结道:“听懂了,你这是在自虐。”
虞笙不满意他这种说法,从水里钻了出来,坐到泳池边,菲恩眼疾手快地接过女佣递来的浴巾,将她紧紧包裹住,含笑的嗓音挑起一个新话题,和他的气息一起扑进她耳膜,“虞笙,我刚才在水里看到了一条美人鱼。”
虞笙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笑着配合他表演,“那你有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没来得及问,她就变成了人上岸了。”
“看出来了,你童年最爱看的童话书应该就是安徒生的《美人鱼》。”
打趣完,她又问:“上岸做什么?”
“Maybe——”菲恩罕见地拖腔带调了回:“去找她的王子?”
虞笙偏过头,忽然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掐了把菲恩的脸,“脸皮变厚了。”
菲恩用一声轻咳将这个话题翻篇,片刻说:“我们进去,这里会冷。”
虞笙双腿还挂在泳池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我还想再待会。”
菲恩起身的动作迟疑了几秒,“现在又不怕冷了?”
“我什么时候怕冷过?”虞笙恃宠而骄惯了,非但不领情,还好心没好报地瞪他一眼表示抗议。
“你晚上总爱钻我怀里睡觉。”
“明明是你偷偷把我揽进怀里的。”
“一开始是,但我后来松开手了,你还是把我抱得很紧。”菲恩也开始倒打一耙。
被这么一番污蔑,虞笙气到快要冒烟,可在对上他含着笑意的一双深情眼后,忽然又笑出声,笑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找不出原因。
菲恩又接过一条薄毯,铺在她光裸着的大腿上,“心情好点了?”
虞笙眼睛亮晶晶的,“原来你刚才是在故意气我,为了替我转移注意力?”
“这不叫气你。”暖色调的光线,衬得他清隽的面容分外无辜无害,慵懒的姿势又多出几分让人挪不开眼的松弛感,“虞笙,我是在哄你开心。”
事实上,他哄得很成功,暂时性地盖住了那些让她头疼不已的事,虞笙愉悦地笑弯眼睛,侧过身,朝他伸长手臂,“那请问这位善良热心的先生,您愿意好人当到底,抱我去浴室泡个热水澡吗?”
“如果是和我一起泡的,那我乐意至极。”
虞笙被抱到浴室那会,圆形嵌入式浴缸里已经装满水,女佣还仪式感十足地在水面上铺了层红玫瑰。
两个人没有进行一番“鸳鸯戏水”,而是安静依偎在一起,以前胸贴后背的姿势。
想起什么,虞笙撩起眼皮问:“菲恩,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叫我的名字?”
“它很好听。”
虞笙愣了下,说实话她自己觉得挺一般的。
“就只有这个原因?”她问。
“当然不是。”他神秘兮兮地闭上了嘴。
虞笙不依不饶地问:“还有什么?”
菲恩嘴唇依旧抿着。
虞笙凑上前,用舌头撬开他紧闭的牙齿,以为会是一项艰难的工程,事实比她想象中的轻松很多,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上了菲恩的当——
他是故意不说,就在这等着她的主动。
虞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诡计多端的男人眉眼一弯,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等笑完全敛住,才慢悠悠地开口解答她的疑问:“每次叫你虞笙的时候,你都会下意识去找我的脸,我喜欢这样的过程,当然更喜欢你眼里只能装进我的画面。”
明知不该把这句暧昧的调情放在心上,虞笙还是当了真。
她相信,除了孟棠那种理性至上的人,没有人能招架得住这种似是而非的告白。
让她感到无比困惑的是,他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她?
他该不会有什么处男情节?
这两个问题虞笙没有问出口,不是难以启齿,而是她有点害怕一旦挑明戳破,会改变他们的现状,那层最让她感到痴迷的雾里开花的朦胧美感也就不复存在。
睡觉前,菲恩吩咐人煮了杯姜茶,递到虞笙面前时,虞笙直接愣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现在正在国内。
菲恩解释:“这是我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她说在着凉后喝一杯姜茶能驱散身体里的寒意,避免感冒加重。”
虞笙这才想起他说过自己的母亲是中英混血,小时候生活在香港。
“那你会说粤语吗?”她吹了吹姜茶,顺势挑起一个新话题。
“只会一些。”
“比如?”
菲恩将神秘感延续了足足十秒,吊足人胃口才说:“我好中意你。”
他的脸白得像雪,眼里跳跃的光像雪上的篝火,整个人介于清冷和热烈之间,气质独特又出众,这样的皮囊,说什么情话都是犯规的,以至于这一刻他清润的嗓音落下时,虞笙感觉心弦被人轻轻拨弄了下,即便这句粤语寻常到了老土的地步。
她抬高悬在嘴边的水杯,借此挡住自己笑意满满的眼眸。
“不应该还有下半句话吗?”
菲恩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虞笙语气夸张地接上:“钟意到想卑张卡你碌!(喜欢到想把我的卡给你刷)”
她是开玩笑的,但她没想到,他还真去找皮夹了。
虞笙拦下他,“我有卡也有钱,有喜欢的东西我会自己买的。”
菲恩坐了回去,“如果我还想买东西给你呢?”
“那我也不会拒绝——”她停顿了下,“作为女朋友的身份。”
言下之意:之前的发卡是个意外,要是他们恢复到普通关系,以后他送的东西她一概不收。
菲恩听懂了,稍稍侧过身,阴影盖住了他的表情,片刻他笑说:“那我得在我们的关系存续期间多送你一些身为女朋友应有的福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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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藏着事,睡眠质量很差,半夜三点虞笙才成功入睡,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醒来时菲恩已经离开别墅。
洗漱完,下楼去吃早餐,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底,是之前在莱夫庄园替她做导游的杰西。
杰西会出现在这,让虞笙有点意外,但想到菲恩种种熨帖到过分的行为,又觉得没什么了。
虞笙热情地同她打了声招呼,杰西腼腆地笑了笑,“早上好,玛雅小姐。”
虞笙回给她一个笑容,坐下的同时问:“你知道别墅的主人去哪里了吗?”
“先生说今天有事要回趟汉堡的家,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虞笙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用完餐上楼取手机,发现菲恩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每条都言简意赅地引出了一个足够劲爆的内容,全都和奥里昂有关。
Finn:【奥里昂改变主意,想将剧院交给艾米莉亚。】
Finn:【奥里昂正在构思的新剧本里的男主角设定是一个爱穿裙子的十八岁少年,至于结局,皆大欢喜。】
Finn:【或许奥里昂知道艾乐客的“病症”,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艾乐客:喜欢裙子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Finn:【显然,奥里昂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呆板顽固又封建的老古董父亲了。】
虞笙盯住屏幕看了很久,才敲下:【菲恩。】
Finn:【?】
虞笙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分钟后,菲恩问:【等我回来,你愿意给我一个French kiss吗?】
虞笙:【Maybe I can give you more.(或许我可以给你更多)】
Finn:【Looking forward to it.(我很期待)】
菲恩没再发消息过来,虞笙换了件衣服坐车去了蓝茵剧院。
到那的时候,艾米莉亚已经在休息室里等着了。
见到她后,艾米莉亚一点寒暄的意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打开话题,“虞笙小姐,你在电话里说委托已经有了结果,这是真的吗?”
虞笙点头,以往她都会以讲述毕业论文一般的口吻给出委托人想要的答案,然而这次她换了种方式。
“艾米莉亚小姐,我想跟你讲个故事。”
艾米莉亚轻微地皱了下眉,但没有出声制止。
“二十二年前,一位五岁的小女孩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送进孤儿院时,一个自称她父亲旧交的男人出现收养了她。进入新家庭后,她很乖巧,也很懂事,尽量不给别人带来困扰,活得小心翼翼。这种看人眼色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她终于意识到养父和姐姐对她的好,并非只是出于怜悯。卸下戒备的她,彻底对他们敞开心扉,她很爱他们……”
“随着养父年纪越来越大,管理剧院逐渐力不从心,她想要替他和姐姐分担,于是她开始帮忙处理剧院的一些琐碎,再后来开始参演一些重要角色。”
“她的天赋帮助她在舞台上绽放的光芒很快盖过了她的姐姐,她从父亲那分到的爱和器重也越来越多,同时,她也变得越来越贪心。”
“后来,她的姐姐离开了剧院,一时间外界都在传是她们的父亲太过偏心,想把剧院交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儿,才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逼走。她的父亲出面制止了传闻的扩散,还警告别人不许再提起她是收养的孩子。这种种,都让女孩觉得自己是一只卑劣的杜鹃鸟,愧疚感快要吞没她的同时,她又品尝到了独享父爱的滋味和父爱带来的衍生品——继承人的身份,这昭示着她的未来会是一片光明,被人簇拥着,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权势和名望。”
“可就在一切几乎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养父又带回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比她的天赋更高,很快,养父落在她身上的关爱和器重就被他分走了一半,甚至连她继承人身份都岌岌可危。这让她感到无比害怕。”
“女孩比谁都清楚当杜鹃鸟的感觉很折磨人,也知道她这位弟弟天性善良,一旦他也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只丑陋的杜鹃鸟,他就会承受不住良心的折磨离开剧院。然而让她失望了,弟弟没有因此离开。”
“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发现了弟弟爱穿女装的秘密。养父是个传统封建的人,她料定他一旦知道这个秘密,就会责难于弟弟,轻则收回他的继承权,严重点,还会赶他离开剧院。只是这件事她没法亲自出面,权衡过后,她按捺住心里的负罪感和对弟弟的愧疚,找到了一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准备借由她的嘴巴将这个秘密不着痕迹地吐露给他们的父亲,以达成自己的目的。”